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
我想了想:“吃點心?”再看桃三娘做的糖花:“噢!我知道了!吃糖?是誰生氣了要吃糖?是剛才那個白胡子老爺爺麽?”
桃三娘笑笑不置可否,繼續低頭做糖。不一會兒,各種蔬果瓜菜式樣的糖也做好了,桃三娘将染綠的蜜餞果子剪成瓜葉和藤絲的模樣,貼在瓜蒂上,與紅的糖花、<盛放在一處,大冬日裏看着仿佛真如夏日裏紅豔豔、翠生生、水湃過的新鮮瓜果一般,讓人心生喜歡得了不得。
這時外面有人找桃三娘,出去一看,還是方才的那位趙家小厮,他笑着跟桃三娘說:“我來替姜家跑腿的,姜家有兩位都身體不舒服,尤其主家娘子,口淡了好些天,唯獨記挂歡香館的糖食有滋味,方才請了譚大夫去,問過他說可以吃糖,而且這歲末年初,家裏吃糖供糖才吉利,我家大爺就差我再來跟老板娘說一聲,請老板娘做些好糖食送去。”
“哦,我也聽說了姜家娘子身上不好,請她稍等,我待會兒就送去。”桃三娘留小厮喝杯茶,他便索性坐下來等桃三娘做好了一起走。
廚房裏有事先就做好的玫瑰松子糖,桃三娘盛好一盒子,一邊又叫何二刨些芋艿,蒸熟了就拌桂花糖鹵和炒芝麻,還有川蜜制的牛皮糖,是用川蜜放銅鍋裏熬老了,略加洋塘放露天裏凍過而成的。
用兩層食盒盛好這些,最後桃三娘把那一碟魚花瓜果糖花小心翼翼另拿個盒子蓋好,用布打個小包裹,讓我抱着,給何大、李二等交代幾句,便帶着我跟趙家小厮往姜家去了。
冬日裏的天,黑得特別早。淩厲的北風一遍一遍地迎着面像刀子一樣刮,我縮緊了領脖子,留神腳下的路,生怕一不小心摔跤弄壞了懷裏的糖花。
巷子的另一頭,不知什麽地方,傳出“嗷——嗷——”拖長的狗叫,聽得我渾身打一個顫,連忙挨近桃三娘身邊。
姜家的宅子在蕃嫠觀附近,原來據說觀裏曾長有一株千年的瓊花樹,但蒙古人來時,那樹就莫名地自行凋零了,老人都說那老樹有靈,不忍看人間塗炭,遂傷心自絕,我也不知真假,只是在暮春時候來觀裏看過後栽的一些瓊花,倒是十分瑩白可愛……“咻”的一陣風裏帶着幾顆冰碴兒似的雨水打在我的臉上,我打了個噴嚏,趙家小厮回過頭跟我們說:“喏!到了,前面那對燈籠就是姜家。”
姜家的大門裏靜悄悄的,有個應門的老漢,借了我們一盞燈籠看路,還不忘叮囑我們說:“我家夫人這兩天不舒服将養着,因此脾性會有些不好,雖然是她要喚你們來的,但也說話更謹慎小心點才是。”
桃三娘笑着應諾了。我聽這人說的脾性有些不好,起初覺得可能她也只是待人有些不耐煩罷了,哪知去到她住的院子門口,就聽到裏面“乓當”一聲碎響,緊接着一連串罵聲:“賤人你是要作死麽?這是誰慣得你這般下作?整日在這兒瞎神搗鬼、占風使帆,作弄這個整治那個,溺醋攪屎玩的麽?這輩子不做好事就等着下世給人當牛為馬嗎?”那話罵得惡毒,更怪的是聲音聽起來還一時像女一時又像男聲,然後就看見個婆娘從裏面拿着掃帚簸萁,簸萁裏盛着一些碎碗瓷片,跌跌碰碰地退了出來。
趙家小厮也立住腳步吐了吐舌頭,伸手招那婆娘過來,小聲道:“養娘,奶奶又砸東西了?”
那婆娘點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就一臉驚惶端着碎片走了。
趙家小厮撓撓頭,轉來跟桃三娘說:“沒法子的,是她叫你來,就勞你給送進去吧?”
桃三娘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聽得“嘩啦”一下門響,一個披着大氅、蓬着一頭亂發的女人從屋裏沖出來,厲聲喊問:“誰在哪兒鬼鬼祟祟的?”
趙家小厮吓得連忙過去:“我……趙家大爺方才請譚大夫去書房給姜相公診治去了,奶奶您不是要吃好糖食麽?歡香館的老板娘親自給您送來了。”趙家小厮說話都有點前後不搭對了,我也不自禁就往桃三娘身後退。
“歡香館?”那女人乜斜着眼朝我們看了看,有些茫然,似乎在回想什麽。這時那養娘放好掃帚簸萁,空着手回來了,看見那女人的樣子,吓得趕緊過去拉她:“奶奶,您身上不好,剛大消了元氣,就別出來吹風了。”
那女人狠狠甩開她:“這裏輪不着你來管我!”她又往前疾走幾步,那養娘正好低頭一看,怪叫道:“奶奶您怎麽不穿鞋就出來了?”我循着她的話去看,果然那女人腳上只纏着腳布,趙家小厮臉色更尴尬,女人豎起兩道眉瞪着養娘,突然身子一軟就坐到地上,養娘去攙她,她才如夢初醒地擡頭四下張望,養娘試探着問她:“奶奶別坐在地上,涼!”
她看着養娘的臉,猛地喊道:“相公呢?相公呢?”
養娘一愣:“在、在書房。”
“快!快去請他來,”女人想了想,臉哭喪起來:“不、不,我得去跟他說,這事、這事非同小可……”說着她就往外跑,養娘吓得大叫:“奶奶您還沒穿鞋!再說相公正跟趙大爺和譚大夫在一處,你去了不成體統呀!”
趙家小厮這時趕緊搭話道:“我去!我去幫您請他來就是!”說罷一溜煙跑了。
那女人仍坐在地上,但神情一瞬間就和方才的不一樣了,全身篩糠似的發抖,轉頭看見桃三娘和我站在那兒,就驚吓得大叫:“啊!你們是要來抓我的麽?”
養娘無奈在旁邊道:“奶奶方才說要吃歡香館老板娘做的糖食,老板娘就親自給您送來了。”
“糖?”女人聽到這個字就雙目愣着出神,忽然想起什麽,就掙紮着起身走近前來:“送來的是供糖麽?”
桃三娘笑笑讓她看手中食盒:“讓您久等了。”
養娘催促那女人進屋穿鞋別凍着,那女人猶猶豫豫地看着食盒,又不放心地四下裏張望幾遍,緊緊捏住養娘的手:“真的沒有要來抓我的?”
養娘被她搞得哭笑不得:“這是您家,外人輕易進得來的?……相公受風寒上吐下瀉了半日,正煎藥呢。”
女人聽了又是一驚一乍不肯進屋,一會兒罵姜家祖宗,一會兒說有人來抓她,養娘拉不住,桃三娘見狀只好把食盒給我拿着,上前去幫忙。女人正鬧得混攪不清之際,姜秀才披着衣服由趙家小厮攙着來了,看見女人這副樣子,起得手腳和嘴唇直發抖:“你、你,你這是成何體統?”
女人見姜秀才來了,神情猛地一怔,也不吵鬧了,那麽站住定定的,養娘驚詫莫名,拍拍她:“奶奶,我們先回屋去吧?”
姜秀才也過來想推她回去,女人突然一擡手,臉上的表情和聲音一瞬間無比嚴厲:“都什麽時辰了?你還磨磨蹭蹭作甚?”
姜秀才一愣,女人就一把拽住他的手往外走,姜秀才想掙脫,但那女人的手勁似乎很大,他一點反抗不得,就這麽被扯着走,養娘和趙家小厮幫忙去勸解也無濟于事,姜秀才一邊慌裏慌張一徑地問:“娘子,你這是要去哪兒?……你這是作甚?”
女人拖着姜秀才出了院子就朝一個方向走,完全不管不顧他的追問,這時就連趙大爺和譚大夫帶着幾個提燈小厮也從那邊趕來,可他們看到女人衣衫不整的樣子,幾個大男人就都不好去攔她的路,只有桃三娘幫着養娘邊攔邊勸,一行人就這麽拖拖搡搡、鬧哄哄地去拐出這條路,到了一爿院子,那裏原來就是姜家廚房!我昨夜被狗撲倒昏迷了以後,糊裏糊塗之中神識曾随它來過這裏!
我驟然想起昨晚的一幕,還有竈膛裏冒出詭異藍火的情景,這姜家娘子究竟為何要來這兒?
廚房裏一如昨夜的灰燈冷竈,姜宅裏相連的幾處院子不多也不甚大,且到處靜悄悄的,想是梅香那幾人被帶走後,家裏除了養娘和看門老漢,也就沒別的下人了。姜家娘子把她相公一直帶到廚房門口,便自己一頭沖進裏面,整個人伏在竈前的地上,趙大爺一手奪過身邊小厮手裏的燈去照她,與呆若木雞的姜秀才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在做什麽。只見那女人的頭都快伸進竈膛裏去了,勉強用一只手在竈膛裏不斷扒拉,她的動作讓我想起昨夜那只狗,可這會兒再沒看見它,只有這女人在重複它昨夜的行徑。我不禁驚呼道:“這裏面有雞骨頭!昨晚那只狗也刨過這裏!”
衆人聽了我的話,但女人不顧周圍人的驚訝和阻攔,赤着手先是一把一把撥出竈裏的柴灰炭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