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開門出去了,我踮起腳尖想在人堆裏找找見不見桃三娘,但一想桃三娘應該不會在這裏,還是去後院看看,哪知一回頭,就看見桃三娘站在我面前笑吟吟地低頭看着我,我高興地過去抱住她的腰:“三娘!”
桃三娘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們回去吧。”
“好。”我趕緊答應,但立刻想起:“不對啊,三娘,小武呢?”
桃三娘笑道:“不必擔心他,他一早就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桃三娘實在纏不過我問的一堆問題,終于松口告訴了我關于和公子的事,其實他是杭州西湖附近山上的一條黑蛇,憑依在一株數百年的老茶樹底下,已經活了好幾百年的時候,又得了那瑞山梵鐘的靈氣和教化,修成了人形,只是蛇性最淫,他曉得了些人間世道,就不甘寂寞跑出來行走,又不知怎麽扮成個貴族公子模樣,專去與年輕男女交結,談論風月,品茶論道,這樣其實倒也不過分,可他來了江都後,愈發大膽起來,把城外荒冢住的狐貍們給擾了,硬是要別人搬了家,自己又住到王員外家去攪風攪雨,弄得人家不得安寧,以及迷惑那招家寡婦,所以這兩家人家中,才都生出了那黑木耳來的。
我最感到奇怪的,就是這麽大的黑木耳,究竟是怎麽長出來的,桃三娘神秘笑笑:“蛇性最淫,也是最毒,這畜生是卵胎裏就帶出來毒氣,況且他已有了幾百年的身子,那毒性就更是厲害的,只要他的蛇涎或蛇精若落到哪,哪裏就會生出這種毒物來,只是它生得像木耳菜罷了,人若是吃了這東西,必定化為膿水而死的,除非是天上的瓊漿仙水,不然是絕對救不活命的。”
“啊……”我連連咂舌,桃三娘看着我的樣子笑道:“跟你說這個,你可不能告訴人去。”
“懂得了。”我點點頭:“三娘,那和公子,不那蛇精他現在去哪了?木耳你怎麽處置呢?”
“他回去了吧,怕是不會再來江都的了,至于木耳,你就別問啦。”桃三娘拍拍我的頭。
我們回到歡香館,果然看見小武在歡香館門前的臺階上坐着,低頭手裏專注地搓着什麽東西,我們走近前去,我才看清是一根細長的黃黃白白的東西,聽見我們的腳步聲,他擡起頭朝我們咧嘴一笑,我好奇地過去:“你在幹什麽?”
小武趕緊把手裏的東西護起來,朝我撇嘴:“臭丫頭,看什麽看!”
“嘁!”我對他嗤之以鼻,同時一走近他,也立刻聞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腥臭味,我趕緊避開,跟着桃三娘進了歡香館。
傍晚我從歡香館回家,都一直沒看見小武的蹤影,我還想問他白天那大蛇是不是他一個人打死的,我問桃三娘,桃三娘卻只是抿嘴笑笑不回答我。
家裏娘已經做好了晚飯,爹還沒回來,我坐在院子裏發呆,烏龜慢騰騰地從菜地裏爬出來,我不經意瞥了一眼,總覺得烏龜哪裏有點不對勁,一把抓起它,再仔細看了看,是錯覺嗎?烏龜好像長大了一圈,而且烏龜背上的紋理似乎變了,出現了一條打旋兒的白圈,是弄髒了?我用衣袖去蹭了蹭,弄不掉,又摸了摸,好像是龜殼上自己生出來的,我再看看烏龜的腦袋,眼珠子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倒是很精神的樣子,我用手指去彈了一下它的額間:“你幹嘛去了?”烏龜伸出爪子拼命想要抓我的手指,似乎在抗議我彈它的頭,無奈龜殼限制着,它的爪子只有那麽短,我看它這麽着急的樣子,不禁又去彈了一下它額頭,笑着道:“乖乖的,別再到處亂跑啦。”
○歲寒記
一、歲歲糖
臨近度歲,江都城裏家家戶戶都忙着漿洗、裱糊,也難得這幾日天晴,小秦淮畔一行臨水的窗戶都撐開着,晾出紅布或臘肉,還有一個個荸荠形的蓋籃,也不知各家那籃子裏面備的都是什麽好吃食。
傍晚時分的柳青街歡香館裏,桃三娘總要熬好一鍋桂花赤豆粥,端到大堂中央取暖的黃銅炭爐邊溫着,淡淡的甜香味有種讓人安寧喜悅的感受,引得店外路過的人也不自覺地往裏面張望。
準備年節糕點的雜事是我最願意做的,桃三娘讓我幫她磨糯米粉,小小的一盤石墨,順着一個方向轉,預先泡好的糯米發得很鼓,拿勺舀米進磨眼時,切記要半勺米加半勺水,出來的米漿白膩,之後再摻入一點籼米的幹粉,再拌入桂花和紅糖攪拌好,蒸出來便是紅香軟甜的桂花年糕了。
江都人尤其喜歡拿桂花年糕在十二月廿三這日祭送竈君的,因傳說竈君司管人間飲食,且身邊随侍有二神,一捧“善罐”一捧“惡罐”,用以考察民間每家的種種善惡行徑,年終時便上天庭報告,人們都希望竈君在上天時多說自家的好話,別說壞話,于是都準備些又甜又黏的東西想去塞竈君的嘴巴。桃三娘對這個說法只是笑,街坊的嬸娘來買糕時跟她說起祭竈這事,她便故意壓低了聲說:“其實依我看,不如索性做一缸醪糟給竈君爺,讓他喝個醉眼昏花,頭腦不清,自然就不記得你家還有什麽壞事了。”
街坊嬸娘聽得半信半疑:“還有這可能?”
桃三娘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你倒是不妨試試,我這裏剛好有新釀的,發得正好。”
我在旁邊聽得不由好笑,不過也覺得好奇。過了一會兒,桃三娘送走了幾位嬸娘,我便問她:“三娘,如果被竈君說了壞話,天庭會怎樣懲罰凡間的人?”
桃三娘想了想:“我也是聽說,有大過者将減一紀的壽,一紀也就是三百日,而就算有小過,那也得減個一百日的,所以可不敢得罪竈君爺爺的。”她笑着就回到後面去了,我聽着卻覺有點害怕,心想以後可不敢做錯事了。
正在我發愣之時,一個提籃的女子身影走進店門來:“請問桃三娘在麽?”
我擡頭望去,是個年不過二十左右,容貌清秀的挽髻小婦人,看着倒眼熟,但一時想不起是哪家的。我連忙起身答道:“三娘在後面呢,我幫你去叫她一聲。”
正說着桃三娘就拿着一盒松子仁走出來,看見那小婦人便笑着迎過去:“梅香你來了啊!”
我聽到這個名字,才想起這女子原來就是在本地一帶小有名氣的一位姓姜的廪膳秀才家的通房大丫頭。老早前就曾聽來店裏吃飯閑聊的一些客人議論過他家的事。要說廪膳秀才這一名頭,可是秀才裏面頭甲第一名的地位,而得了這個廪生名義後,每月也就可以得到朝廷發給的廪米六鬥,可是極光耀門楣的身份。而這姜廪生,據說雖是才學滿腹,但為人性情卻有些軟弱,娶了高郵李家的一位小姐。李家本也是幹淨的殷實門戶,但無奈那位小姐卻是出奇的潑辣厲害人物,進了姜家門後,就把姜廪生一家上下攪管得叫苦不疊。去年姜廪生的那位六旬老母因病過世,很多人就在背後議論說姜家的老大人難說不是被兒子房裏的河東獅給氣死的,因為姜廪生身邊跟随多年的丫鬟梅香,就是老夫人看不過媳婦欺負兒子,才力主讓他正式收房的。起初李氏也不敢大鬧,但時間漸長,不少尖酸挑唆的話語和言行也就越來越放肆,連家裏家外的下人都看不過呢,還好那梅香聰慧有分寸,時時還能幫着擔待分解些,讓家主不至于丢盡臉面。
梅香拉着桃三娘的手笑着說:“那回在你這兒買的玫瑰松子糖,我家相公和娘子嘗過,都贊說味道與尋常買的甚是不同,所以今天差我來再買些,而且務必要跟你這兒仔細學一遭呢!”
“呵,這歲歲平安歲歲吃糖,還能有什麽不同的做法?倒是多謝你家姜相公照顧我這小店生意。”桃三娘說着客氣話,拉梅香坐下:“我正剛好又砸了一盒松子仁,做松子糖還不容易?你先喝口茶歇歇腳”她說着一邊又給梅香倒上熱茶。
玫瑰松子糖的做法其實不難,最考究的就是掌握時間和火候,先是把舂碎的黑芝麻粉末、松子仁在鍋裏炒香,然後備下硬糖、麥芽糖,少量玫瑰花醬,另拿一口鍋滴幾點油把糖炒化,切記炒糖的火不能太大,先下硬糖後再下麥芽糖和花醬,待糖漿金黃滴化的時候,就把芝麻粉、松子仁倒入鍋中,之後迅速混攪拌勻好,立刻倒出在一個抹香油的平盤裏,拿木勺壓平整,趁着熱氣未散之際,就把整塊漸硬的糖翻倒出來,在幹燥潔淨的砧板上用刀切出碼齊的小方塊,切完糖塊也幾乎已經全涼,桃三娘拿一塊給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