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夜,祁王府是湖邊夜色溫柔,而顧玄齡的新宅,卻是陰風陣陣。
屋內燭火通明,屋外幾個托盤等待的小丫鬟,卻吓得如抖篩般發抖,幾人互相用眼神看了看,皆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幾步,其中一個盤中的茶水差點灑了出來。
這時,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讓我來吧。”
顧玄齡剛剛回來,已經換下身素淨的衣裳,幾個小丫鬟如釋重負,“多謝大人。”
他輕聲道,“下次夫人發脾氣,記得躲遠點,等我回來先告知于我。”
幾人支支吾吾不知該怎麽回,心裏卻是明白,這新夫人發脾氣時,誰能躲得遠,誰又敢躲啊。
顧玄齡嘆息一聲,推門入內。
屋內有股奇異的冰寒,好似在冰天雪地,無數根密密麻麻的軟刺紮在身上,極為不舒服。
顧玄齡卻已習慣一般,将托盤放下,飯菜一樣樣擺好,“該用飯了。”
梳妝臺前的人緩緩轉過身來,淺色長裙,發上紮着一條淺青色的發帶,印着她那張臉更加天真無害,秦如善年不過十八,臉型稍圓,顯得更加稚氣,約莫只有十五六的樣子。
笑起來更是乖巧和善,極易唬住人,那些個想欺主的小丫鬟就是吃了這個虧。
“你生氣了。”
顧玄齡明明神色如常,她卻輕易就看出來了。
又問道,“為那幾個小丫頭?她們可真愛嚼舌根啊。看來,還是我太仁慈了些。”
顧玄齡也不瞞她,嘆氣道,“你何必與她們見識,左右,她們也礙不着你的事。”
她微微笑起來,走到他身邊,“瞧你這話說的,難道我纏上你,是因為你礙着我什麽事了?啊,差點忘了,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她坐下來,用勺子輕輕攪着碗裏的粥,“說起來,我是該還你些恩情才對。你那位穆姑娘,我本來是打算好好了解她一番,可惜線索斷了。不過,她的皮囊真是不錯,若是這副身體不抵用,要不要我把她的搶來······”
顧玄齡慌亂打斷,“你答應過不會動她!”
秦如善不滿的看他一眼,“急什麽,我這可是為你着想,你不是喜歡她嗎?把她弄到你身邊來,你還不願意啊。”
顧玄齡低頭,滿心的苦澀又翻湧上來,“我不願,那樣,就不是她了。”
“随你好了,我也怕那些麻煩。”秦如善自然不會在乎他的情緒,“要你幫我準備的東西,準備得怎麽樣了。”
顧玄齡:“已經找好了。”
“行吧,改天帶我去看一下。”她興致剛高了一點,很快又丢了手中的勺子,“不過,你府上的下人要再拿這種吃食來糊弄我,我可真要不高興了。”
過了幾日,穆琳琅的病完全好了,蕭承翊總算不像活閻王似的的看着她,也出府辦事去了。
病好了自然要出去轉轉,這一早,似玉在她梳妝時,如珠端着早膳進來,穆琳琅問道,“今早上怎麽這麽安靜啊?”
以往她早起時,至少有十幾個丫鬟在一邊候着,琳琅自小便不喜歡這麽多人在跟前,有如珠和似玉便盡夠了,可有時安嚒嚒當值,硬是覺得這麽多人才能把她伺候妥當,琳琅不忍拂她的好意,有時便也讓那些人在一旁站着,幫忙遞個東西啥的。
可今日起來,連院子裏打掃的小丫頭都不見了。
如珠輕哼了一聲,“懷大管家動家法呢,自然要讓大家夥去看看她的威風。”
似玉沒好氣的看她一眼,輕笑道,“小姐你聽,這丫頭的話裏都攢了一壇子的醋了。”
琳琅也笑,“怎麽這麽些天了,還看懷綠不慣?你不是在小丫頭裏人緣最好嘛。”
今日是男裝,不用戴釵飾那些,她站起身,似玉給她披上外衣,如珠的小臉還鼓得跟面團似的,“懷管家那麽厲害,還要砍別人的手呢,我哪敢和她套近乎。”
“砍手?”琳琅眉毛一挑,“這麽嚴重,那人犯了什麽錯?”
如珠道,“最近王府裏,好些個丫鬟的首飾都丢了,聽說就是那個小丫頭偷的,按王府的規矩,數額不算太大的,盜竊者是要斷只手,再趕出王府的。”
琳琅大驚,上次她抓住那個偷東西的小妖,後來又讓它把東西還了回去,看來是沒有還幹淨,或者是那小賊之前偷的,她沒發現。這下可冤枉死人了。
她忙道,“如珠,快,快去跟懷綠管家說,抓錯了人了!把那人的手留着。”
如珠還傻傻的,“小姐,你怎麽知道抓錯了?”
似玉道,“小姐自有道理,你趕緊去吧!”
如珠哦哦的連忙跑走了。
王府的大部分下人都聚在後院,懷綠殺雞給猴看,要樹立自己的威信,如珠喘氣趕到時,她應該剛剛表演過一大段的恐吓加振奮的訓導詞,接下來就是比較血腥的場面了。
氣氛渲染得很好,周圍鴉雀無聲,每位家仆都靜默肅穆,心髒哐哐直跳,又是慶幸,又是恐慌,那個倒在地上被麻繩捆着的,剛剛受過一頓鞭刑而面色蒼白的女子,不是自己,卻又和自己那麽相似。
如珠還是來得早了,她沒有在那位身高體壯的家仆高舉手中的斧頭時大吼一聲:“斧下留人!”但她确實在一些膽小的捂住眼睛的時候,昂首闊步的走過人群自動給她讓開的一條道,沖着懷綠道,“這人的手砍不得。”
恩,倒還是有幾分氣勢的。
懷綠剛剛才坐下,看到來者,聽到這話,竟被氣笑了,“我還以為,如珠姑娘只是過來圍觀的呢,沒想到是跑這裏來胡言亂語的。”
如珠雖不受她管束,但懷綠的目中無人和牙尖嘴利她早就受夠了,她自幼在琳琅身邊,哪裏吃過這種悶虧。既然這次是小姐的意思,她當然是占了上風。
念此,她也沒有急躁,雙手攏起來,輕蔑道,“懷管家好大的威風呀,如今王妃娘娘的話也不管用了嗎?”
懷綠果然變了臉色,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什麽,王妃娘娘讓放了她?”
此話一出,周圍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倒在地上的嫌犯,目光也亮了下。
如珠洋洋得意道,“是呀,沒王妃娘娘的命令,我怎敢和懷管家對着幹呢。王妃說了,饒她這一回,保住她的手。懷管家,可聽清了嗎?”
懷綠的臉色很難看,這穆琳琅不是不管事嗎?這會子又亂插什麽手?
懷綠不喜歡穆琳琅,甚至不懼這位新王妃,她愛玩愛胡鬧,像是瘋鬧的孩子,既不要這中饋之權,在府上又毫無根基,是很好糊弄的。而原本,她以為王爺也不甚多喜歡這王妃,直到一件事改變了她的看法。
有次在侍奉王爺夜宵時,無意間提起,王妃總是很晚歸府,而且不走大門,喜歡翻/牆進來。接着她笑笑道,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過了宵禁的時辰也沒什麽,就是這大晚上黑燈瞎火的,害怕王妃不小心摔着了。
聽到這些的蕭承翊,竟沒有絲毫生氣的樣子,反而打趣的開口:“她很熟絡,不會摔着。”
而下面一句更是叫她擔心,——“還有,王府的規矩,她不用守。”
懷綠看着面前一臉嚣張的如珠,還真有幾分穆琳琅的影子,不過要說相貌相似,倒是她身邊那個話不多的似玉更像。
如珠見她不回話,不滿道,“懷管家,難道真是要我家王妃親自過來和你說嗎?”
“不敢。”她表情恭順,又對身旁的心腹道,“解開吧,王妃娘娘要救個奴婢,自然是輕而易舉的。”
“這還差不多。”如珠拍拍手,頗為得意的看懷綠幾眼,滿意的走開了。
這事兒平息下來之後,懷綠還是沒有留用那個被救下的奴婢,沒過多久,便随便找了個理由,把她從王府趕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