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随着寒冰木的斷裂,氣溫驟降,空氣裏是凝結的雪花, 落在地面上又結成寒冰, 将整座洞穴裏的烈焰都凍滅。

“攔住她!”四目皆白, 眼見女人想再次逃脫,朝靈卻沒有回頭, 只是被殺意驅使着,風一樣的竄了出去。

女人的身影随詭異的樂聲消散在原地, 下屬們不明所以,跟着朝靈追了出去。

體內的血液沸反盈天,心口就像被人用冷刃一寸一寸地切割着,陰邪的樂聲在她耳邊萦繞不散,直到她耳邊再無風聲。

朱心踉跄奔逃的身影就在她前方, 無罪淵的下屬在後面緊追,寒冰木已毀,堅冰頃刻将洞穴填滿一半, 沉淵帝君卻仍然不見蹤影。

“你給我滾回來。”眼見對方逃脫, 體內暴虐的情緒也已經到了極點, 她再也不管不顧,長劍脫手,以疾風之勁朝着朱心後背刺去,帶着從心脈裏燒出來的熾熱大火, 一并燒去。

啪, 混亂中, 她好像聽見了什麽東西碎掉的聲音。

陸霁的禁制破了。

被鎮壓已久的大火失去控制, 在宿主的身體裏肆意燃燒起來, 朝靈只覺得喉嚨裏湧出一股鐵鏽似的甜味,緊接着眼前一黑。

她摔得很狼狽,還一直在咳血,追擊到一半的長劍失去了主人的控制,直直墜落,後頭的屬下大驚失色,沒時間再管逃跑的人,手忙腳亂地把朝靈扶了起來:“帝妃!”

堅冰不斷擴散,不久就會将整座洞窟填滿,朝靈好不容易才恢複理智,被下屬們帶着穿過瀑布,卻頻頻回頭看向洞窟深處。

十四還在裏面。

為什麽他還不出來。

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麽,寒冰木才會忽然爆開?

她有些失神地想。

朱心趁亂逃脫,詭異的樂聲也歸于寂靜,仿佛從來沒有響起過一般。

朝靈腦子裏全都是十四,接過下屬的劍,又顫顫巍巍地往瀑布走。

“帝君不會有事的,您已受傷,不要再往前了。”下屬話音剛落,朝靈就看見面前的河流一寸寸地,被凍成冰塊。

直到整條河流都成為厚厚的寒冰,天明谷中開始飄起了大雪。

暖春時節,草長莺飛,此刻卻如寒冬臘月,大雪紛飛。

她充耳不聞,剛想繼續往前,卻看見已經凍住的河流冰面上,緩緩走來一個人。

一身玄衣,修長淩厲,面容俊美,只是此刻神态,比大雪和堅冰還要寒冷。

正是十四。

他手中握着寒冰木心,遠遠朝這邊看過來,朝靈剛要開口,卻忽然一頓。

視線相接,她對上了十四完全陌生的眼神。

她心下一沉。

對方卻在原地思索片刻,才朝幾人慢慢走來。

下屬們見帝君安然無恙,自然喜出望外:“帝君你回來了,帝妃她……”

話音未落,十四卻直直繞過他們,來到了朝靈面前。

“十四……”朝靈看着心心念念的人慢慢走近,一大堆話還沒來得及出口,下一秒就被人掐住了脖頸。

異變突生,在場的人都沒想到帝君會忽然動手,就連朝靈也愣住了。

“烈灼之炎居然會在你體內,”十四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想通了什麽,他看了一眼手裏的寒冰木心,又看了一眼朝靈,半晌才毫無溫度地笑道:“我替你取出。”

鋒利的寒意順着朝靈的心口鑽,很快就和朝靈體內的烈焰纏鬥起來,看樣子十四是打算将寒冰木強行取出,朝靈只覺得五髒六腑都被絞亂,呼吸困難,連耳朵裏都是嗡嗡聲。

“帝君!”下屬見狀趕緊跪下,吓得臉無血色,“還請帝君住手,帝妃已經重傷,若強行取出,她會喪命的。”

聽到“帝妃”兩個字,十四似乎挑了一下眉,說不出是意外還是嘲笑:“我身邊從未有人。”

“十四……”朝靈也伸手去拉對方的手,她手掌有傷,鮮血淋漓,碰到十四修長幹淨的皮膚時,對方卻皺了皺眉,“不要殺我。”

“帝君!”

“寒冰木對我記憶有損,我雖然想不起過去的事,但謊言還是真話還是分得清的。”他此刻的記憶還停留在被鎮壓在洞窟裏的那千百年,沒有溫度,不會同情,暴戾,兇狠。

沒有人愛他,他也不可能愛任何人。

“你們既然是我的下屬,就沒有阻止的權利。”他手下不停,寒氣源源不斷刺進朝靈體內。

“可是帝君先前明明說過……”求情的話再次被打斷。

“那大概是我為了留她在身邊才說的。”

朝靈這回是真的确定十四不記得了。

他怎麽能這麽說。

她有點茫然,但是十四還掐着她的脖子,再不想辦法她可能真要交代在這裏了。

“你送過我東西,你先放開我,我給你看,反正我也跑不了,不是嗎?”血的味道不太好,朝靈被嗆得咳嗽了幾下,眼眶都咳紅了。

她的眼瞳裏覆着一層水,明明那麽痛苦,可和十四對視的時候,目光卻那麽憧憬,那麽悲涼。

她一點都不怕死。

這個認知在十四腦子裏轉了一圈,莫名的心慌占據着他,但稍縱即逝。

他松開了朝靈。

朝靈已經沒有力氣了,跌坐在地,很想就這麽躺下睡一覺,可是十四還等着她解釋,她也只能強打精神,取出了脖頸上的吊墜:“這是你送我的禮物。”

裏面是無罪淵半個行宮的寶物,她一直戴在身上舍不得動,十四看了一眼吊墜裏的東西,似乎沒有太大的興趣,只是對吊墜本身多看了幾眼。

幽藍色的珠子,看不出來是石頭還是玉,漂亮得就像是夜行動物的眼睛,其上刻着古老的銀色紋路。

他被鎮壓在石洞中,曾經把內丹挖出一小塊,做成晶蝶,替他出去看山間風景。

那時覺得自由遙遙無期,他修為雖一日千裏,卻難免寂寞,晶蝶可以帶着他的神識四處游歷,自然也是他的一部分。

這個挂墜,就是用那只晶蝶制成的。

他曾經居然把這麽重要的東西,送給了眼前這個狼狽弱小的人類。

“禮物收回。”他一言不發就把吊墜收起來,對上朝靈失落的目光,卻半點不覺得不妥。

“他們都說你是我的人,那我怎麽處置你,你也沒有抱怨的權利。”

“往後也不要叫我那個名字。”

“……是,”朝靈頓了頓,莫名覺得眼眶酸,“帝君。”

十四雖然不記得朝靈,卻記得無罪淵,寒冰木已經取到,烈灼之炎的宿主也在身邊,十四雷厲風行,當晚青鳥就将一行人帶回無罪淵。

無罪淵一堆妖魔自然興高采烈,他們剛去西林清掃完了魔物,還被雲岚将軍打了一頓,好不容易回來,卻發現帝君和帝妃已經去外邊玩了,豬大壯嚷嚷着帝妃還沒嘗過自己的手藝,為此難過了好久,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帝妃回來。

只不過這一次,帝君和帝妃好像吵架了。

十四雖然失去了記憶,但除了對朝靈特殊之外,性情一向冷淡,別的妖魔挨慣了打,不疑有他。

問題是出在帝妃身上。

出去一趟,帝妃好像虛弱了不少,而且渾身是血,臉色慘白,一群妖魔興高采烈地去迎接兩人,看見的就是帝君決然離開的背影。

“既然它們喜歡你,你便和它們待在一起吧。”

話畢就轉身離開,真是半點情誼也無。

衆妖魔:“???”

阿竹雖然因為之前的事挨了不少打,現在看見帝妃收了這麽大欺負,還是第一個湊了上去:“帝君怎麽……他怎麽能這麽對你?!”

他先前還以為帝君沖冠一怒為紅顏,萬年冰封不動的心被人類小姑娘收了去,此刻見對方翻臉不認人,一臉茫然。

朝靈卻搖搖頭:“沒事,我想休息一會兒。”

她是真的累了,說完就暈,阿竹手忙腳亂地把人扶住,尖着嗓子叫人,街上兵荒馬亂,雞飛狗跳。

朝靈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日後,剛睜開眼,就看見屋子裏圍了一大群妖魔鬼怪。

“醒了醒了,帝妃醒了!”

“終于醒了嗚嗚嗚……”

朝靈被它們吓了一跳,剛要起身,卻感覺到心口鈍鈍地痛,四肢都沒什麽力氣,她幹脆繼續躺着,看着阿竹趴在她床邊打抱不平。

“帝君也真是,你受傷他連看都不看一眼,你幹脆別喜歡他了,直接走吧,這回是真走,沒心沒肺的男人不值得喜歡,你長得那麽好看,還怕沒人喜歡嗎?!”

衆妖魔七嘴八舌,吵得朝靈耳朵疼。

“吵什麽?病人需要修養,你們現在是幹什麽,給我滾遠點!不然老娘一刀一個!”

雲岚站在門邊,剛一開口,一衆妖魔就想起被将軍按着揍的恐懼,頃刻跑得無影無蹤,只有阿竹還守在床邊不肯走。

“朝姑娘,”蕭明達是和雲岚一起來的,看見朝靈此刻的狀态,也沉下臉色,朝靈還惦記着十四,開口道:“十四現在怎麽樣?”

“帝君無礙,只是好像忘了些事情,倒是朝姑娘你……”蕭明達似乎在想着該怎麽開口,雲岚卻不如他委婉,直接了當道:“你快不行了。”

阿竹:“什麽?!”

朝靈:“……”

朝靈:“雲将軍,你下次能不能委婉一點?”

雲岚沒說話。

“我想見見十四。”十四因為自己才去取的寒冰木心,現在失去了記憶,自己理應做出點行動。

“帝君從回來之後就閉門不出,不知道在做什麽,我們也沒法見到他,”蕭明達很少有這麽一頭霧水的時候,思及被扔在長街上的朝靈,便帶着雲岚過來問了。

朝靈便隐去烈灼之炎一事,将失憶一事大概講述。

雲岚見這兩個人還在氣定神閑地閑聊,似乎有點不解,半晌又插話道:“停,先別說這個了。”

“朝靈姑娘,你體內的東西正在吞食你的性命,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