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銳澤從小是在孤兒院長大的,那個孤兒院并沒有給他留下什麽深刻的童年陰影,相反,現在回憶起來,好像大多都是明媚的顏色。

說實話,孤兒院比社會溫暖多了。

雖然那時候大家都很窮,每天吃着饅頭就鹹菜,整個院裏就兩三個老師,但是至少每一個孩子都是平等的,大孩子會把東西分給小孩子吃,大家都團結向上,很少起什麽争執。

等到後來院裏的資金越來越少,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小朋友都在長身體,一些比較大的孩子就只能自發離開孤兒院,把資源讓給那些小小孩。

陳銳澤就是其中一個,剛開始他和另外幾個小孩睡橋洞,打地鋪,夏天就拿幾張報紙蓋一下肚子,最慘的時候在垃圾桶裏撿過別人丢掉的過期面包。

後來他們這些人陸陸續續被收留了,有的被帶到農村去幫着幹農活,有的跟着一個乞丐相依為命,到處賣唱。

陳銳澤算是比較幸運的,他被一戶住在巷子口的人家收養了,那個巷子非常破舊,對面是上海的一個高檔小區,往巷子裏走,密密麻麻全是擁擠的民房和菜市場。

他們一家子都住在這裏,類似于“城中村”的存在,地上堆着酸臭的髒水和爛菜葉。

有時候世界就是這麽奇妙,一到晚上,高檔小區裏點着敞亮的燈光,這個巷子口卻有各色招搖而廉價的霓虹燈閃閃爍爍,再往裏走,便是徹底的寂靜和黑暗,連半盞昏黃的路燈也沒有。

僅僅只是一條馬路的距離啊。

後來陳銳澤經常坐在天臺上發呆,看着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子,擡頭仰望那些高樓大廈。

這座城市就是這個樣子,最繁華與最凄迷處宛如雙生,你才才沉迷,便倏然夢醒。

收養他的人也并不富裕,在巷口處擺了一個攤子,賣天津大馄饨,其實他們一家都是南方人,卻要打着北方馄饨的招牌,阿芳說這樣東西會比較好賣。

阿芳就是陳銳澤名義上的母親,當時她去菜場買菜,正跟人讨價還價,突然發現在腳底下有個孩子在摳掉進地縫裏的五毛錢。

她的腳不小心踢到小孩的胳膊,低下頭時,發現那個小孩正擡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那是一個孤獨無助又滿懷希望的眼神,阿芳的心揪了揪,操着當地方言問道:“你不回家嗎?”

“我沒有家了。”那個小孩歪着頭看着阿芳,扯了扯她長裙的裙角,“阿姨你能帶我回家嗎?”

後來阿芳也不知怎麽就動了恻隐之心,将陳銳澤領回了家裏,那天家裏爆發了激烈的争執,阿芳的老公要把陳銳澤趕出去,阿芳死活不讓,兩個人差點打起來。

最後還是阿芳的老公妥協了,加上家裏的馄饨鋪确實需要幫工,就把陳銳澤留了下來。

這戶人家有個女兒叫做陳安寧,小名叫安安,大概就是希望她能一輩子平平樂樂,一世長安的意思。

後來陳銳澤漸漸融入了這個家庭,每天淩晨四點準時起床,阿爸去菜場進菜,陳銳澤就跟阿芳一起準備熬湯搓馄饨。

天色将明未明的夜空,陳銳澤坐在竈臺前扇火,火光把他的臉都印成紅色,掀開鍋蓋,大片的白煙不停往上冒,嗆得人直想咳嗽。

日子也就這麽一天天過去,後來陳銳澤到了上初中的年紀,家裏又爆發了一次争吵,阿爸不想讓他讀書,阿芳卻執意要供陳銳澤上學。

用阿芳的原話來說,就是:“這孩子以後要是出息了,能少得了你的?”

陳銳澤當時還小,卻牢牢将這句話記在了心裏,他想等他以後有出息了,一定要好好回報阿芳和阿爹,他覺得阿芳是在自己身上做一個長遠的投資,他一定不能讓他們失望。

果然最後阿爹還是拗不過阿芳,陳銳澤如願以償地上了一所三流初中,他依舊每天淩晨四點起來幹活,然後等七點就騎着一輛小破自行車去上學。

陳銳澤在班上的成績一直拔尖,阿芳沒少在鄰居面前揚眉吐氣,她說“我們家銳澤以後要念大學,畢業幹大事的!”

那時候在阿芳眼裏,好像培養一個大學生就是頂了不起的事情了。

陳銳澤确實也是一直以此為目标的,直到他上了高中。

他高一那年陳安寧得了重病,聽說是什麽惡性腫瘤,還是十分罕見的病例,上海的醫療條件跟不上,緊急轉送到北京治療。

全家人都去了北京,只有陳銳澤還留在上海的那個家裏,馄饨鋪當然也開不了了,全家人傾家蕩産把錢全投到陳安寧的病裏。

陳安寧是一個十分乖巧的姑娘,不太愛說話,但是很黏陳銳澤,陳銳澤也想不通,怎麽好端端一個人,昨天還在找他指導作業,今天說病就病了呢?

那段時間剛好有一款名為《國境》的網游風靡全國,陳銳澤也玩過幾次,手速和意識都不錯,才玩了沒多久,就在游戲裏被人叫做大佬了。

陳安寧生病的時候,阿芳不再往家裏打錢,陳銳澤就靠幫人做游戲代練賺錢,不僅要解決自己日常的開支,還攢了幾百塊想要打給阿芳,可阿芳卻從此杳無音信了。

陳銳澤不知道陳安寧的病治得怎麽樣,只知道那個電話號碼後來停機了,銀行卡賬戶也被凍結,他們一家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那一刻陳銳澤深刻地意識到,不管陳安寧的病有沒有好,他都被這一家人抛棄了。

後來負債讨債的人拆了這個天津馄饨鋪,他們來砸這個鋪子的時候陳銳澤還擋在跟前,死活不讓他們動手。

也許是心中還存有一絲妄想吧,好像只要家還在,只要這個鋪子還在,阿芳就總有一天還會回來一樣。

但事實的結果并沒有發生改變。那個鋪子還是被砸了,稍微值點錢的東西都被二手賣了,那些人連桌子椅子都不放過,還順帶胖揍了陳銳澤一頓。

陳銳澤被人指着鼻子罵,可他确實和阿芳一家人沒有什麽血緣關系,連戶口都沒挂上,要債的人總不能把這個錢算在陳銳澤身上。

後來天津馄饨鋪變成了廣東腸粉店,照樣人來人往,路過的人也不會注意這裏曾經是一家天津馄饨鋪。

陳銳澤到了以前經常去的一家網吧做網管,半夜一邊照顧客人一邊幹着代練的活兒,天一亮就頂着大大的黑眼圈去上課。

直到現在陳銳澤的成績都還是不錯的,他想他一定要考上一所大學,這是他唯一的目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