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暴雨毫不在乎她的難過，盡情的降落。

萬思青離開墓園，她沒帶雨傘，小跑了一路回到車上衣服還是被淋濕了不少，妝也花了，鏡子裏的她面容狼狽，深紅色的口好掉得七七八八，兩只眼睛周圍黑黑的，像是被人揍了一頓。

唉。

她嘆了一口氣，不耐煩的收拾自己。

車窗的玻璃被雨水不停的撞擊，不規則的雨聲讓她煩躁的心情有所緩解。

萬思青翻開包包，拉開拉鏈時忽然想起這是湯和森送她的第一個包，他那會兒雖然賺了錢，但是對女士用品一竅不通，最後買了個假的包送給她——

毫不意外，她知道後非常生氣，認為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又和他大吵了一架。從那之後直男癌晚期的湯和森在送她禮物方面上謹慎上心了許多。

一眨眼都快三年過去了，她的名牌包包已經多到一整個櫃子都放不下。萬思青在心裏瘋狂暗示，自己絕對不是對湯和森送她的第一個包包念念不忘。

只是随手拿錯了而已，回去她就把這個假包扔了，不，燒了，燒給地府裏的讨厭鬼湯和森讓他忏悔去吧。

心裏暗示完畢的萬思青拿出日記本那一刻已經心無雜念，她當下只想弄清楚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不合理的事情。

穿越時空的限制到底是什麽呢？

如果真的有一股未知的神秘力量想讓她穿越到湯和森被傷害時的時空，那她要怎麽做才能救贖他呢？

今日，她特意滿懷希望的來到他墳前，想要尋找一個答案，很明顯，湯和森不會開口告訴她任何秘密。

萬思青對日記本裏的內容已經滾瓜爛熟，但還是再次翻開了它。

現實世界在下暴雨，日記本裏描述的天氣也是暴雨。

好奇怪，似乎湯和森只有在下雨的天氣才會記錄日常。

他七歲時記錄得比較頻繁，到了後面記錄就越來越少了，萬思青得知他小學畢業後和媽媽搬離了清水小鎮，去了另一座小城市生活。

也許是催債的找上門了，有段時間湯和森和他媽媽搬家的次數很頻繁。

一直到湯和森念高中，他記錄的內容不再是簡單的描述搬家的地點，而是開始記錄一些日常和情緒。

萬思青的心髒好似被寫日記的湯和森掌控了似的，她總是能敏銳的捕抓到他筆下文字的溫度和情緒，随後被無限制的放大，他的悲傷，難過，迷茫和小喜悅，她與時空之外的他共情。

【2003年5月6日，天氣雨。

今天學校食堂煮的粥有媽媽的味道，我聞了一節課，但可惜，我沒喝到。】

【2003年6月9日，天氣雨。

下雨了，今夜睡不着，隔壁好吵。】

【2003年6月15日，天氣雨。

又受傷了，傷口碰水發炎了，有點痛。】

【2003年6月26日，天氣雨。

今天走得早，翻牆的時候看到了一只髒髒的小貓，它很可愛，我帶不走它。】

【2003年7月20日，天氣雨。

快要放暑假了，學校很快會變得空蕩。】

【2003年8月9日，天氣雨。

聽到一位老人說，所有懵懂年少時做過的選擇和決定都會在某個瞬間以毀滅或禮物的形式反饋到你不再年輕的身體上。

以上，我希望是世間像真理一樣的預言。】

【2003年9月5日，天氣陰。

學校附近的小貓們長大了很多，有個女生一直在喂它。】

【2003年9月23日，天氣晴。

喵。貓貓好可愛。】

【2003年10月8日，天氣雨。

小貓死掉了。】

【2003年11月3日，天氣雨。

大霧。】

【2003年12月16日，天氣雨。

大霧。】

……

湯和森記錄了很多次大霧。

萬思青看到這裏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他的大霧是什麽？

忽的。

她的汽車劇烈的搖晃起來，萬思青瞳孔放大，她看見空闊潮濕的道路裂開了兩道巨大的縫隙，縫隙裏是滾燙火紅的岩漿。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破碎聲響。

萬思青透過車窗的玻璃，看到了颠覆認知的一幕。昏暗的天空竟然出現了一道絢麗的彩虹，驚鳥排成一列飛向遠方，暗綠色的群山像堆疊好的積木被一只手輕輕推到。

震裂，火焰，這兩個元素是她第一次穿越時出現的——先毀滅，後迎來新生。

這次，多了一個元素，鋪天蓋地的水蔓延進她的車內，像是整個世界的雨水都下到了她頭頂，她的鑰匙、包、日記統統都浮在水面上。

漸漸的，冰冷的水沒過她的嘴唇，鼻子。

最後是眼睛。

來了。

萬思青不再像第一次表現得那麽無助恐懼，更多的是興奮和期待，她深黑的眼眸裏多了一絲堅定，那個她抓不準的“限制”——時空火車。

它來接她去見湯和森了。

……

萬思青的身體像是漂浮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裏，她眼前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她已經淡定從容了許多，這股淡定來源于她摸到了時空穿越的一些規則，就像玩一個游戲一樣，玩家需要耐心等待地圖世界完全加載好。

她聽到了嘀嗒嘀嗒的雨聲，嘈雜的喧鬧聲，聞到了淡淡的煙火氣。

萬思青感覺身體裏那股禁锢着自己的力量好像脫離消失了，這似乎是在告訴她世界加載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

但她記得，第一次蘇醒的時候，隐約聽到了湯和森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很幹淨的嗓音。

他說：“醒過來。”

“快醒醒啊！萬思青你發什麽愣呢？”萬思青被肩膀上的一巴掌拍得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個女生，确切的說是一個女高中生，穿着校服，紮着高馬尾，戴厚重的黑框眼鏡，沒有任何打扮整張臉素顏朝天，這張臉并不出衆，卻充滿了青春的氣息。

下一秒。

萬思青嘴巴微微張開，大腦一陣暈眩，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眼前不停的飛速閃過亮閃閃的小片片。

記憶加載中。

萬思青嘗試消化這些記憶，她今年十七歲，在北河高中念高三，她的父親在她上初中時經歷了破産，很快父母離異，她跟了她媽媽。

她的高中生活和千千萬萬個高中生一樣，普通至極，天天灰頭土臉的埋頭于學習的海洋之中，整整三年裏都充滿了乏味和迷茫，但回首又覺得珍貴無比。

她的父母離異後，她和媽媽之後的生活并不算好，因為嬌生慣養的母親要打兩份工賺錢養活她。

眼前的女生名字叫顏微，是她最好的朋友。

和上次一樣，關于她家庭的信息是正确的。

除此之外，可以稱得上是一段八成新的記憶，在她自身的高中記憶裏，她念的高中不是北河高中，顏微也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大腦裏很多人的名字她也全都很陌生。

萬思青暫時将顏微和腦中的那些同學稱為npc。

她皺了皺眉，印象裏，湯和森日記裏提過他上的高中也是北河高中，但為什麽加載的記憶裏沒有和湯和森相關的片段呢？

他小時候喊她公主來着，她還對他那麽好，難道他都忘記了？又或者是，兩次時空都是各自獨立的空間，身份信息和人設都是被設計好的，高中的湯和森并不認識她？

顏微推了推眼鏡框，一臉無語：“你剛剛又在發什麽呆啊？站着都能睡着？”

萬思青眨眨眼，快速入戲，拿捏好表情和口吻，避免記憶裏安靜少女的人設崩塌。

“沒事，昨晚沒休息好。”她說。

顏微哦了一聲，關心道：“你啊，都和你說了學習的事不能急，成績不是一下子就能提上來的，別老是熬夜看書了，對身體對眼睛都不好，你看你一天都沒精神，課都聽不進去了，這樣得不償失。”

“好。”萬思青乖乖應下。

這會兒是放學時間，學校門口接送學生的車輛來來往往。

顏微點頭，看着眼前的大雨，憂愁的嘆了一口氣，“我媽的車來了，我要走了。”

根據加載的記憶，萬思青知道顏微的人設是一個小康家庭裏的獨生女，家裏上下寶貝得不得了。但顏微還是因為叛逆的原因經常和家裏人吵架，她媽媽是一位性格強勢并對女兒有極強占有欲和控制欲的女士，她們母女吵架的內容全都是關于成績和早戀。

萬思青揚起笑臉，揮手和她說了拜拜。

“等一下！”她忽然叫住了顏微。

“幹嘛？”顏微笑笑說：“想上我家吃飯？”

記憶裏，顏微媽媽并不喜歡她，顏微母親堅信是學習成績不好的她帶壞了她的乖乖女兒顏微，每次見面都甩着一副“你最好離我女兒遠點”的臉色給她看。

這些記憶讓她望而卻步，萬思青苦澀的搖搖頭，試探的問道：“你認識湯和森嗎？”

顏微斂起笑意，皺眉思考了幾秒，“湯和森？他好像在八班吧。”

“你怎麽會忽然問到他？”

顏微不能理解萬思青的想法，她和湯和森在學校裏完全是兩個沒有任何交集的人。

湯和森是一個奇怪的人，他經常獨來獨往，聽說他經常麻煩纏身，性格乖戾。而且萬思青性格內向喜靜，交朋友對她來說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萬思青忽然表現出對和她們不是同一類人的湯和森感興趣，顏微覺得這是今年最怪的事。

——滴！

母親在按喇叭催促顏微快上車。

顏微看着萬思青，身形纖瘦的女生在烏泱泱的人群裏并不出衆，醜醜的校服穿在她身上襯得她更加平凡，怎麽看都很普通，唯獨那雙深黑的眸子像是被水汽浸潤過，看着格外亮。

萬思青露出欣慰的笑容，臉上的素淡恬靜忽然成了一種庸碌人群裏格格不入的別致，像雨後紅綠相宜的花，顏微怔愣了一秒，随後聽見少女清脆歡快的聲音。

顏微有種萬思青忽然間變了一個人的錯覺。

她道：“因為，我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