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散倒下的長兵中，唯有一支發出嗚鳴聲，随即消失在嚴烈甲身前。
下一刻，歐國雲頭頂二尺處似乎響了聲悶雷，長矛濺起一蓬火花，一股大力将他生生撞得飛離戰馬，遠遠落在地上。
嚴烈甲站在歐國雲的馬背上，看着七八丈外杵着長矛爬起的歐國雲，面色陰沉。
兩次交手，明明歐國雲遠不如他，甚至有旁人相助共設殺局，卻一而再的讓歐國雲逃過殺劫。
那人竟是如此的難殺，這是氣運，還是僥幸？
他蓄勢良久的必殺一擊扯動了前胸的傷口，此時已是血流如注，滲出鐵甲滴滴答答落在腳下戰馬上，再難追殺而去。
下一刻，嚴烈甲一縱而起，幾個起落到了十餘丈外，将迎擊薛重的虎贲騎兵殺散，二人合在一處，再次向着嚴陣以待的最後一道虎贲軍伏擊圈疾馳而去。
安靜了片刻的小鎮上，重又響起撕心裂肺的喊殺聲。
歐國雲扶着雙矛，咧了咧嘴，吐出一口黑血，随即面色一喜，似乎修為已是完全恢複了。
……
……
漫天箭雨中，嚴烈甲勢若瘋虎，沒有一人能夠阻擋片刻。
數十息後，嚴烈甲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護着薛重，帶着千餘騎消失在通往南定府的官道上。
望着遍地的屍首，歐國雲微微搖頭，随之吸入的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他的心抽動了一下，兩國交戰，僅僅為了君主不值一提的雄心，就讓成千上萬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喪生在這片殘酷沙場。他有種莫名的感觸，卻又不能改變什麽，反而讓這血腥更為濃郁，讓這些年輕人的生命變得更為短暫與脆弱。
自己有什麽權利奪取他們的生命？
每一個生命，都向往着自由、平等，而每一國的權貴，利用某些虛無缥缈的理想或者人為挑起的仇恨，将這些鮮活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間。
所謂天地不仁，實則是君主不仁。
但在弱肉強食的法則面前，一位仁君，能夠看好自己的家國嗎？
他帶着深深的悲憫，領着損失近一半的虎贲軍向着陽河府緩緩退去。回城的二裏路，仍有頑強的重陽軍散兵向着他們發起自殺式攻擊，令這隊虎贲軍又損失了數百人。
今夜一戰，震動了整個王朝。
……
……
十一月初三，陽河府之戰的三日後，京都埕城，子時。
因為戰事，這裏早已實行了宵禁，大街小巷除了巡邏的士兵，看不到平民出現。
嚴緒清此時正陪着王上李放審閱案幾上小山般的軍情奏帖，他的面貌、體型原本頗為仙風道骨，但如今兩眼眼眶卻是明顯下陷，清瘦的臉上刀刻般的皺紋多上許多，顯然連日來極為操勞。論起行軍打仗的經驗、治理一方的手段，在這個王朝裏沒有一個人能夠超越他。
當然，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更是令人聞之變色。
嚴緒清輕抿了一口清茶，敲了敲有些發脹的額頭，閉上眼。
鎮庭關被圍兩個多月了，居然沒有李紀淵的一絲消息，只有外圍救援的山熊軍、豹元軍打算突破封鎖，卻不斷被擊敗的消息傳來。
而距離京都百裏的小池城半月前被倉陽軍攻占，成為卡在王朝脖子上的一根刺。雖然倉陽軍并沒有進一步圍攻京都，但一旦鎮庭關失守，小池城就将成為他們攻擊京都的支點。
尚玄心明知王朝大軍都在鎮庭關，京都空虛，卻沒有派人圍攻，正是因為嚴緒清這位大宗師的留守。
嚴緒清知道，一旦倉陽軍開始圍攻京都，也就表示倉陽國大宗師洪宇進入了王朝境內。
李放經歷了一場大變，性格變得堅強了許多，雖面有憂色，倒也沒有垂頭喪氣，而是在陰郁中透出幾分沉着，看起來頗有大國君主的風範。
他拿起一份奏帖，看了片刻，猛的一拍案幾，連說兩聲“好！”
嚴緒清睜開眼，看向李放手裏的奏貼，奏貼的外頁蓋有“山”字的紅印，那是鎮守西部邊境山熊軍的奏帖。
李放将奏帖恭敬地遞給嚴緒清，嚴緒清微微弓腰接過，以示君臣之禮。雖然他是李放留得性命、重奪江山的唯一大功臣，但君臣之道卻是絲毫不敢有違的。
因為年事已高，加上諾大的功勞，李放賜他上朝不跪、見君不拜，他仍本分的守着君臣之禮，全心輔佐李放。
所以，當他看到心頭最大的那根刺，歐國雲三個字出現在眼前時，不禁皺起眉頭。
歐國雲此人是奸非忠無可置疑，在他看來，如果沒有這場戰争，歐國雲将會被全國通緝，直到被枭首示衆、警醒世人，告知天下：欺君罔上的野心家最後的下場只能是死無葬身之地。
遺憾的是倉陽國發動了這場戰争，給了歐國雲起死回生的機會，并且在王朝各地都被敗仗打擊得失去了信心之時，他卻造出一個大驚喜，這讓本已臭名遠揚的歐國雲又變成了救國英雄，這人生的起落……真是出乎意料。
原本嚴緒清為李放設計的是把歐國雲徹底弄臭，通過打擊他，重新凝聚李放已經失散的王氣，然後在借勢絞殺、消滅歐國雲的過程中通過各種手段逐步削減李紀淵的權利。當然，消滅歐國雲的過程要足夠長，必要的時候還要保護他的人身安全，因為李紀淵的勢力太大，沒有足夠的時間很難成功，歐國雲死的那一天，就是李放徹底把握王朝大局之時。
現在局勢有了變化，歐國雲異軍突起，給哀鴻遍野、舉國絕望的王朝帶來一絲希望。雖然歐國雲不知自重，已成逆賊，但在強敵滅國之際，那畢竟只是家事而已。
也許，要親自到鎮庭關去一趟，掌握王朝百萬重兵如今的情形，再伺機而動，或許四大邊軍能夠合作一次，驅走強敵？嚴緒清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一閃即逝。
鎮庭關的安危關系到王朝存亡，因為那裏集中了王朝幾乎六成的精銳大軍，一旦那裏出現閃失，王朝也将不複存在了。而兩個多月都沒有鎮庭關的消息傳來，就連一貫沉得住氣的嚴緒清也是焦慮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