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嘗嘗!”
梅香接過糖塊咬了一口,有點疑惑地道:“要說這做糖的工序,我家也是差不多,只是出來的味道究竟是與三娘你做的不同啊!”
桃三娘微微一笑:“這花醬是我自己親手采的花做的,這麥芽糖也是自己熬的,興許自家做的味道總比買的不一樣?”
梅香點點頭:“是了,向來聽聞桃三娘對一飲一食皆十分了考究,從這松子糖也可看出,這人做事是不論巨細都得認真刁鑽些才對的。”
桃三娘替她把糖放入食盒,梅香站在竈旁,無意中身子退了一下,碰到了竈沿上的一柄鐵勺,鐵勺“乒當”一聲落了地。這倒沒什麽出奇的,梅香趕緊抱歉地低身去撿,卻才發現鐵勺竟斷成兩截,長長的鐵柄中間就這麽齊齊分開了。
“呀?”梅香驚呼了一聲,拿起鐵勺一臉詫異:“三娘,這……”
桃三娘也是一怔,但随即就擺着手接過勺子說:“不礙事、不礙事。”
梅香趕緊從身上拿出錢袋:“真是不好意思,我這賠給你。”
桃三娘麻利地把糖都裝好盒遞給她:“這家什也用好些年了,原本就是壞的,換掉也是遲早,只是一味心想姑且、可惜,就下不了決心換。其實呀,有好的、新的,為什麽不快換來?我倒覺得該感謝梅香姑娘你呢!”
梅香還是一疊聲地道歉,一定要把鐵勺的錢放下,桃三娘拉着她的手送出門,回來時拿起那個斷了的鐵勺端詳了一下,我在旁邊有點奇怪:“三娘,這東西怎麽會無端斷了?”
桃三娘笑了笑,便随手丢到一邊,低聲嘀咕了一句:“她身上的兆示恐不好呢!”
第二日是臘月廿二,我娘一早打發我到譚大夫的生藥鋪去買些桂皮、甘草。我到了藥店,卻只見譚承一個人蜷着雙手在店中央地上來回走着。我看見他的樣子,不由笑說:“你冷就去炭爐邊坐着嘛!在這裏繞圈作甚?”
譚承擡頭看見我:“原來是小月妹妹,咳!”
我說我來買桂皮甘草,他就到藥櫥裏給我稱,我站在櫃臺前:“怎麽不見譚大夫?”
譚承啧啧嘴:“昨兒夜裏剛躺下,就被姜廪生家的人叫走了,好像說他家娘子昨夜小産了,急得人不得了。”
“吓?還有這等事?”我想起昨天他們家的梅香才來過歡香館買松子糖。
譚承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方才寅時我叔又回來了一趟,除了配幾帖女人藥,還拿了棒創藥,我說這婦人小産,怎麽還有人跌倒受傷麽?你猜怎麽着?說是姜廪生家有祖先顯靈了!姜老爺昨晚飯後挨在暖爐邊打盹,不知不覺就夢見個白胡子老頭拄着拐杖氣哼哼地走來,二話不說就先拿手裏的拐杖追着他打了一身,然後再說自己是他姜家祖爺,姜老爺還不待說什麽,那老頭對他又緊跟着一通臭罵,姜老爺這一頭吓得驚醒了,滿身滿腦袋疼,仔細一看都是棒打的紫痕。可他這邊還沒明白過來,外面又聽見養娘在殺豬似的喊不好,娘子摔倒流血了……你說這不是大大的邪門事?”
“祖先顯靈?”譚承叽裏呱啦地說一堆,我還是聽得一知半解:“這事姜老爺自己知道罷了,譚大夫怎麽還能曉得這麽詳細?”
“你不知道,我叔叔原也不是那包打聽的人,但他去到以後就看見姜家的老狗瘋了,在他們家供祖先牌位的桌子前轉來轉去,誰敢靠近都毫不留情撲上去一頓咬,姜家幾個下人都傷的傷、怕的怕,鬧得一宿雞飛狗跳的。”譚承說得板上釘釘那麽真,我看他的樣子也不像胡編,不過這事雖然蹊跷,但也與我無關啊,我接過他稱好的桂皮甘草,付了錢便回家了。
歡香館裏桃三娘也正在熬甘草茶,這臘月三九的寒天,不少街坊沒地方去,就有幾個也跑到歡香館裏喝茶吃果。桃三娘跟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閑話,我正走進門去,看見路那邊由三四個官差走來,每人手上還拿着鐐铐枷鎖,都是一副急兇兇要去拿人的架勢。店裏的人不知誰先觑見了,也紛紛伸長脖子出來張望。
有人說道:“這歲末寒天的,如何縣太爺還要升堂審案子麽?只不知這狗喚的是誰人?”
我看他們去的方向,想起方才譚承說的話,心忖他們莫不是去的姜家吧?我正發呆呢,桃三娘過來一拍我肩膀:“月兒,你快來幫我磨些糕粉,張員外家方才差人來訂了十斤上貢的紅糕呢。”
“哦哦。”我趕緊答應了去做,看見官差的事也就抛到腦後了。不曾想這一會兒約過了半個時辰,就見那些官差拘着幾個人回來,為首的一個竟然就是梅香,其他還有一個男小厮,額頭青了一大塊的也跟着走,還有個吓得半死、哭哭啼啼的丫鬟随在最末。我驚得張大嘴巴看着他們走過去,這一帶有不少人都認得梅香的,因此店裏其他客人也頓時炸了鍋似的,紛紛跑到門首去看:“那不是姜廪生家的大丫頭梅香麽?這是怎麽說的?官差拘的怎會是她?”
衆目睽睽之下官差一行人走過去,梅香都是緊抿着嘴、目望前方地走着,神情裏強忍着悲恸,完全不去看周遭人的指指點點與說法。他們一行走過去後,人們還沒散去,就又看見意态有點頹唐的譚大夫同樣從那邊走過來,進店門時何大招呼他入座,他累得甩甩手:“快去給我燙壺熱酒來罷了。”
相熟的街坊跟他打招呼道:“譚大夫早啊!這是剛出夜診回來麽?也不帶上譚承給你跑腿?”
譚大夫挑了挑眼皮,懶說話地道:“莫提了、莫提了!老夫給自己灌飽黃湯便回去好歇了。也不曾見過比那姜家還倒黴的事……罷了、罷了!”
衆人一聽譚大夫知道姜家的事,立刻全都圍攏上來,開始七嘴八舌地詢問起來。但譚大夫再不肯吐一個字,何大給他上酒後他就自斟自飲開,桃三娘從後院出來給他上了點小菜,他也只是多聲謝,喝完整一滿壺酒,就醺醺地回生藥鋪去了。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很快,幾乎半個江都城的街頭巷尾都有人在議論姜家發生的事。原來在前兩個月,這正方的娘子李氏得知懷了身孕,李氏家的娘便攜大妗子、小姨子帶着活雞活鴨來探望,梅香自然不敢怠慢,把好酒菜飯都拿出來好生招待着。但可巧這時候就發生了這樣蹊跷的事,在親家來的第三天早上,廚房裏德雞籠子被發現鎖頭開了,裏面的母雞一下丢了兩只,籠子外面地上還有幾把散落的雞毛,看樣子像是來了愛叼雞吃的狐貍或者黃鼠狼;廚子仔細辨認了一下,說那丢的雞正是李氏娘家人送來的,并且在院子裏到處找了一遍也沒找到兩只雞的蹤影,各人嘀咕了一會兒也就作罷了。不曾想第四天一早李氏的大妗子早上睡醒從屋裏出來打水,一出門就被腳下一滑摔坐在地上,待定睛一看,地上都是雞毛和一些黏糊糊的血塊,大妗子吓得了不得,顧不上衣服髒,爬起來就嚷嚷開來,把姜家上上下下都叫來看。所有人也都傻眼了,大妗子覺得自己受了大大的晦氣,便坐在門首地上撒起潑,首當其沖就指着梅香大罵,說她心裏妒恨主婦懷了身孕,這是要做妖法整治主家娘子呢!梅香也吓得跪地連連賭咒發誓,一時間鬧得不可開交,最後還是在姜秀才左賠禮、右服罪,給大妗子買一匹上等絲綢做衣裳,才算完事。但這怨由終歸還是種下了,此後不管梅香再如何小心謹慎地伺候,也再難得到李氏半張好臉,姜秀才又是不管這些小事的,每日只是關在書房背書寫字,所以這家裏也沒人調和。
直到昨晚,李氏吃完飯時走過院子,一個叫杏紅的丫鬟在指使一個小厮從雜物房裏搬幾箱舊東西送出去,那個小厮失手把其中一個箱子落在地上,蓋子打開,裏面居然是一些值點錢的舊衣和瓷器家什,這些東西不大不小,也不常用,所以偶爾不見了一兩樣也不會引起太多注意。李氏頓時生了大氣,覺得拿到賊窩了,這杏紅和小厮肯定就是串通好了的,而且杏紅平素跟梅香倆人很好,保不準梅香在這其中也有份,于是李氏立刻吩咐自己養娘去叫人把這倆人捆起來,她自己轉身去書房找姜秀才,打算這回要大大地發落這幫下人。可誰知那青磚地在先一個時辰曾讓人打水洗刷過,天又冷,水就結成冰,李氏走得快,一個不留神摔一大跤,養娘過來扶時,她已經開始作痛得不行,還沒回房就發現血順着褲腳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