季夏一路往山上爬,雪并沒有完全覆蓋泥土,地上一塊白,一塊黑的,十分難行。

季夏穿着那雙高跟鞋,在雪地裏跌跌拌拌崴了幾腳,好幾次差點跌倒在地,都被她穩住了身形,然後繼續按照這個速度往上走。

直到跑到半山腰時,季夏用力邁上一塊大石頭,受力點沒有找好,高跟鞋的鞋跟往旁邊一扭,季夏的腳踝跟着崴了一下,發出骨骼扭傷的聲音。

劇烈的疼痛從腳踝處往上蔓延,宛如被一團火燒灼着,季夏“嘶”了一聲,終于摸着旁邊的一塊石頭坐下。

這裏離凱文特學院已經很遠了,巨石上視野開闊,可以将整個哥特建築群盡收眼底。

季夏将右腳的高跟鞋脫下來丢到一邊,一邊伸手去揉自己的腳踝,陳銳澤在她旁邊坐下,如果不是他說話,季夏都意識不到他在身後跟了自己這麽久。

“要不我幫你揉揉?”他雙手靠在膝蓋上,試探着問季夏:“放心,跌打損傷我最在行,從小練出來的。”

季夏覺得這麽不理他好像也不太好,松開了自己的手,靜靜看着陳銳澤。

陳銳澤也不多說什麽,就扳過她的腳腕,剛開始季夏還往回縮了縮,但是看到他執意的神情,只好作罷。

陳銳澤倒也是不嫌棄,握着季夏的腳腕用手在上面揉捏着,力度恰到好處,既不覺得過分疼痛,每一下都像是把腳踝裏扭到的經脈正回來,舒适非常。

季夏這才覺得,自己剛剛對他的态度是不是太差了。

她的腳原本踩在雪地裏,鑽心的寒冷從腳心傳遞到全身,陳銳澤非常大氣地伸出自己的皮鞋,有些肉疼地說:“給你踩,随便踩。”

季夏被他的表情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慢慢将自己的腳踩在陳銳澤的鞋子上。

夜晚的寒山,飄落的碎雪,現在的處境和動作未免也太狼狽,他們像是被整個世界抛棄了一樣,看着凱文特學院的燈火,只感到落山風吹過所帶來的刺骨涼意。

“陳銳澤。”季夏的嘴唇在冰天雪地裏凍得發顫,“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就這麽糟糕,不值得任何人喜歡啊?”

陳銳澤低頭看了看離自己最近的白色雪團,對今晚的事情大概有了一些猜測,他本來想說:“怎麽會呢?”但最後卻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有我糟糕嗎?”

季夏将被風吹亂的頭發挽到耳後:“我莫名其妙被抓到這個學院,成為你們的天命,接受不屬于我的命運,我接受了,拼了命想要往前跑,可是還是很難追上他們啊,感覺自己永遠也追不上他們啊。”

“這種無力感,你能明白嗎?”她反問陳銳澤。

“我當然明白。”陳銳澤平靜地說,“你再慘也沒有我慘吧?我可是在聖誕晚會上,連個舞伴都邀請不到的廢柴。”

他想了想又忿忿不平地補刀了一句:“連你都拒絕我!”

季夏抱着膝蓋,看着山下如同玩具一般的建築:“我其實很羨慕那些閃閃發亮的人,為什麽別人的故事都那麽精彩,而我自己的人生卻如此蒼白單薄?”

“我去,你現在還覺得蒼白單薄?自從來了凱文特學院,整個人都不好了好嗎?随時随地都會有生命危險,你這麽愛刺激啊?”陳銳澤出口反駁道。

“我讨厭的是這種無論怎麽努力,都不能夠到別人輕易就能夠到的位置。我大一開始寫小說,那年夏天我以為自己會紅,我傻到連作者有話說都想好了,可事實是直到第二年夏天我還在被退稿。”

陳銳澤不滿道:“可我覺得你明明夠到了,你特麽還登上巅峰了呢,今年魔藥大賽的第一名是誰?你自己摸着自己的良心說說。”

“聽我說完好嗎?”季夏用那只搭在他皮鞋上的腳踩了他一腳,“你知道我為了這一個冠軍下了多少功夫嗎?但是還不夠,遠遠不夠。”

不夠超凡脫俗,不夠出類拔萃,不夠和那個閃閃發光的人并肩啊。

“有時候覺得自己真沒用,什麽事都做不好,在學院又要給你們帶來各種各樣的麻煩,而且那種差距,不是你跳一跳就能夠到的。”

季夏将雙手拉開劃出一段距離:“就像天塹那麽遠,令人絕望。”

陳銳澤不知從哪裏拾起半截枯枝,在雪地上随便畫着什麽,他低低笑道:“沒關系,反正是石頭到哪裏都不會發光的。”

季夏和他相視慘然一笑,陳銳澤接着說:“你之前不是寫小說嗎?要我說這世上根本沒有人能讓你放棄你的理想。”

季夏本以為他接下來要說些什麽鼓勵的話,但陳銳澤緊接着開口的卻是:“你自己想一想,自己就放棄了。”

“有毒吧你。”季夏用胳膊肘撞了撞陳銳澤。

明明一點力道都沒有,陳銳澤卻專業碰瓷地“哎呦”一聲,雙手撐在背後,擡頭仰望星空。

“在錯誤的道路上,哪怕退後一步都是前進啊。”他繼續吐槽着,“沒有那個金剛鑽,就別攬那個瓷器活了嘛。”

說着說着,陳銳澤幹脆雙手枕在腦後往下一躺,他眼底有一種很複雜的情緒,表面上看起來大大咧咧,什麽都不在乎,其實他比誰都要在乎。

只是從來都不表現出在乎的樣子罷了。

好像這樣,就可以輸得不那麽難看一些。

有的小孩看到自己喜歡的玩具會哭着喊着,在超市裏打滾不肯走,有的小孩就只會趴在櫥窗面前看一眼,然後自己默默地走開。

陳銳澤就是後者,他覺得那個玩具不屬于他,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不屬于他。是那種哭着喊着都沒人理的喪小孩,所以幹脆,就不要發出聲音了。

他躺在雪地裏,看着頭頂那片星空,眼睛裏仿佛藏着一整個宇宙的寂寞。

他輕輕地喟嘆了一聲:“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