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委托案件的地點叫嫁衣鎮,地處蒼雲邊境,朝靈一行人禦劍近一日才落地。

嫁衣鎮字如其名,以制作女子嫁衣遠近聞名。只因鎮內不少裁縫繡娘善制嫁衣,布料上乘難覓,成色豔紅如血,成品更是一頂一的好。

周邊女子出嫁,都喜歡來此選制婚服,久而久之,嫁衣鎮名聲遠揚,引得很多人慕名前來。

此時夕陽将沉,朝靈站在鎮前,看着滿目大喜的紅,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屋頂上挂着大紅團花,檐下垂着條條鮮紅布料,對聯是紅,燈籠是紅,就連檐上端坐着的黑貓脖子上都是紅,家家戶戶,皆是如此。

裝飾倒是喜慶,可乍一看去,鎮上陰雲密布,烏鴉低懸,一片死氣沉沉之态。

“這裏是在辦喜事嗎?”怎麽到處都是紅的。

她方才問出聲,側方卻傳來一聲冷笑,極不禮貌,朝靈想都不想就知道這人是誰:“季大少主有何高見就明白點說,別動不動就笑得那麽欠揍。”

蘇钰和程月凝見兩人剛落地就杠上,只能無奈對視一眼,只有十四依舊神色不變,不知在想什麽。

季聞雪也不甘示弱,反問:“你見過誰家喜事這麽陰森?”

朝靈聳聳肩:“我又沒見過人家辦喜事,不如季大少主辦一個,給我這種山野旮旯裏出來的無知草包開開眼。”

季聞雪聽她胡言亂語,只覺得心火頓起,發作卻又不能,只咬牙切齒道:“滾。”

朝靈不理她,自顧自往前走了。

季聞雪怕她闖禍,耐着性子又問:“你又要幹什麽?”

朝靈頭也沒回:“住店啊,季大少主要是願意天黑查案,我們倒是不勉強,十四我們走。”

十四跟上朝靈的腳步,蘇钰和程月凝見季聞雪臉色難看,只覺少主像個要炸不炸的丹爐,唯恐殃及池魚:“少主,天色不早,我們還是先安定下來,查案一事不妨等天亮再說。”

蘇钰琢磨着把話說完,卻見季聞雪忽然回頭,意味不明地深深看他一眼,像是暗中給他記了一筆,然後轉身離開。

蘇钰:“……”

季聞雪當然郁悶,元昊長老讓自己守好那個野丫頭,又不告訴原因,他堂堂蒼雲少主,又怎會陪這群人來這裏,還平添一堆煩心事?

季聞雪賭氣一樣抱着劍在身後跟着,朝靈帶着人在鎮中左拐右拐,最後才在一家客棧門前停下。

“‘姻緣客棧’,有意思,”朝靈看了看客棧上頭大紅的牌坊,眼珠一轉,不知道在想什麽。擡手揉了兩把客棧門口躺着那只大黑狗的狗頭,然後才施施然推開門,“老板,住店五位,還有沒有空房啊?”

客棧老板原在櫃前算賬,擡頭見五人進店,容貌氣度不凡,不似常人,後面還跟着個黑着臉抱着劍的,衣飾華貴,一看就是有錢人。

他開店多年,察言觀色的能力自然不凡,見有貴客,立馬放下算盤迎上去:“有有有!客官要多少有多少,本店童叟無欺,價格實惠,住過的客人都說好!”

朝靈坐在桌上,扶着下巴看老板:“我是熟人推薦才過來住的,還算半個熟客呢。”

那店老板興高采烈地跟着寒暄:“那是自然,不知是哪位客人推薦啊?本店對熟客可有特殊優待!”

朝靈睜着眼睛瞎編:“一位出嫁半年的姐姐,先前在你們這裏定過嫁衣。”

那老板不知朝靈說的是誰,只哈哈笑着說“那位姑娘啊我記得可清呢”“她最近如何”雲雲。

一會兒又問朝靈她們從哪裏來,朝靈暼一眼季聞雪,道:“我和那位姐姐是同鄉,此次前來也是為選制嫁衣而來的,估計得住上幾日,老板你可得便宜點。”

這回桌上其他人也跟着望過來,似是都驚奇于朝靈胡诹地如此行雲流水。

朝靈又和老板瞎扯幾句,定了剩下的四間空房,還打發季聞雪去付房錢。

季聞雪黑着臉,把錢摔在桌上,轉身上樓,客棧老板看他臉色沉沉,吓了一跳。

朝靈就把老板拉到身邊,故作安慰:“他這幾日心情不好,經常甩臉色給我們看,您別生氣,唉……也是個可憐人。”

那老板聽她未竟之言,八卦之心大起:“姑娘言重,這位公子年紀輕輕,氣宇不凡,何至于可憐一說?”

朝靈卻問:“你瞧我們隊裏,有幾個人?”

老板:“三男兩女,五個。”

朝靈:“原是有六人的。”

老板不解:“那為何少了一人?”

朝靈痛心疾首,指着樓上:“他未婚妻……路上和別的男人跑了!”

“噗——”蘇钰一口茶水噴出。

“咚——”正上樓的季聞雪撞到了頭。

程月凝掩面憋笑,只有十四依然靜靜坐在桌邊,面上淡淡,目光落在朝靈臉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老板震驚片刻,目光移向季聞雪,似是沒想到他年紀輕輕英俊潇灑就被人戴了綠帽,張了張嘴,半晌才道:“啊……天涯何處無芳草,公子換一個就好。”

季聞雪炸了:“朝靈!”

朝靈就認錯:“不說了不說了,明日還得做嫁衣,耽擱不得。”

那客棧老板一聽朝靈要做嫁衣,又收了季聞雪的錢,也來了興致:“嫁衣啊……明早若是有空,你們可到鎮中老榆樹下的繡娘荊姑家看看,她的手藝遠近聞名,布料更是一絕,各位定會喜歡。”

講到此處,朝靈卻忽道:“對了,還有一事,先前我表哥來鎮裏取衣,月餘未歸,出門前姑媽叮囑我們來了問問,不知老板可見過一個叫江成文的年輕公子?”

江成文是嫁衣鎮失蹤案件中的其中一名失蹤者。

聽她提起,蘇钰和程月凝也豎起耳朵細聽,唯有十四還在呆呆喝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那老板忽聽此人,神色一怔,朝靈微微眯眼,将對方慌亂神情盡收眼底,卻聽對方道:“嫁衣鎮生意興隆,往來客人不少,這名字聽着好生熟悉。我方才一想,卻記得上個月也有個叫這名的公子來住店,說是來取東西,第二天就北上去了。”

程月凝還想說什麽,朝靈卻提前打斷她:“罷了,我這天殺的表哥,我就知道他無情無義不願成親,現下倒好,居然逃到北邊去了。”

她擺手說完,似是不願再提,在心裏默默記下,又和老板寒暄幾句,才拖着衆人上樓。

因為房間不夠,朝靈和程月凝睡了一間,其餘三人各一間,程月凝滿腹狐疑,回房就問朝靈。

“那客棧老板神情,顯然有事隐瞞,你為何不讓我再問?”

朝靈随手落下一道結界,賊兮兮道:“多問失言,這鎮子怪怪的,我怕打草驚蛇,等明天見了那個什麽荊姑再問。”

嫁衣鎮一案,其中委托書裏寫的是,豐城江成文,替妻取衣,月餘未歸,其未婚妻心系夫君安危,出門欲尋,卻在門口發現一裳大紅嫁衣,還有一紙按了血手印的退婚書。

她不願相信夫君就此背離,認定夫君遭人綁架,她父母又是當地富商,異常疼愛獨女,想都沒想就給蒼雲山遞了委托書。

蒼雲上認定此案關系甚小,所以才放心丢給學宮新來的學子的處理。

不過後來經季聞雪查證,鎮內失蹤人員裏非只有江成文一人,綁架一事似乎另有隐情。

平日裏朝靈跳脫浪蕩慣了,鮮少有這麽正經的時刻,程月凝思及她方才表現,還有先前演武場打架一事,忍不住問:“朝靈你……是師承名家吧?”

朝靈想了想雲間和陸霁,也沒打算隐瞞:“我師尊很厲害的,不過他不太問世事。”

程月凝知她不願多言,也不再多問,恰好此時客棧小二敲門送熱水,朝靈就撤掉結界,開門讓人送進來。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敲門,卻是蘇钰,送了兩張驅邪的符箓過來,說是讓她們兩貼在門後。

蘇钰劍術一般,但畫符很厲害,此刻忽然送符,定是察覺到了什麽氣息。

朝靈捏着符想了一會兒,然後問:“你送給十四了麽?”

“來時只胡亂塞了兩張。”蘇钰心道十四大概不用我送,先前你和元昊長老打架他劈手就奪了我的劍。

朝靈卻有點緊張:“我們五人中十四修為最弱,他又不愛說話,半夜發生點什麽都不一定知道,不然我拿一張過去,貼他門後?”

她向來最心疼十四,蘇钰是知道的,聞言也沒說什麽,只點點頭:“符既已送你,便随你處置。”

朝靈就屁颠颠地拿着符敲響了十四的房門。

十四原還在房中聽屬下戰戰兢兢彙報,聽見敲門聲,他微微擺手,屬下便隐身融入黑暗中,一開門,卻見朝靈二話不說進門,把手裏的驅魔符給按在了門後面。

十四不明所以:“你在幹什麽?”

朝靈看着自己貼的符,滿意地點了點頭:“蘇小钰給的,驅邪用的,半夜保平安。”

十四看了那道符咒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你還不如送給季聞雪。”

朝靈聽見季聞雪的名字,陰陽怪氣道:“他哪裏犯得着我們保護,他那把劍貴得可以閃瞎邪祟的眼睛,比符有用多了。還是保護你好,又聽話又可愛,還不會和我吵架。”

十四:“……”

躲在暗處的屬下:“……”

朝靈又學着宋聞星的老媽子語氣認認真真囑咐了一通,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生怕睡一覺起來十四就沒了。

待人走後,屬下才慢慢從黑暗中現身,他是新來的,并不知朝靈一事,只看着自家帝君的神色沉默許久,才提意見:“她這般輕視帝君,可要屬下教訓……”

沒等他說完,自家帝君就冷着臉暼向他,他心知說錯話,半晌卻又聽帝君道:“蕭明達那邊有什麽消息?”

蕭明達是上次朝靈在蒼雲見到的灰衣人,現下已被他遣回無罪淵看守行宮。

“護法大人說,烈灼之炎氣息萎頓,似已被人封禁,若猜測沒錯,現下它應該在什麽人體內,還請帝君尋找時多留意活人。”

屬下一板一眼地彙報着,十四只“嗯”了一聲,吩咐繼續查之後,就揮手讓人離開。

屬下松一口氣,正準備離開,卻聽帝君又有吩咐。

“你離開時,順便在鎮中繞一圈,若有不長眼的妖魔,殺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