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靈心跳驟停。
大腦一片空白,大叫聲被強迫咽進肚子裏,朝靈習慣性拔劍卻拔了個空,絕望更甚。
然而預料中的攻擊并沒有出現,那新娘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見她不語,朝靈心下奇怪,強定心神仔細觀察,卻發現些異樣。
對方身上并無活人氣息,乍一看皮膚蒼白得有些不正常,朝靈背貼着門,小心翼翼緩緩靠近,對方仍是不動。
伸手碰了碰那張豔麗面龐,觸手冰涼,不似活人皮膚,朝靈心下一頓,果斷去摸新娘的手,卻碰到一截木頭圓棍。
這是一個人偶。
朝靈松了口氣,湊近觀察新娘子的臉,卻是人畫上去的。作畫之人技藝精湛,一張美人面惟妙惟肖,許是天氣濕陰,女子眼角的胭脂從眼下洇出,宛如血淚。
作畫的材料特殊,遠望和女子皮膚別無二致,房內又光線昏暗,朝靈才看走了眼。
她打量房內,見桌前擺些了針線,牆上也挂着布料,心知此處應是荊姑平日縫制嫁衣之所,人偶應該是架衣服用的。
但問題是,為什麽房間裏會有這種東西?
大晚上醒過來,看見房間裏站着個人,真的不會睡不着嗎?
匆忙查探一圈,未見不妥之處,朝靈便又提心吊膽出來了,她面不改色地湊到十四身邊,然後長長呼出一口氣,貼着對方耳朵說悄悄話:“下次換我在這喝茶,你負責鬼鬼祟祟,讓你也體驗一把什麽叫做激情。”
十四看她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眼神飄移不定,猜想是被什麽東西吓到了,于是擡起微涼的指節,在她的額頭輕敲了兩下:“收神,別緊張。”
朝靈一愣。
荊姑剛好沏茶回來,見這幅場景,眼底一道微光閃過,随後笑開:“姑娘和你未婚夫如此恩愛,讓人豔羨。”
朝靈沒想到荊姑會誤會,下意識想解釋,但轉念一想又閉了嘴。
她既來選制嫁衣,旁邊還跟着個俊美男子,還在人眼皮子底下說悄悄話……好像确實容易讓人誤會。
她有些心虛地看了十四一眼,看對方有沒有生氣。
她臉皮厚無所謂,但是十四臉皮薄,估計聽了這話要生氣。
然而十四卻異常淡定:“她愛鬧騰,讓姑娘見笑了。”
朝靈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他,十四卻依然很淡定。
荊姑笑意盈盈道了句“哪裏”,十四便拉起身邊的人,說有事須先告辭。
荊姑客客氣氣地把兩人送走,臨走時囑咐朝靈兩日後來取衣裳。
朝靈跟着十四離開木屋,兩人走出老遠,朝靈才恍如夢醒般回過神來:“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那麽厲害?撒謊騙人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十四卻轉過頭來和她對視:“還不是跟着你學的。”
“我這麽沉穩的人,只是偶爾迫不得已才會騙人的。”
朝靈被他說得臉上一熱,思及幾日來,自己騙的人都比早課長老的胡須還多,善良單純的小白花跟着自己,會不會被污染成小黑花?
但轉念一想,小黑花也沒什麽,人善被人欺,十四最好變成無敵霸王花,這樣想欺負他的人都會繞着走。
朝靈腦子裏已經噼裏啪啦規劃起霸王花養成手冊,她身邊那朵披着小白花皮的黑心蓮卻慢悠悠道:“沉穩?”
朝靈點頭,拍胸脯保證道:“那是。”
黑心蓮又道:“比起那位季大少主來說,确實挺沉穩的。”
朝靈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扯到了季聞雪,于是順着話題繼續:“季聞雪?那當然。不過他這麽呆的少主我還是第一次見,随便逗兩句就炸,嘴比我師兄還笨哈哈哈。”
十四卻好像興致缺缺,只吐出兩個字:“是麽。”
語氣聽上去怪怪的。
朝靈下意識回頭看十四神色,對方卻像是早有所料一般對上了她的視線。
沉黑的瞳孔,透着一抹難以察覺的,奇異的幽藍,乍一對上的時候,會讓人覺得這個人難以捉摸。
但朝靈總覺得十四欲言又止。
“你昨日去找了荊姑?都說了她不會教,怕咱們學會了搶她生意,你倒好,自個兒眼巴巴跑人屋裏找晦氣。”
朝靈聞聲一頓,卻見前方幾個大娘圍着一口大缸,在給布料染色,一邊勞動一邊唠嗑。
朝靈眼珠轉了一圈,想都沒想就湊上去聽八卦。
“幾位姐姐,方才聽你們說的荊姑,可是對面槐樹下那位?”
染布的幾個大娘一頓,齊齊望向出聲的小姑娘,嘴角都忍不住上翹:“我們男人都叫我們黃臉婆了,小丫頭倒是不害臊,誰是你姐姐?”
朝靈笑眯眯走到缸邊:“幾位姐姐看着年輕,叫別的我怕叫老了,惹你們不高興。”
大娘們的注意力便跟着過來,她們待在這裏大半輩子,第一次見這麽标致的小姑娘,眉眼裏帶笑,讨喜得緊:“一看你就是外鄉來的吧,若是來鎮裏制嫁衣,千萬別找槐樹下面那個妖婆!”
朝靈面上不顯,心下思量:“我方才剛找過她,她人很溫柔的。”
幾位大娘聽完,齊齊對視一眼,似在糾結,半晌才一把拉過朝靈,悄悄和她八卦:“小丫頭是要成親是吧?她家的衣服可穿不得,穿了就要死人的,你還是帶着你未婚夫換一家看看吧。”
朝靈大駭:“一件衣服而已,這種事情怎麽可能?!”
那大娘卻反問:“那你覺得她男人是怎麽死的?聽說她成婚那日,穿了自己親手繡的嫁衣,結果第二天天一亮,她男人就死了!”
另一個大娘也接話:“就在前月,隔壁村李家姑娘出嫁,結果成親前一晚,她丈夫就死在喜堂前面。他老媽第二天看見兒子低頭跪着一動不動,上前輕輕一拍,“啪——”,人就倒了,據說死狀凄慘,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幹了血,新娘子進來看見,當場就吓出了瘋病!”
“新娘子當晚穿的,就是荊姑親手繡的嫁衣!”
幾個大娘一聊到這個話題,興致全都起來了,七嘴八舌:“不止呢,去年那個鄭公子,不也是死在了新婚前!”
“對對對,還有大牛村的鐵牛!”
朝靈原先只當無事看熱鬧,順便來查點情報,誰知越聽越覺得不對,回頭和十四對視一眼,神色也慢慢沉了下來。
“那幾位姐姐方才還說,她怕你們搶了生意,又是為什麽?”
朝靈這個問題無異于火上澆油,幾個大娘當場就罵了起來,看來是積怨已久:“我們不過是想找她學學織布的手藝,她卻三番兩次推脫不肯。若不是鎮上的人對她寬厚,她哪還有今天?我看這妖婆啊,遲早有一天要出事!”
朝靈聽着,忽然想起之前客棧老板就提過,荊姑的嫁衣布料是一頂一。
兩人方才所見,那些嫁衣制式漂亮,布料顏色豔麗如血,确實和其他地方擺着的不太一樣。
她若有所思地伸手,在染缸中輕輕一攪,手上就沾上了鮮紅染料,還帶着股說不出的怪味。
兩人拜別幾個大娘,在大娘們一聲聲“別靠近那個妖婆”的囑咐聲中回了客棧。
季聞雪三人分頭到鎮內查看,此刻都還沒回來,朝⑨SJ靈和十四就要了壺茶,坐在大堂裏等着。
朝靈喝着茶,若有所思:“看來這個荊姑,在鎮上風評不太好。”
十四“嗯”了一聲。
朝靈又道:“可惜委托書當在季聞雪那裏,我有些猜想,需要證實一下。”
雖說不該聽風是雨随意相信八卦,但畢竟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這荊姑實在奇怪得緊,但身上毫無靈力波動,是普通人無疑。
朝靈見十四似乎不太在意,只能順手把話頭遞給他:“那十四呢,你怎麽看那個荊姑?”
十四從方才開始就有點心不在焉,聞言只淡淡道:“凡人之軀,行止卻如妖魅。”
朝靈一頓,随即愣愣舉着茶杯,邊沉思邊碎碎念:“古槐周圍陰氣重,懂些風水的人都知道那地方不祥,容易見到髒東西,她獨自一人,非但不怕,卧房裏還擺着那種人偶……她的反應也太淡然了,讓人分不清真假。”
想到這裏,她又忍不住回憶那個披着嫁衣流着血淚的新娘人偶,腦子裏全都是新娘的臉到底是什麽材料做的為什麽那麽逼真那麽吓人。
渾然不覺一口燙茶已經被她送進嘴裏。
十四就見朝靈自顧自倒了茶,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毫不猶豫往嘴裏送——然後一口噴了出來。
朝靈只覺得嘴巴裏像是放了塊燒紅的炭,火辣辣地疼。喉嚨癢得厲害,她彎腰驚天動咳了一陣,咳到眼淚直打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舌頭卻仍是燙的,忍不住轉向身側的人。
“水……咳…咳——”
她眼淚汪汪求着十四給她倒水,小狗一樣,一點濕紅小舌微微吐出,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
十四一愣,一雙沉目緊盯着她,不知道想到什麽,忍不住眉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