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之木, 生于潮濕之地,有千年木心。

十四的下屬雖然和他們的主人一樣話少,但是做起事來卻一點都不拖沓, 一旦有了線索, 就像結了網的蜘蛛一樣, 不到半日就找到了入口所在。

沿着溪流往上,四周的迷霧已經濃稠到幾乎要凝結成實體的程度, 連帶着口鼻都跟着難受。

入口很隐蔽,被自山石間穿過的水瀑蓋住, 是尋常人根本想不到位置,朝靈找了半天都沒找到,看見下屬們一個接一個從嚴嚴實實的水瀑中穿過,才施了個避水訣,跟着走進洞中。

洞中漆黑一片, 只有溪水流過的聲音,空氣潮濕陰冷,凍得人汗毛倒豎。

朝靈原先還以為寒冰木會長在極其惡劣的雪原之中, 誰知道竟然會在這不起眼的迷霧幽谷之中。

往深處走, 朝靈隐隐約約看見一株泛着瑩白光澤的巨木根, 看不清枝丫,只能看到樹根底部被凍成塊的小花,晶瑩剔透,宛如玉琢。

朝靈走到近處, 撿起地上的冰塊小花觀摩一陣, 捏了個訣, 然後不動聲色地塞進十四手裏。

十四沒有說什麽, 只是輕輕接過, 朝靈抱着手認真觀察了一會兒,又問該怎麽取木心。

“你留在外面,我去取。”

朝靈卻道:“為何?”

“寒冰木的木心,養在此木的神識之中。”如果想要取得木心,就必須進入它的神識之中。

寒冰木心要近千年才能生出,上千年的神木,就算只是植物,但到底是危險的東西,他不願讓朝靈以身犯險。

朝靈卻不同意:“不行,雖然我修為不及你,但是自保足夠,你孤身犯險,根本不安全。”

“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

十四難得用這種口吻對她說話,朝靈預感這一趟可能不像想象的那麽輕松,敏銳地察覺到某些異樣。

這棵樹長到現在都沒被別人摘走木心,到底是因為沒被發現,還是因為沒人敢摘?

“我和你一起去。”她不想永遠都站在別人的背後,看着別人為自己拼命卻無所事事,如果此行确實有風險,那麽她也不應該讓十四一個人來承擔。

“你和他們守在外面為我護法,我很快就會回來。”十四提出了一個更好的建議,但是朝靈還是想陪他一起去。

外面有十個下屬守得嚴嚴實實,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留在這裏也不見得會更安全,十四還想勸,但朝靈執意跟随,他也沒再說什麽,點頭默許。

樹根被劃開,青綠色的液體順着銀白的樹根流下,淌到兩人腳邊,朝靈眼睜睜看着汁液流淌過之地,地面都凍結起來,十四的武器從地底鑽出,毫不猶豫穿進樹幹之中,半晌那古樹似乎疼醒過來,連帶着洞穴中,都響起了陣陣低鳴叫聲。

朝靈跟随着十四的動作,擡手撫着寒冰木的枝幹,默默閉上眼,在心中默念口訣,等她再次睜眼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居然絲毫沒有變化。

唯一變了的,是十四已經消失了。

“?”她像傻子一樣回頭,正好看到近處的下屬朝她緩緩走來,手裏像是拿着什麽東西,仔細一看,确實方才她放在十四手裏那朵冰塊小花。

“帝君走時囑托過屬下保護帝妃的安全,請您不要太過擔心。”

朝靈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寒冰木,又看了一眼屬下,頓時有種自己是個傻子的感覺。

好啊,現在的小弟已經膽大包天到,可以随便欺騙老大,把人當傻子一樣哄的程度了嗎?

她冷笑一聲,又問那名下屬:“我要怎麽才能進去找他?”

那下屬畢恭畢敬:“不知,帝君走時不曾透露過,想來不會耽擱太久。”

朝靈現在滿肚子都是火氣,一想到十四扔下自己一個人去給自己找治病的藥材,火氣更盛,再想到自己三番兩次犯病,火氣已經登頂了,到了最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氣十四,還是氣自己。

為什麽永遠都是別人在她前面,替她擋下這麽多東西?

她坐在樹根旁邊的大石頭上發呆,旁邊的屬下看她心情不悅也不敢吭聲,只是默默地守在她身後,生怕金貴的帝妃一個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帝君出來拿他們問罪。

如果原先他們還覺得帝君沉迷美色一事簡直扯淡,那麽一路上親見自家帝君所作所為,再扯淡的事也是板上釘釘了。

對兩位護法大人都鮮少露出什麽溫和情緒的沉淵帝君,一路上不上心查案,注意力全都在朝靈的衣食住行上,大早上起來,頂着一張冷如鐵面的俊臉,吩咐他們去給帝妃買吃的。

無罪淵主的貼身侍衛,現在每天都要找個不起眼的角落藏起來,以免貼身保護的時候打擾到帝君談情說愛。

好不容易跟着帝君出門一趟,帶的都是錢和衣服,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打理衣食住行的貼身丫鬟,就差把武器往黑水河裏一扔,去當真丫鬟。

雖然沒有辦法和十四一起去取寒冰木之心,朝靈又不能一直生氣,只能在洞窟裏繞來繞去,繞去繞來。

她打算等十四出來以後再對峙,看見身邊畢恭畢敬的下屬,對方看見自己路過,也只會恭恭敬敬地點頭,從來不開口,不禁疑惑:“你為什麽不說話?”

明明這個洞裏有十幾個人,但是卻空得像只有她一個。

那下屬受寵若驚:“屬…屬下不愛說話。”

朝靈咂咂嘴不解:“居然是因為不愛說話……我以為你是被十四壓迫太久了,他不讓你聊天。”

“不敢,”那下屬趕緊搖頭,“若帝妃覺得煩悶,我也可以找兩個愛聊天的人來陪你,只不過我等妖魔大多無趣,還請帝妃不要怪罪。”

朝靈不習慣有人這麽和自己說話,就像是下一秒對方就要跪下來認罪了一樣,她原本只是百無聊賴,現下看見這群呆若木雞的屬下,頓時來了興趣。

八年前,無罪淵主橫空出世,一統無主之地,打塌了不少門派的山門,從此路人聞之色變。

仔細想來,無罪淵主橫空出世,正好是她被陸霁帶回雲間的那一年。

“你們帝君平日裏愛打人……不對,打你們嗎?”

“帝君平日裏都在行宮中修養,我們也鮮少能見他的面,所以也不太會挨打。”

但是長街上那堆鬧騰的妖魔鬼怪們,挨過不少打。

看來十四真的很兇呢,朝靈默默地想。

“他平常喜歡幹什麽,有沒有喜歡的東西之類的?”現下兩人表明心意,十四對她總是處處遷就縱容,自己卻對他的喜好半點不了解。

她回憶了一下以前養兔子和貓的經歷,異想天開道:“十四喜歡紙箱子,毛球,各種各樣的小石頭或者小蝴蝶嗎?”

下屬:“這個……應該不喜歡吧。”

畢竟這麽可愛的東西,真的一點都不符合帝君的氣質。

朝靈卻覺得很有試試的必要,雖然黑豹長得又高又大,還會用爪子拍人,但是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一只放大版的貓而已,到時候她送一個一堆毛球給十四,說不定他就開心地玩起來,變成大貓之後她也可以開心地玩起來。

想到這裏,朝靈越發覺得有嘗試的必要,又回頭看了一眼寒冰木的樹幹,心想若是十四不收禮物她就拿對方随便扔下自己的事情威脅,至少要把耳朵和尾巴獻出來給她玩一個月才行。

朝靈“嘿嘿”一聲,心下打定主意,臉上帶着點意味不明的笑意,連帶着她旁邊的下屬,也被她的笑吓了一跳。

帝妃這幅模樣,看着像要對他們帝君做點什麽可怕至極的事。

他還在心驚膽戰思考要不要把對方離奇的反應告訴帝君,卻見石頭上的人臉色忽然一變,明亮的目光盯緊了不遠處的黑暗,神情也凝重起來:“誰?”

和方才那個一臉明亮的帝妃簡直判若兩人,下屬還沉浸在自己居然沒發現這裏有其他人的震驚中,朝靈已經拔了劍:“只敢躲在暗處的老鼠……滾出來。”

她目光如電,那種熟悉又不詳的氣息籠罩着整個洞窟,黑暗之中一片靜谧,直到一聲輕響,石子從石壁上滾落,一聲一聲地撞擊着地面,在漆黑的環境裏顯得更為怪異。

緊接着是一聲似人非人的尖銳叫聲,仿佛垂死之人身邊徘徊不去的烏鴉叫喚聲。

紅光大盛,潛伏在黑暗中的東西像是得到了命令,大叫着沖了出來。

全都是怨魂。

又是怨魂。

朝靈已經不是第一次遭遇《鬼吞》邪術的襲擊,況且她早有準備,也算是得心應手。

“小心!”幾名下屬剛瞬移到她身前,準備對帝妃進行一個包圍式的保護,朝靈卻早就已經沖了出去,“帝妃——”

姑奶奶別跑了,再跑帝君回來真的會切了他們的。

朝靈跑到洞穴中央,二話不說就在地上按下一張符,怨魂們像是分食腐屍的烏鴉,一股腦地湧來,朝靈正愁找不到地方撒氣,冷笑了一下,看着地上的符咒慢慢燃盡:“破!”

以朝靈為中心,布滿寒冰的地面上,開始燃起一叢又一叢的火焰,頃刻就将整個洞窟點亮,宛如白晝。

怨魂被火舌舔舐,在慘叫聲中化為黑煙,四周石壁上,慢慢浮現出一張又一張金色紋路的符咒,是朝靈剛才在洞窟裏亂逛的時候貼上的。

她早就知道那些人不可能就這麽收手,這兩天花了點時間研究出來這個東西,那些怨魂還來不及靠近,就已灰飛煙滅,把站在原地的下屬們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大火還在繼續,“我知道是你,你再不出來,這些東西就要全燒成灰了。”

她目光緊緊盯着遠處的黑暗,顯得有些偏執。

“沒想到你還挺聰明,”女人的身影在黑暗中緩緩現形,重劍背在身後,咄咄逼人。

“不過再聰明也沒用,那位沉淵帝君,現下應該拿到寒冰木之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