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後洛倫佐就生病了,也許是因為受了風寒,也許是因為初來乍到水土不服,總之看到洛倫佐這樣強勢的人生病,還真是頭一遭。
薇薇安泡好了沖劑走上樓,推門看到洛倫佐正坐在床上,他将枕頭靠在背後,穿着一身純棉的藍白色睡衣,這樣的裝扮使他看起來不像平常那樣具備攻擊性,反而像某個住在鄰家的小哥哥。
洛倫佐低頭正在讀一本黑色燙金封面的書,這本書薇薇安看他讀過很多次,她敲了敲門,還沒等洛倫佐讓她進來,就直接将房門推開并且反手帶上。
洛倫佐拿她沒辦法,只能将目光從書頁上離開,看着她朝自己走來,果然不出他所料,薇薇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搶過他手裏的那本書。
《黑手黨章程》,薇薇安看着書扉頁上的幾個大字愣了片刻,最後卻沒有就這本書發表任何感言,反而很快轉移話題,用茶匙攪了攪白瓷杯裏的藥劑:“喝藥啦,喝藥啦。”
“謝謝。”洛倫佐伸手去端那個杯子,杯子卻被薇薇安往後稍稍舉高了一些。
“不對。”薇薇安笑着說,琉璃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劇本裏不應該這麽寫的。”
“那該怎麽寫?”洛倫佐笑問,不得不承認,近來他只要一看到薇薇安,心情就會無端端好起來。
薇薇安坐在他床邊的藤椅上:“你看別人電視劇裏,要不就是男主昏迷不醒,女主含藥口對口地喂,在不濟也是拿茶匙一匙一匙地哄着喝,你這麽自覺,我身為女主很為難啊。”
“你想要?”洛倫佐嘴角噙了一抹極淡的笑意,伸手順過她手裏的白瓷杯,也不怕苦似的一口一口仰頭全喝了進去。
薇薇安看着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想要啊,想喂你,你又不給我這個機會。”
洛倫佐三下五除二已經将藥劑喝得見底了,他用指節擦了擦唇角,将白瓷杯放在另一邊的床頭櫃上,聽到耳邊薇薇安由衷地輕輕嘆了一口氣:“洛倫佐,我超喜歡你的。”
她告白過無數次,每一次都被洛倫佐順水推舟打太極推了回去,只是這回這一記直球,恰好在冰天雪地裏正中他的心窩,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緣故,連嘆息的聲音在他看來都讓人心癢癢的。
于是洛倫佐轉頭對上薇薇安的眼睛:“你到底喜歡我什麽呢?”
這個問題他也問過好幾次,薇薇安每一次的回答似乎都不盡如人意,之前那幾次洛倫佐像是有意無意地提起,但這一次不一樣,那個眼神格外認真,像是真的需要一個确切的答案。
薇薇安居然覺得有些緊張,她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最終将雙腳斜靠着縮在藤椅上,抱着膝蓋看向洛倫佐。
這是一個很缺乏安全感的姿勢,薇薇安一邊将自己淺金色的睡裙往下拉,一邊試圖稀釋空氣中過分認真的因子:“這是一道送命題嗎?”
真是越看越可愛,洛倫佐都想伸手揉一揉她的頭發安慰她,破天荒的,這一次他沒有以生硬的語氣拒絕,而是輕聲對她說:“這是一道加分題。”
這句話顯然給了薇薇安莫大的鼓勵,她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你的身世,黑手黨教父的私生子,原本理應接手教父的位置,卻從小就被邊緣化孤立。”
她掃了一眼床頭櫃邊上那本燙金封面的書:“我也知道你為什麽總在讀《黑手黨章程》,因為你還是不甘心,有野心,或者是出于別的什麽原因,你在研究規則,你其實一直想要拿回自己的位置吧?”
不待洛倫佐回應,薇薇安便接着道:“我是調查過你,我知道很多關于你的事,比你以為的還要多,但其實你對我一無所知,對不對?”
這句話讓洛倫佐感到幾分錯愕,薇薇安說得沒錯,他就以為她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如同一場金色的陽光,這樣古靈精怪的性格,除非過着長期嬌縱的生活,否則絕難以養成。
他知道她是年輕的歌劇家,新生代的實力偶像,香港首富的女兒,凱文特學院S級的學生,他知道她的粉絲遍布全球,她被千萬人愛着,而她确實值得擁有這樣的寵愛。
他以為薇薇安就是在糖罐子裏泡大的,以為她的經歷說出來乏善可陳,白紙上全是五顏六色的畫筆,很難從中找到任何一絲陰影的痕跡。
但現在他突然覺得他錯了。
尤其是看到薇薇安看向他的眼神,她雲淡風輕地問:“但其實你對我一無所知,對不對?”那個眼神裏藏着一種別的什麽東西,也不是哀傷,就是令人十分心疼。
洛倫佐突然有些後悔。
薇薇安在他身上花了這麽多功夫,他卻一直以一種自以為的态度看待薇薇安,他為什麽從來都沒有想要去了解一下她呢?
“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這些,只是我如果不說,我想你永遠都不會了解到一個真正的我。”薇薇安低下頭,她知道洛倫佐正看着她,但她不想要對上他的眼睛,更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現在不太穩定的狀态。
終于,她徐徐開口:“其實我和你很像的。”
薇薇安從小就沒有見過她的母親,在她剛出生的時候許婧依就因為難産而死了,往後所有線索,她都只能從他人的評價和舊照片裏尋找關于許婧依的蛛絲馬跡。
他們說她的母親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女人,名門閨秀,聰明而溫婉,是當時香港上流社會裏許多豪門富紳們夢中的妻子。
她的父親顧遠言便是其中一個,且是唯一一個将夢想成真的。
顧遠言和許婧依舉辦了堪稱世紀婚典的婚禮,全程直播,狠狠拉了一波仇恨。
薇薇安看過那段錄像,當時顧遠言開心地像個孩子,他從南瓜馬車上抱下身着白紗的許婧依,玫瑰花在頭頂飄揚,他眼睛裏的喜悅讓人覺得他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只可惜好景不長,一年後,許婧依就難産而死了,她什麽都沒有留下,除了一個叫做顧薇安的女兒。
顧遠言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沒有将全部的愛傾注在顧薇安身上,相反,他甚至覺得顧薇安是一個魔鬼,是她奪走了許婧依的生命,是上天派來懲罰他的。
後來薇薇安從別人口中聽到關于那天的場景,醫生焦急地從手術室出來問顧遠言保大還是保小的時候,顧遠言毫不猶豫地連喊了幾聲“保大!一定要保大!”
他的聲音顫抖之中帶着冷漠和絕情。
可後來不知道怎麽招了,薇薇安本該是被放棄的那個,最後卻是許婧依死了,薇薇安活了下來,人生有時候就是如此戲劇,你要什麽,偏不能遂你願。
于是在薇薇安生日那天,她永久地失去了她的母親,也幾乎等同于失去了她的父親。
後來薇薇安無數次想過,如果許婧依沒有死,顧遠言也許會是一個好父親,也許會是全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而她呢,或許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傻白甜,傻白甜多好啊,無憂無慮,人見人愛,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披荊斬棘,只要她一聲令下,就會有無數男生騎士一樣擋在她身前,守護着她,幫她掃清所有障礙。
真可惜,她沒能成為這樣的“傻白甜”,卻活成了許多女生心中的“綠茶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