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靈腦子裏炸過一聲悶雷,“嘩”地從水中竄出。
剛想問十四怎麽找過來的,卻忽然意識到自己身上只貼了件濕着的中衣,聲音也慌亂起來:“別點燈!也別捏明火訣!”
十四怔在原地,似乎轉了個身:“好,不點燈。”
半晌又低聲道:“為什麽不回去?”
黑豹天生就有夜視的能力,這是暗夜獵食者有力的武器,所以他一眼就能看清朝靈現在是什麽情況。
朝靈這才松了口氣,施法将身上衣物烘幹,才幽幽道:“衣服被人拿走了,我回不去。”
十四就沒說話了。
朝靈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十四這個态度顯得比自己更害羞,她只能故作輕松緩解尴尬:“那什麽,你能不能回去和月凝姐姐說一聲,讓她給我送件衣服?”
說到此處,她又忽然道:“啊那她肯定會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學宮中有禁制,私下傳信傳音都不被允許,朝靈想到這裏,又試圖說服十四:“你別害羞,就說聽見我在女浴中慘叫,你是正人君子,她肯定不會想歪……”
十四卻微微皺了下眉。
正人君子?
這個時候了,她怎麽還想着自己害羞不害羞的問題。
朝靈還在轉動腦筋想辦法,下一秒卻感覺什麽東西兜頭罩來,她伸手接過,是一件猶帶餘溫的男子外袍。
十四往外走:“我在外面等你。”
朝靈愣了一下,七手八腳穿好衣服,找不到鞋,就光着腳走了出去。
十四平日裏看着瘦弱,但是衣服卻意外得寬大,朝靈穿上以後下擺拖地,行動都有些不便。
不合理啊,十四哪有這麽高。
朝靈在心裏嘀咕,待到洞口,看見十四挺直的背影,才小聲道:“我好了!”
十四回頭,看見她光着腳慢慢走出,半提着外袍下擺,腰帶胡亂系起來,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又多了點別的暧|昧意味。
瘦弱單薄的髒小孩早已出落成了無瑕的少女,長了一副世間少有的皮囊,明明是眼底無欲,坦蕩輕快的模樣,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樣的臉和身體會引來多少觊觎。
更何況她總是忽然湊近,忽然笑,明明無意撩撥卻弄巧成拙,她以為旁人在認真聽她的笑話,殊不知他們都在盯着她脆弱修長的頸間,伺機咬向她的喉嚨。
他行于世間千萬年,又怎會不知人間這些龌龊風月。
十四移開目光:“走吧,明日還有早課,若再遲到,弘文長老又要說你。”
朝靈點點頭,提着衣擺赤着腳興沖沖往前走,十四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似乎是想嘆氣,半晌卻上前,一把抓住朝靈的胳膊。
“怎麽……”朝靈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打橫抱起,對方動作溫柔,朝靈愣了一下,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反應過來十四是為自己着想,又想到什麽,問道:“十四……你有喜歡的人嗎?”
十四不知道為什麽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要說這種容易讓氣氛變味的話題,抱着她的手時一頓:“沒有。”
朝靈就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若是有你可不能随便抱人,不然人家姑娘吃醋,非捅了我不可。”
十四沒說話,他很想敲開朝靈的腦袋看看裏面都裝了些什麽,朝靈又道:“我是不是很重?你累不累?”
十四答:“不重。”
明明平日裏看着張牙舞爪,但是抱起來卻真的只是很小一只,後背的蝴蝶骨都會磕人。
朝靈:“想不到你體力那麽好,看不出來嘛。”
以前在雲間,她因為愛吃,沒少被師兄們調侃過,說再吃以後找不着道侶。
想到這裏,朝靈又道:“十四,你真的是個好人,以後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不會再讓別人欺負你。”
十四:“?”
為什麽要用“再”這個詞?
他在朝靈眼裏到底是個什麽形象?
小時候也這樣,看見兇獸也不跑,反而越湊越近,圍着人家“大貓大貓”地喊,厚着臉皮往人家背上爬。
一別經年,她看人的眼光真的從來沒準過。
十四不說話,朝靈就以為他默認,怕對方抱不住自己,只能摟緊十四的脖子,僵住不敢動。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冷香,說不出是什麽味道,朝靈以前沒聞過,下意識湊近,狗似地嗅了嗅,呼吸都噴在了對方脖頸間,卻感覺到十四的身體僵了一下。
“你在幹什麽?”十四道。
朝靈理直氣壯:“我聞聞你的味道,這樣以後不會認錯人。”
十四沉默了一下,眉間閃過無奈,神色複雜:“只有狗才喜歡用味道認人。”
朝靈:“……”
狗有什麽不好?狗不僅乖,還喜歡和人一起玩。
狗還長毛,摸起來軟乎乎毛茸茸的,多可愛。
朝靈還沒反駁,十四又接着教育:“不準亂動,也不準亂聞亂摸。”
朝靈就乖乖不動了。
不一會兒,兩人回到清風居,好在夜間無人看見,否則兩人此刻情态,明早不知道該傳出什麽風言風語。
朝靈被十四送回房中。
将她放下,十四當即轉身欲走,她房內淩亂,東西擺得亂七八糟,出門時随意暼過,卻見《仙門快報》被攤開放在桌上,“無罪淵主”四個大字被人用朱砂重重圈起。
十四微微停下,指紙上的圈:“你對他很感興趣?”
誰?哪個他?
朝靈不知道十四在問誰,赤着腳“咚咚”跑過去,看見書上的圈才恍然大悟:“對,我想看他長什麽樣,好不好看。”
十四沒說什麽,只是冷靜分析:“無罪淵魔物橫行,且大多奇形怪狀,他們的主人總以面具示人,大概也不會好看到哪去。”
朝靈卻不認同:“越神秘的東西越讓人心癢,說不定面具下面是個絕世大美人,和十四一樣好看。”
十四愣了愣,神色又複雜起來。這個人總喜歡張口就來,每每說話都讓人猝不及防。
朝靈以為他害羞,坐在桌上歪頭看人,想觀察對方是不是羞到臉紅,自己好抓緊機會嘲笑一番:“怎麽,不給誇?”
她一番亂動,寬松外袍稍稍散開,露出一段白玉般的脖頸,隐約可以看見清晰分明的鎖骨,可偏偏神态戲谑,腳下還一晃一晃的,銀鈴挂在腳腕間輕響,似要晃進人心裏。
十四開始反思是不是太慣着對方,由着她這般得寸進尺。
朝靈還盯着十四的臉看,沒從那張淡漠的臉龐裏看到什麽情緒,反而見對方微微擡眼,鴉羽般的雙目閃動着意味不明的光。
“你是老大,想幹什麽都行,只不過……”他緩緩上前,身量修長,幾乎是貼着她的耳朵在說話,朝靈坐在書桌上,退無可退,下意識後仰,手卻不知道摸到了什麽。
一看,卻是滿手鮮紅朱砂,紅得刺目。
十四還是那副乖巧淡然的模樣,朝靈卻不知道為什麽,一瞬間心如擂鼓:“……只不過什麽?”
十四:“只不過……”
朝靈聲音都放低了:“……什麽?”
她舉着半只被朱砂染紅的手,緊張地盯着十四,見她呆成這樣,十四心下一嘆。
若非全然信任,她又怎會露出這般毫無防備的情态。
罷了。
“只不過……若再耽擱,明天早課又遲到了。”
十四退後兩步,那種奇怪的壓迫感解除,朝靈終于擡頭看向窗外,見月已西沉,頓時反應過來時候已經不早了。
“好好睡覺。”十四留下囑咐,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
朝靈今晚又做夢了。
她最近總是反反複複夢見那只黑豹,它脖子上纏着沉重的鐵鏈,靜靜躺在布滿鮮紅咒印的石柱下,緊閉雙眼,虛弱不堪,似乎是在等什麽人。
朝靈沒來由覺得對方是在等自己。
因為在夢裏,黑豹至死都沒有等到那個人。
她這一覺睡得十分不好,天還沒亮就爬了起來,想到入學這麽久都沒給師尊師兄傳個信,又趴在桌子前面“刷刷刷”幾下,龍飛鳳舞地給雲間寫了封情真意切的傳書。
信裏介紹自己在蒼雲如何乖巧,如何刻苦雲雲,連同無定花種子一同寄了回去。
她今日難得早課沒遲到,跟十四一起進課室時又看見了季聞雪。
朝靈早就猜出昨晚女浴一事歸根結底還是因他而起,臉色比平時裏更臭。
季聞雪被她莫名其妙瞪了兩眼,心情也差,連平時裏圍着他打轉的幾個馬屁精都噤聲不敢言。
一到課室,蘇钰就湊了上來噓寒問暖:“昨夜你去哪了?”
朝靈沒說細節,只含糊道:“浴池太舒服,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蘇钰向來心細,見她不想多言,也不再追問:“下次千萬小心,若非十四兄機敏,今日你又該挨罵。”
下課後朝靈又被程月凝拉着囑咐一通,腦子昏昏沉沉,也忘了問十四昨夜到底是怎麽找到的自己。
又過兩日,下山執行委托的名單布告也出來了,朝靈興高采烈拉着十四去看,發現清風居的四人都被派到鎮子裏探查一起失蹤案。
她尚且沒來得及為自己和十四在同一個隊伍而高興,下一秒臉色就黑了。
因為隊伍的最上方,還堂而皇之珍而重之,唯恐別人看不見一般,寫着帶隊人的名字,也是朝靈最不想看見的名字。
——蒼雲派季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