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嚒嚒的确盡忠職守,為了琳琅的藥在藥罐前守了大半日,絲毫不假人手,連懷綠也有些看不下去,

她直言道,“安嚒嚒,大夫都說了,王妃這不過是小病,您老不必如此憂心,熬壞了身體可不值當。”

懷安頓時收起往日的慈目,屏退了一旁的小丫鬟,才緩緩道,“綠姑娘,你往日常說,把老身看做前輩。今日我這老婆子便倚老賣老一把,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懷綠心底一驚,安嚒嚒資歷老,又得王爺信任,在祁王府無人不尊的,她一開始還擔心安嚒嚒會插手置喙府中的事,但她除了照顧照顧祁王,并無意管教什麽,整日樂呵呵的,也未見愁色。到她這個年紀還沒歸家,想必王爺是要負責給她養老送終了。

兩位相處這麽幾年,算得相安無事,如今,怕是要有分歧了。

“安嚒嚒有什麽指教,盡管說便是。”懷綠恭敬道。

懷安道,“王妃進府之後,你的表現态度我全看在眼裏。我知道,你心裏并不滿意這位新王妃······”

“安嚒嚒,我——”

懷安伸手打斷,“不必急着否定,我若是那種搬弄是非之人,也不必先對你說了。總之,綠姑娘,你很有才能,王爺也看重你,但你要明白,祁王府的主人是誰,你如今在誰的手下做事。老身說得難聽些,哪怕你是在這座宅子裏出生長大,可你也不過是個奴婢。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便好,若還存了旁的心思,小心連命也保不全。”

這話雖不中聽,卻真真是提醒和勸告,但此刻聽在懷綠耳中,卻是威脅一般,不由得冷笑,“我自知身份低微,命如草芥,可再怎麽卑微,我到底有自己的原則和看法。可安嚒嚒您呢,在您心裏,新王妃就是那般好嗎?”

她悠悠的嘆口氣,“我只知,王妃是王爺心尖上的人,往後,老身也會盡力護着她。綠姑娘,你心高氣傲,今日的話你未必聽得進去,可我還是要多嘴一句,祁王府不是你的,你也沒資格去評論王府的女主人,她若是個心胸寬厚的,興許還能多留你在府中些日子,不然·······”

懷綠忿忿的眼神看着她,竈上的藥罐咕嚕咕嚕響了,安嚒嚒沒說下去,拿了毛巾揭開罐蓋,滿屋子的藥香彌散開來,她蒼老的手掌在迷霧般的藥氣中揮了揮,“日子本來可以很好過,別給糟蹋了,自己害自己。你走吧。”

懷綠一揮衣袖,郁郁不平的離開了。

安嚒嚒兀自嘆口氣,慢慢的道,“都是自個的命,管不着,管不着喽。”

晚上琳琅喝藥時,卻仍是蕭承翊看管,他端着一張活閻王的臉色,琳琅也不敢問安嚒嚒去了何處,下狠心将那要人命的苦藥汁鼓鼓喝了精光,喝完整個人都呆了。

蕭承翊遞帕子過去,沒人接,幹脆自己幫她擦拭,琳琅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躲開,“不用不用,哪用得着王爺親自來。”

“坐好了別動。”蕭承翊面無表情,琳琅立馬乖巧,心裏暗腹,這祁王要怪她到何時啊,理虧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帕子輕輕撫過她嫣紅的唇,唇形如小巧的紅櫻般飽滿,他心裏咯噔一下,幾乎按捺不住,要被牽引着貼上去,感受這份柔軟。

他飛快的收回手,站起身,有些不适道,“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琳琅已經拿了一顆青梅放在嘴裏,酸酸甜甜的滋味讓她滿足的點點頭,然後也跟着下床來。

剛穿好鞋,只聽蕭承翊詫異道,“你,你跟着我作甚?”

“我沒跟着你啊。”琳琅道,“我也出去透透氣,在床上待了一天,腰酸腿疼。”

結果這位祁王爺陪她一起透氣,琳琅頗感無奈,蕭承翊照顧人,不是妥帖細心,而是一絲不落,一絲不茍,對待她這般柔弱的女病患,也沒有什麽好臉色和溫柔的話語,活脫脫的對待囚犯,矯情什麽,趕緊喝藥,養好了随你去外面蹦跶!

琳琅又不禁好奇的想,換作是那位姑娘,王爺也會這般冷面嗎······

哎,那位不知名的姑娘呦。

只在院子裏走了一圈,琳琅便覺得夠了,剛想要回去,便聽見花叢那邊有窸窸窣窣的響聲,聯想到那日和衡世子看到的灰色身影,直覺讓她察覺到哪裏太對勁,她輕聲道,“王爺,我,我口渴,想喝茶。”

琳琅是盯着花叢那邊說這話的,祁王沒回她,琳琅才感覺自己有些不禮貌,趕緊嬉皮笑臉的對他道,“那王爺你先回去,我自己去倒,自己去倒就好了。”

總之能把你遣走就行。

蕭承翊轉身向屋內走,琳琅小心翼翼的來到她那片寶貝的栀子花內,撥開花枝,看到一團小黑影,沒作他想,飛快的伸手,擒住了它。

這個是和老鼠差不多模樣的小妖怪,大大的圓耳朵,細長的尾巴,只不過顏色是深紫色,全身光溜溜的,并無毛發。

穆琳琅掐着它的後背,他吓得唧唧亂叫,随之叮叮鈴鈴的聲音落地,都是女孩家的首飾,以玉石為主,玉镯,玉戒,玉墜,琳琅還看到從它嘴裏吐出一只玉釵來。

穆琳琅道,“小賊,你偷東西竟敢偷到你姑奶奶的地盤了,不想活啦。”

它掙紮了幾下,見逃不脫,只露出兩個大大的潔白門牙,笑着求饒。要說這種小妖,并無多大的本事和壞心,偷東西也是因為自己的喜好,像是它,也不一定以玉石為食,只是暫且放在肚子裏保管而已,被琳琅這麽一晃,就全都掉出來了。

鑒于它的劣根性不算太深,琳琅只恐吓幾句,“妖神送我的鎮妖鞭你聽說了沒?”

它愣了一下,傻乎乎的搖頭。

琳琅靠近它輕聲道,“下次我再發現你亂拿東西,我就讓你好好嘗嘗這鞭子的滋味。”

像它這種低微靈力的妖怪,鎮妖鞭只消纏住一會,便要一命嗚呼了,小妖立刻吓得全身發抖,又捧着兩個前爪向琳琅求饒。

琳琅松開它的後背,又把它放在自己的左掌心,剛要最後再叮囑幾句,只聽着蕭承翊的腳步聲過來了,琳琅以為他看不見,不足為懼,誰知他瞪大了眼睛,滿滿疑惑的看向琳琅的掌心,艱難的發問,“你,你為什麽手中托個——糞球?”

在人間的妖怪除了化作人形,或動物,或某種實物外,凡人是看不到的,但有些妖怪慣使用一種障眼法來掩蓋真身,像此刻這小賊,琳琅看到其真身是類似紫色老鼠,但在其他人眼中,卻是······一坨糞球!

也是佩服這妖怪的品位。

果不其然,聽到蕭承翊這話,她掌上的小妖嘻嘻奸笑出聲,琳琅一股氣上來,順勢把手中的“糞球”抛出老遠,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淡定道,“天黑,看錯了。”

蕭承翊抿抿嘴,似乎在忍着笑,點頭,“去洗洗手吧。”

拖着她來到湖邊,琳琅洗了手,又胡亂在身上擦了幾下,蕭承翊拿着茶壺和倆瓷杯,二人幹脆坐在大石頭邊喝起茶來。

夜風徐徐,一杯清茶下肚,尤覺舒适惬意。

剛剛試那湖水頗為涼爽,琳琅心裏有個想法,頻頻朝那湖中看去。

蕭承翊掃她一眼,便知她在想什麽,“不可,你病還未大好,湖水太涼。”

“哦。”琳琅縮了縮脖子,伸向鞋襪的手也退了回來。

怎麽生場病竟變得這般窩囊,探個水還得看人臉色!

她又喝了杯茶,口中不自覺哼出不成調的曲子來,蕭承翊道,“唱得什麽,大點聲。”

琳琅道,“是我小時候長姐給我念的詩詞,我胡亂填的調。”

“你會唱別的樂曲嗎?”

琳琅想,她在望春來聽得曲子不少,可那些就是俗稱的豔曲吧,什麽“軟玉香濃,回眸含情,唇舌相湊,兩心似紅爐炭······”

咳咳,當時聽沒覺得啥,現在回想起來就覺得有些臉紅,她才不會唱,不會!

堅定的搖搖頭後,她又問,“王爺會唱嗎?”

蕭承翊回答得很自然,“不會。”

“哦。”琳琅略感失望的向後仰着身,看到一輪圓月靜靜的挂在枝頭,忽而又聽蕭承翊淡淡開口,“我——會講故事。”

琳琅“蹭”的坐好,笑道,“什麽故事,說來聽聽?”

他道,“關于,妖怪的故事,你敢聽嗎?”

琳琅覺得好笑,裝作給自己壯膽的樣子,“我試着聽一下。”

他輕咳了一聲,接着娓娓道來,“從前,有一個樵夫,他每天日出上山,日落歸家。有一次在路上,他看到了一條小蛇······”

這故事蕭承翊大概用了一炷香的時間講完,但穆琳琅一句話總結就是:樵夫勸蛇妖向善不得,無奈只好向捉妖道士求助,道士鎮壓了妖怪,從此天下太平。

接着他又講了幾個“袍子精”、“紅蠍子”、和“毒蜘蛛”的類似故事,要表述的中心思想無一不是——人妖殊途,人善妖惡,妖就算一開始會表露善良一面,也是僞裝出來的,不可信。

而且這故事大都情節簡單,好惡分明,連愛情情感線都沒有,像是講給小孩聽的。

這些故事的确是蕭承翊小時候,從那個照顧他的老嬷嬷那裏聽來的。

他小時性子便沉悶,大抵知道父皇和母妃都不喜他,也從來不哭不鬧,但到底還是有些孩子心性在,渴望能見到母妃。

有一段時間,他日日偷偷跑到冷宮門口晃悠,期盼那扇門能開開,期盼能見母妃一面,就算不說話,只朝他笑一笑,也是好的。

但記憶中,冷宮的那扇門像是一堵牆,永遠把他隔絕在外。

他偷跑出去,可急壞了那位老嬷嬷,但蕭承翊的性子又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哄住的,便在晚上睡覺時,給他講些妖怪的恐怖故事,讓他不敢再亂竄才好。

這個法子的确奏效,但那之後,他便很少能睡得安穩。

直到現在長大了,他不再怕那些故事,倒開始覺得有趣。

穆琳琅卻覺得無聊,無聊死了!一模一樣的故事走向,聽了一個就等于聽了其他幾個,琳琅強忍住打哈欠的沖動,勸他道,“王爺,你以後,不要給別人講故事了。”

蕭承翊靜靜的瞧她,一向冷淡疏離的眸子裏添了幾分疑惑,面對着月色下有些脆弱的俊俏,琳琅實在不忍傷他的心,只哈哈笑道,“這麽有趣的故事,當然只能講給我一個人了!”

承翊的臉色慢慢柔和下來,輕易的就相信這話,微微點頭——

“那麽,該講下一個故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辛苦的周一,貼上略小肥的一章。

有沒有覺得講故事的王爺很闊愛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