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清宗三人喜出望外。

那三人總是時不時湊到朝靈身邊獻殷勤,今天約朝靈練劍,明天約朝靈下棋,後天約朝靈到藏書閣看書,朝靈一邊推脫有事,一邊心下盤算,面上卻不顯。

連學宮的其他女修都看不下去了。

“朝靈,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那三人日日這樣纏着你……你還是少同他們往來。”

她年紀小性格跳脫,為人又熱情,學宮中女修都很喜歡她,很快就和衆人打成一片。

朝靈頭上頂着片荷葉,眯着眼睛看太陽:“不用擔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你體質……心懷不軌者不在少數,不可大意。”程月凝也道。

其他人也連連附和。

程月凝身出藏鏡宮,性情溫和聰慧,加之兩個人同住清風居,先前在山門前又見到過那三人糾纏朝靈,自然也更上心些。

“若有人糾纏于你,你盡管來找姐姐們便是。”一個女修牽起朝靈的手,語重心長地囑咐。

女子心思細膩,慣會疼人,朝靈在雲間雖得師兄們寵愛,但卻從來沒感受過這種類型的疼愛,第一感受到女孩子的善意,反而有點害羞。

她撓撓頭,回答道:“好…好啊。”

頭頂的荷葉随着她的動作搖搖欲墜,她急忙伸手去扶,擡頭卻見不遠處的人影。

十四不喜歡與人親近,向來獨來獨往,上次劍術長老一事,朝靈對他印象莫名好。

“十四——”她朝對方遠遠招了招手,對方看見她,面上毫無波瀾,只是微微點頭以作回應,轉身離開。

朝靈頂着荷葉嘀咕:“還是這麽不愛理人。”

晚上回到清風居,朝靈在房內糾結許久,才鬼鬼祟祟地來到十四門前,敲響了對方的房門。

她原以為按照十四的性格,對方大概不會給自己開門,誰知道她剛把門敲響,門就打開了。

對方似乎剛沐浴完,黑色長發發尖微微濕着,身上只穿一件白色中衣,外面随意披了外袍,俊美得奪人攝目。

他的神情一貫是冷的,有點生人勿近的意思,看見朝靈來敲門,他似乎有些意外,但立馬恢複的平靜。

“大半夜的,你不睡覺?”

朝靈見他開門,立馬欣喜地往他房內沖:“快進來快進來,關上門。”

十四微微皺眉,似是覺得朝靈此舉不妥,卻依言關上房門。

然後她看着朝靈開始從懷裏掏東西,小心翼翼地取出,然後認認真真地擺在桌上。

十四不明所以,定睛去看,卻發現她拿東西是幾支漂亮飽滿的新鮮蓮蓬,在燈下顯得格外鮮嫩欲滴。

他立馬反應過來:“你從哪兒弄來的?”

朝靈心虛地“噓”了一聲,然後看着十四笑:“西院的荷塘裏,白天偷偷摘的,我已經嘗過了,很甜的。”

十四卻道:“我已辟谷。”

朝靈不依不饒:“哎我說你這個人……我連蘇小钰和程姐姐都沒給,最大的蓮蓬都留給你了,你為什麽還要拒絕呢?”

十四微微一愣,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熟悉的場景。

記憶裏髒兮兮的小孩白天跑到洞外去玩,晚上就帶着一大堆半生不熟的果子回來,然後興高采烈送給別人吃。

而現在,小孩已經變成了大人了。

“為什麽?”

朝靈不明所以:“什麽為什麽?”

十四:“為什麽送給我?不送給他們?”

朝靈實話實說:“因為你雖然整天獨來獨往,不愛理人,但是我莫名看你順眼,覺得親切。”

這句話她沒有騙人,這個人身上的氣質太熟悉了,她的目光總是會不自覺的被對方吸引,但是又找不到任何理由。

她覺得自己一定在什麽地方見過對方,但是怎麽也想不起來。

十四就又沒說話了。

“喂,你為什麽來蒼雲啊?”她開始自己找話題。

十四頓了頓,惜字如金道:“找東西。”

朝靈還以為他張口就是什麽入學求教提升修為拯救蒼生什麽的,聽到他說找東西,反而來了興致。

“找什麽?我可以知道嗎?”

“我不知道它具體是什麽,但嚴格來說,它算一把武器。”十四沒打算隐瞞,卻也沒打算多說。

“你呢,你為什麽來蒼雲?”他反問。

朝靈一想到這個就郁悶:“我師尊和師兄們嫌棄我總闖禍,所以就把我趕下山了。”

十四卻不可置否,回憶起朝靈這幾天的所作所為,反問道:“下了山,難道你就不會闖禍嗎?”

朝靈:“……”

這個人怎麽這樣。

“都是禍闖我,我從來不主動闖禍的,你看我來到蒼雲,什麽時候闖過禍?”她憤憤不平道。

“是麽,”十四沉吟,似乎是在思考,他思考的時候眼睫會輕輕垂下,冷淡卻又勾人:“肅清宗那三名弟子,你不就闖了禍?”

朝靈心道我還沒開始動手,闖禍也不可能現在闖:“闖什麽禍?我這麽規矩的人,怎麽可能闖禍?”

十四話題一轉:“好,那你把蓮蓬分給他們了嗎?”

朝靈不知道十四的聊天風格是不是一直這樣,但她總覺得對方說話邏輯怪怪的:“沒有啊,怎麽了?”

十四這才滿意:“沒怎麽。”

“話說,你不是要找東西嗎,你總是一個人,蒼雲這麽大,怎麽可能找得到呢?”

十四卻有點心不在焉,微微垂下眼:“我一個人慣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朝靈看他神色,又思及他在平日乏陳可善的課堂表現,已經自動腦補出了一個天賦不行,爹不疼娘不愛,被師尊忽視,被師兄嫌棄的宗門小師弟形象。

朝靈頓時母愛泛濫:“不然這樣,你當我小弟,我幫你一起找行不行?”

十四詫異地看她一起,神色又開始複雜起來。

他很想掰開朝靈的腦袋,看看裏面裝的是些什麽。

“很好,你沒拒絕,那就是同意了,當我的小弟就不能出賣我,出事了主動替老大頂鍋,挨揍了主動替老大殿後。”

十四:“……”

朝靈一口氣說完要求,估摸着時間不早,起身拍拍袖子準備走人:“就先這樣,我先走了,蓮蓬記得趁新鮮吃。”

十四卻忽然叫住了她:“等等。”

朝靈:“怎麽了?”

十四:“外面有人。”

朝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側耳細聽,果然聽到有人在敲自己的門。

“朝靈姑娘,今夜月色甚佳,我與兩位師弟打算去演武場練劍,問姑娘可否賞臉相陪?”

是肅清宗那三名弟子。

大半夜不睡覺跑來找人家姑娘練劍,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心可誅。

朝靈想了想,正打算推門出去,卻被人攔住了。

十四離她很近,身上衣服單薄,朝靈可以聞見對方身上那股冷香味,還有沉沉的低語:“不要去。”

朝靈愣了一下,她知道對方擔心自己,但這三人膽子大到敢找上門來,她就不可能接着讓幾人糾纏下去。

“沒事,我出去和他們好好說說。”

十四不同意:“你和他們能有什麽好說的?”

朝靈卻不打算多解釋,轉頭對着十四笑了一下,然後果斷推門出去。

十四微微皺起眉頭,看着朝靈心寬如海的背影,整張臉都寫滿了不認同。

他沒有打算出去阻止,只是等着看朝靈到底該怎麽解決。

三人在門外攀談,十四靜靜地聽着,半晌她聽見朝靈這麽說。

“啊正好我今晚無事,白日劍術長老教的幾招我還不會呢,不然這樣,你們先到演武場等我,我收拾下東西就過來。”

她非但沒拒絕,反而還赴約了。

十四:“……”

三名弟子喜出望外,樂颠颠地往演武場去了,十四聽着對面的關門聲,只覺一陣心累。

陸霁為什麽要把這個人送來蒼雲。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新鮮蓮蓬,不知想到什麽,半晌才轉頭看向窗外,随手落下一道隔音結界。

“出來吧。”

話音剛落,房中悄無聲息出現一灰衣人,似是等待許久,見了十四也不敢妄動,只是單膝跪地,垂頭不敢上看,神态恭敬:“帝君。”

若是朝靈在場,就一定可以認出此人正是先前被蒼雲弟子圍毆的那個怪人。

十四“嗯”了一聲,待灰衣人擡頭時,十四的半副少年神态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俊美到有些淡漠的臉,一雙深瞳泛着幽藍,身形比之先前更為修長。

“你的情報有錯。”

“屬下失職,望帝君息怒,”明明只有簡簡單單四字,灰衣人卻已聽出了自家帝君的不悅,“朝靈姑娘這些年一直待在雲間,陸霁不入十洲,屬下沒想到他會把人送來蒼雲。”

無罪淵的主人此時此刻正把玩着桌上的新鮮蓮蓬,手指骨節如玉,修長有力。

聲音如萬年冰雪:“陸霁,雲間劍修的腦子……”

那麽危險的時期,反而把人給放了出來。

他原打算着混入蒼雲,趁機調查那件東西的線索,誰知道剛到山門口就感應到熟悉的氣息。

他擡頭,果然看見朝靈呆呆看着他,微微皺着眉,面帶疑惑。

他心下一沉。

計劃被打亂,沉淵帝君的心情不太好,灰衣人小心翼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罷了,先退下吧。”

不過好在帝君今晚有點心不在焉,注意力被什麽東西分走一半,他就此逃過一劫。

“本君不在時,守好宮中,若有不聽話的,殺了便是。”

“是。”灰衣人如蒙大赦,悄無聲息離開。

待人離開,無罪淵之主又變成了那副半弱不弱的少年模樣。

撤掉隔音結界,凝神細聽,對面房中卻早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