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通州那些人……」

「無需在意。」容嫣恬然笑道。「幾句話而已奈何得了誰。我知道你心疼姐姐,你若真願姐姐好,那便用心舉業備科考,如父親一般金榜題名。你出息了,姐姐便有了依靠,看誰還敢說我的不是!」她又給他添了飯,溫柔道:「多吃些。瞧你瘦的,又要長身體又要熬心血,吃少了身子可受得了。」

容嫣從容的目光中浸着對弟弟的肯定,看得容炀心頭沸騰,更加堅定自己的信念——他要出人頭地!為了自己,更為了姐姐。

容炀眼眸清亮,望着姐姐用力點了點頭,笑着端起碗筷。然動作太快,寬大的直綴衣袖瞬間滑落,帶着中衣袖子也竄了幾分,露出半截小臂。

容嫣不經意瞥了眼,蹭地站了起來。二話沒說繞到弟弟身旁一把撸起他的袖子——

纖細的小胳膊,好幾處淤青傷痕,大臂竟還有條方結痂的疤,足有寸餘,在他白皙的皮膚上極是紮眼,觸目驚心。

容嫣驚得握着他胳膊的手都開始抖了,一股怒火沖頂,問道:

「這怎麽回事!誰傷的你!」

容炀推了推姐姐的手,掩飾道:「沒事,我自己摔的。」

「胡說!摔能摔成這個樣子,這明顯是被打的。是不是容爍?還是二嬸母!」

似被說中,容炀臉色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随即咧嘴笑道:「哪能呢,他們打我作甚,姐多心了。」

他推姐姐手想掙脫,然她卻一動不動,盯着他眼圈紅了。

怎有人這般狠心,對個孩子如何下得去手!容嫣心疼死了,一時動怒,手勁兒越緊,把容炀胳膊都捏紅了。她意識到,趕緊松開,捧着弟弟的小胳膊看着片片青紫,眼淚再含不住了,悔恨問:

「疼嗎?」

「不疼,一點都不疼了。」弟弟爽朗笑道。

他越是如此,容嫣心越難受。他手肘處還有兩個深入肉裏的小牙印,不過幾歲孩子的,不是兄長家的大女兒容石蕊還會是誰!

弟弟在容府到底過得什麽日子。

容嫣不罷休,顧不得多思,當即扯開弟弟的中衣。只見他脊背一條條鞭笞之傷,便都懂了……

容炀在祖家,為方便和年長一歲的堂兄容爍去家塾進學,被養在二房,萬氏對他還不錯。

可萬氏是個什麽樣的人?商戶女的秉性,視財如命,無利不鑽,喝口茶都要數着茶尖倒水。她對容炀好,還不是看在她有個嫁入秦府的姐姐份上,時不時還得靠他攏着容嫣求着秦府。

如今她離開秦府了,萬氏豈容得下他。

在說容爍那孩子,被萬氏嬌慣得乖張跋扈,學業不好,手卻黑得狠。聽嬷嬷講,曾經因一句玩笑他竟把同族從兄的手臂給打斷了,惹得族親鬧到祖母那,不許他再入家塾,還是秦家幫忙給解決的。

如此,容爍若欺負容炀還會留情。連容石蕊都敢欺負小叔!

容嫣想到了祖母。當初她要帶走容炀時,她是如何保證的?道容炀是大房的後,是她的心頭肉,可如今呢?她不信容炀遭此虐待,她全然不知——

好,很好。這便是「疼」他們的祖母!

「從今兒開始,除非是求學去臨安伯府,其他時候便踏實在容宅待着,哪都不許去!聽到沒有!」

容嫣幾乎是吼出來的。

容炀清楚姐姐不是在對他吼。挨打這事他并不想她知曉,隐忍也是為了不給她添麻煩,可到底還是被她發現了。

姐姐護他,他心暖。可這畢竟是宛平,她也只護得了他一時……

容嫣接弟弟回容宅,青窕是千萬個支持。本就是親姐弟,哪有不叫人家團聚的。

兄長容煥皺眉。可換個理想想,若非和容嫣矛盾,容家有意排斥,即便他們是徐井松接來的,也不該居伯府而應是容宅。眼下容嫣要接弟弟回去,他們說不出什麽,既然徐井松都不發言論,容煥也只得默認了。

至于她突然喚容炀去容宅,想必是覺出什麽,可她始終沒提。就算提了又如何,是她自己不想做容家人的,那還有何資格來管容炀。

容老夫人煩與徐井松的勸退任務也沒完成,他發現容嫣總在躲自己,便明白定是妻子與她說了,看得出她是決不肯回頭了。

徐井松算領略了,容嫣這姑娘,看似柔善實則極有內勁,心思也沒想的那麽單純。他可不想再沾一身不是,把自家弟弟管好才是重要的。想來只要他春闱一過留于京城,二人便再不必見面了……

容宅裏只剩姐弟二人,不用看人眼色,過得再舒心不過了,恍若又回到了父親任宛平知縣的日子。

白日容嫣送容炀出門,傍晚在門廳候他回來,和他一起吃飯,聽他講制藝,回憶小時候的故事。多了個人,容宅好似熱鬧起來,終于有了家的感覺……

她是惬意了,可有人落寞。

打容炀住進容宅,虞墨戈再沒了機會。這些日子,既請不來人又不能去找她,真是有種被「抛棄」的感覺。他忽而想到容嫣曾經的那話:你離開,我不必傷心;我走了,你也不必挽留。

他們的關系還真是一觸即碎。

也是,彼此是因孤獨而建立的合約,如今她有人陪了,何需自己。

從朋友的角度,他該為她高興,可他發現自己根本高興不起來。他想了想其中的原因,最後歸結為:他們不是朋友。

重要的是,他也根本不想和她做朋友……

衫裾被輕輕撕扯,虞墨戈低頭,雪墨兩只小爪子正扒着他的腿喵嗚喵嗚地叫着,小腦袋朝他腿上撒嬌地蹭了蹭,一雙琉璃似的眼睛水靈地望着他,在祈求懷抱。

虞墨戈淡淡哼了聲,修長的手指一伸便将它撈了起來,單臂托着撫了撫它頭。小家夥享受地蜷在他懷裏蹭着他胸口,軟糯糯地,讓他莫名想起了某人……

虞墨戈默立沉思,望向窗外的目光澄淨無波,日光透過府紗打在他臉上,化作靜谧的柔和。許是因這光,許是因他懷裏慵懶撫臉的貓兒,他身上那股子霸道的淩厲和冷硬的剛練被統統打磨掉了,連與生俱來的清冷也淡了幾分。

這一刻,雖光影下的他依舊美得宛若神祗,卻好似沒那麽遙不可及了……

想得出神,手下撫摸的動作也停了,雪墨撒嬌地喵嗚一聲。他低頭看它,順手揀了塊手邊的芙蓉糕喂給它,雪墨滿足地咬了口。虞墨戈笑了,勾勾它小下巴柔聲道:「只有你陪我了。」

上輩子他也養過貓,可不過是應景圖樂罷了,從未真正靠近過這個「矯情」的小東西。就像對女人,喜歡,可不過都是玩物。

重活一世,他也如是想的。然再見雪墨他才意識到,獸比人更真實。也直到遇見她才明白,原來「玩物」是不可以定位一個人的……

雪墨把那塊芙蓉糕吃掉了,他又揀了塊。方擡手便聞九羽入門道:「爺,容家小姐來了。」

虞墨戈神情微凝。

見他拈着糕的手停在眼前久送不到嘴邊,雪墨急得撲了上去,糕沒撲到,倒從他懷裏掉了下來。他回身,嘴畔浮起一抹佻笑,指着腳下的貓道:「你該走了。」

容嫣進來的時候,曲水正抱着貓朝外走。雪墨一面掙紮一面朝虞墨戈喵嗚喵嗚地叫,好似在痛訴他有多「重色輕友」!

容嫣提着食盒看了一眼,也知道曲水帶它離開是因自己,踟蹰了會兒,颦眉喚道:「等等。」

曲水駐腳。她從食盒裏取了塊芋粉糕朝雪墨送去,方靠近又猶豫地縮了縮手遞給了曲水。

「給它的。」她輕聲道。

曲水看了眼主子,嘻嘻地接了過來。「替雪墨謝過小姐了。」他接過糕湊到雪墨嘴邊,哄逗着。「你可是好福氣啊,香不香,香不香……」說着,抱貓出去了。

容嫣再回頭時,虞墨戈正靠在桌沿看着她,眉心舒展,目光深邃。

方才那幕,分明是兩只小貓在交流,好不可愛。可偏就那只大的,敗給了那只小的。

「你是在讨好它嗎?」他揚聲問。

容嫣嫣然一笑,嬌似朝陽,連軟糯的聲音都帶着暖意。「我不是要讨好它,我是要謝您。」

「謝我?」他深眸裏漾出了一絲好奇。

「對呀,您送我的善琏湖筆,容炀喜歡得不得了,我可不是要謝您。」 她眨着漆黑清亮的眼眸看着他,随即又讪笑道:「紫毫之價貴如金,早知那麽名貴便不收了,容炀纏問了我許久,還要編了個話應付他……」

「哦,那倒是我的錯了。」

「沒有沒有,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容嫣惶然解釋,趕忙把食盒裏的點心端了出來,岔開話。

虞墨戈慵然看着一碟碟糕點,鼻間哼笑,道了句:「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