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之前舞會上的事，季夏本來沒準備和他打招呼，但既然風陌揚發現了，她也不得不朝他的方向走去。

她看到風陌揚手中在攪動着什麽青綠色的藥膏，呈糊狀的液體，倒也不顯得惡心，四下裏飄散着一陣薄荷的香氣。

又也許單單是因為季夏喜歡這個人，所以無論他做起什麽來，都顯得賞心悅目。

風陌揚拿了一把刷子，将糊狀的液體刷在饕餮身上，那些槍口打出的傷口很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只是還留了一個個彈孔的傷疤。

地下一灘深藍色的鮮血，如果不是空氣中混合着薄荷味的血腥氣，季夏幾乎都要以為踩在腳下的不過是顏料。

風陌揚用腳踢了一下旁邊一桶青綠色的藥膏，聲音輕快地說：“喏，幫個忙。”

季夏彎腰拾起那一小桶藥膏，風陌揚這才扭頭看了她一眼，他剛一扭頭，視線就定格在季夏的身上，看得季夏還以為自己臉上什麽東西沒有擦幹淨。

風陌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了笑道：“有沒有人告訴你，你今天很好看。”

他的語氣非常随意，接着轉過目光繼續将藥膏往彈孔上塗，可季夏卻覺得好像整個世界都因為這一句漫不經心的誇獎而點亮了。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這麽一個人，你一見到就會心動，他輕飄飄的一句話都能讓你高興很久。

我真是沒救了！季夏在心底暗暗罵自己不争氣，巴不得伸手一巴掌打醒自己，別再做夢啦！他喜歡的又不是你，人家喜歡的人是薇薇安好嗎，他都在舞會上專門邀請她跳舞了！

不過季夏表面上還是非常平靜地回了一句：“謝謝。”

盡管如此，心頭還是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那種感覺大概是，天底下一百個人跑過來跟她說你今天很好看，都抵不過風陌揚一個人對她說你今天很好看。

但風陌揚的下一句話很快讓她不能平靜了，他正在處理一個很深的彈孔，盯着那個傷口的表情專注，看也沒看季夏一眼，嘴裏依然是漫不經心地說：“只可惜舞廳毀掉了。”

他的語氣其實聽不出來有多可惜，但是聽在季夏耳朵裏就好像鍍上了一層別的意味，他說：“不然真想邀請你跳一支舞。”

季夏伸手按住在心底一顆發芽的種子，天知道，如果不是環境受限的話，她真想把這桶綠藥膏和羊毛刷子全部丢掉，然後再繞着操場跑十圈。

他說想邀請我跳舞哎！那是不是舞會上的一支舞，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麽別的意義？他也就只是随便邀請到了薇薇安而已，他是不是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喜歡薇薇安呢？

最主要的是！他想邀請我跳舞啊！如果我今天晚上早一點遇見他，是不是也能夠跟他在舞池裏令人矚目的位置跳一支舞呢？

季夏心裏彎彎繞繞的東西轉了九曲十八彎，最後卻只是用刷子攪了攪小桶裏的綠藥膏，學着風陌揚的樣子往彈孔上刷去。

她的表情控制還算到位，沒有非常訝異也沒有非常歡喜：“是吧，風學長，其實我也很想跟你跳一支舞。”

這句話明明是句大實話，但是被她這麽說出來，就好像是承接下來的客套話。

季夏也不知道為什麽，她本來就不太擅長于交際，一遇到風陌揚，言語系統更加失控，舌頭沒打結都算是好的了。

“是嗎？”風陌揚打趣道，“我怎麽沒看出你想跟我跳舞啊？你看你到現在還叫我風學長，明顯不把我當自己人。”

季夏咽了一口堵在喉嚨口的唾沫，天地良心，她真的是冤枉的！這幾天她做夢都想和風陌揚一起跳一支舞啊，甚至連邀請的開場白都準備了好幾份，偶遇版的，委婉版的，直奔主題版的，故作調侃版的……

她覺得總有一個能用得上，但事實是最終一個都沒有用上。

她考量了這麽多，預想過風陌揚可能有的應對方式，也許會同意，也許會拒絕，也許會推辭，她連應對的方式都想好了，但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這麽随意地說，他也想邀請她跳一支舞。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風陌揚對于她來說，至少也是有一點點好感的吧？

季夏的想法越飛越遠，她自己都忍不住罵自己戲精，順着風陌揚剛剛的話往下接：“不叫你風學長，那要叫什麽？”

“你可以叫我陌揚，也可以像銳澤一樣叫我老大。”風陌揚的刷子刷過一個彈孔，饕餮猛地顫抖了一下，他輕輕撫摸着這片皮毛使它安靜下來。

季夏有些受寵若驚地看着他：“我……可以嗎？”

“當然。”風陌揚朝她笑了笑，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黎明将至前天上還懸着幾顆散落的零星，細雪不知從什麽時候停了，整個世界安靜地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我是你的師父啊。”風陌揚接着道，額前的碎發被晨風輕輕吹起，季夏覺得她看到了比突然而至的黎明還要令人心悸的景色。

她有幾分愣神，連冬日的晨風都變得溫柔起來：“老大。”她輕聲喊了一句，風陌揚有意無意地應了一聲。

季夏想，這個稱呼對于風陌揚而言也許沒什麽，學院裏可以有很多人叫他陌揚，很多人叫他老大，但是對于自己來說，卻像一個十分來之不易的特權。

這些瞬間，都是該鎖進記憶的珠寶盒裏，灑下紅紙金箔，當作壓箱底的。

“學長！”不遠處有個人沖風陌揚招手，朝着他的方向大聲喊：“校長有事找你，還有季夏，說讓你倆一起去。”

“我知道了。”風陌揚揚聲回了他一句，他随手扯住一個路過的學生，将差不多快塗完的綠藥膏轉交倒他手上，“你善後一下，全部搞好之後叫張子洋老師來。”

那個學生唯唯諾諾地點頭，風陌揚朝校長辦公室比了個手勢，便帶着季夏往那個方向走去。

季夏跟在他身後，看着他在晨光下的背影，說不出為什麽，就是突然覺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