煥-汀的心靈遭受重創,眼裏留下的淚水刷洗着臉頰和嘴角上血漬,可她明晰了一點,她還有最後一個責任,那就是老羅賓-伍諾的探索果實。
孤寂是狠毒的惡婦助長脆弱走向絕跡,把一個人往死念的方向推波助瀾,然而煥-汀懷着義無反顧的執念硬是在這寒風荒原中燃起一把火炬,支撐着她繼續走下去,她已完全無視自己的皮囊、周遭的荊棘,懷抱唯一一棵信念之樹,生命已不再是物質的感受和享受,這個承受苦難之人開始用靈魂支撐生命的存活!
“我想我們以前認識?”梭朗帶着懷疑語調透過那牆壁能露出三分一臉龐的縫隙對那可憐人兒說道。
起先煥-汀以為是很遙遠的、跟自己無關的聲音,只是後來那聲音的回蕩喚醒了她記憶裏珍貴的一部分,這個她曾經多麽熟悉的聲音…她真的在這惡魔之獄裏聽到了?還是幻覺…
她斷定是幻覺,她沒有動。
“他叫你‘被淚竹選中的女孩’,我印象中我是認識這個女孩的…不不,你聽我這麽說話一定覺得很奇怪,請原諒,我的思維不清晰了…你就是那個‘被淚竹選中的女孩’?”
這一段話相比上一句略長,汀并沒有聽進去內容,她只驚異地辨識出了那聲音,是他的聲音,正是他的聲音…梭朗!
她猛一回頭,詫異地環顧周遭,沒有人…
“我在這,你的隔壁,這…”梭朗勉強把三個手指伸出空隙,煥-汀終于看見了他的方位。
這時延遲的反應才開始在汀腦袋中運轉,她咀嚼着他剛剛話的意思,他竟不認識她了…
“你是梭朗?”
“啊,你知道我的名字,那我記得沒錯,我們以前确實認識!”梭朗高興起來。
汀對梭朗最近的記憶就是那場無頭騎士的舞會…他把她的心傷透了,而如今他卻已記不得她,這叫她難過,不過難過裏新生出某種發現,也許事情的發展并不是她一方面所見,她想,他不會無緣無故地忘記她…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了?”她問,她還想知道他為什麽也在這,可她得一件一件的弄清楚。
“對不起,我想我的腦子之前受過打擊,我的思維,或者說記憶,很多都是對不上號的,請原諒我并不是有意這麽無禮。”梭朗打量着慢慢走近過來的女孩的面容,血漬掩蓋了大部分區域,光線太暗,他看不清楚。
“如果你能跟我講講過去我們之間的某些故事,我會很感激你…”梭朗繼續說道。
汀恍然大悟,她想起了在無頭騎士舞會相遇之前她和梭朗的最後一次分別,是在粲尼羅堡壘的地季花之園,她因為戈覓濃的靈魂契約一紙撤銷得以從堡壘脫身,而梭朗還被留在那裏,那之後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她并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她的母親就是梭朗冒險協助德-亥司從魔族巢穴營救出來的。
“煥-汀,我叫煥-汀。”她有些激動地說。
梭朗記憶裏,煥-汀是一個惡毒女巫的女兒…
可下一秒他就不再理會自己的記憶了,他的目光仍然柔和,因為他剛才親眼看見這個不幸的女孩,她寧願死也不縱容自己變質後本能的吸血欲望,她擁有多麽高貴、純潔的品質,她對那個吸血鬼說的每一句話都烙印在他新的記憶裏,她對親情的珍視,對惡魔試圖實施勸慰的單純,她仇視罪惡,誓死不屈,并且機智過人,竟能與魔族首領周旋較量,她身上帶有的一股執念所散發的自內而外的力量和光輝…這個不幸但不簡單的女孩讓他心生敬佩,他要刷洗過去混亂的記憶,所有都重新開始!
“你一點都記不起我了?”她打斷了他的沉思。
“對不起,正如我所說的,我的思維…能說幾個我和你之前發生的故事嗎?片段也好。”
煥-汀的體力不支,她移步靠向牆壁,把耳朵貼近縫隙,閉上眼睛回想着她和梭朗的過去…
“從哪說起呢…”
“從我們第一次見面?”
其實錯位的命運在這兩個人的記憶裏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原都是不一樣的。
煥-汀的印象中她和梭朗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打亂魔術驚變團巡回表演的逃離路上,他是找與她同行的墓埃,無意中道出了她母親就在粲尼羅堡壘和一個築夢師被囚困在一起的消息。那時候他還是在被女巫毀壞容顏的怪人階段。
再之後,她與幽靈戈覓濃簽訂了靈魂契約,契約生效後的若幹天她飄回羅德索伽大街黑白菱格棺材鋪,在那個白雪皚皚的冬日她得知他曾在最後關頭做出代替她變成幽靈的決定,她和他徜步雪地…
再之後,她勉強答應白菱格大巫去參加巫師集會的提議,她、梭朗、白菱格三個人一起走過沐螞巷盡頭,躲避靈貓之吻,進入巫師道,那是她已過人生中最快樂最美好的旅途回憶。漫天的羽絨雪,他給她示範如何讓一枚雪花融化又瞬即凝固成一枚冰晶,美極了…還有隔三差五路過他們的拉車駝鹿…猞猁的神話…腳踩轉輪的獨行人…雙腿奇瘦無比的放鵝姑娘…美輪美奂但又對幽靈頗具危險性的簾橋…五針松下她的翩翩起舞…長椅上他們關于生存價值的探讨以及關于淚竹和他要再次為她做出犧牲的争論…螢火蟲之溪…千魚巷的紛繁小鋪…那是怎樣一段豐富而難忘的回憶啊…
再接着,他們參加進巫師集會,幾段令人驚心動魄的進階,梭朗用淘汰自己推進她沖刺到最後關頭,雖然她沒能如願獲得巫師勳章,但她獲得了一只小鼻涕蟲…在返回的路上,她出其不意給了他一樣東西,就是那塊用他容顏代價從神奇樹洞交換而來的琥珀石沙漏…
再之後,他們回到厄貝斯加的黑白菱格棺材鋪,按計劃分頭行事,他要找到神奇樹洞去用琥珀石換回完好的皮膚,而她要去粲尼羅堡壘見她的母親…分別的那天,他對她說了那樣一句摸不透心思的話:我的這顆腦袋總得用來記點什麽,沒什麽好記的,就讓我記得你吧…
可是現在,他卻把她忘了。
再之後,他們的見面就是在粲尼羅堡壘中,适逢岱普諾和墓埃計策實施,戈覓濃答應撤銷契約,那便是她與他在無頭騎士舞會相遇之前的最後一次分別,那之後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她不得而知,不過她現在深信不疑了,就是在那一階段,魔族的什麽人物對梭朗的記憶動過手腳。
上述她和他的過往之流在她的記憶裏清晰在目,在他的記憶裏卻零散錯位了,有些記憶他是有的,不過是發生在他和另一個女孩身上,有些記憶很模糊,不确定是否是近一年發生的,他對于過去就是這般淩亂,已無法捋清,但他确信,現刻跟他隔着一道牆壁陳述這一切的這個女孩不會騙他。他不認為這麽做是危險的,他要按照她剛才所說的将他的記憶全部更新,只有命運的雙眼看到了才會在心裏默念:他這麽做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