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孩什麽時候醒？”一個面龐老實的男人掀開簾子往裏面看了一眼。

馬車裏坐着一位穿金戴銀的婦人, 面龐姣好，眉眼含着尖利，約莫二十來歲, 懷裏抱着一個小孩。

小孩閉着眼睛在睡覺, 睫毛長長，兩腮肉嘟嘟, 生得玉雪可愛。

婦女笑道：“你這蒙汗藥藥勁大, 這孩子還得多睡會呢。”

男人道：“這孩子得趕緊出手，免得夜長夢多。”

婦女道：“我與這孩子扮成大戶人家的母女二人，一時半會發現不了，半夜鬼祟惹人眼，明日一早就聯系貴人賣了去。”

話音剛落, 感到懷裏的孩子動了一下, 低頭一瞧，小孩又黑又濃的睫毛顫了顫, 露出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 嘴巴輕輕張着，小臉滿是茫然。

男人眉頭一皺，眼中露出幾絲陰狠, “再來點藥。”

婦人從袖口掏出一方帕子塞住小孩的嘴, 搖頭拒絕，“別, 到時候買家還要檢查，若是那會不醒倒是不妙。”

冉冉嗚嗚嗚茫然看着四周。

爹爹去哪了？

壞蛋把冉冉偷走了嗎？

爹爹快來把冉冉偷回去呀。

小嘴被帕子堵住，冉冉說不出話，冉冉好傷心的，眼淚噠噠噠濕了臉頰。

傷心傷心着, 想到因為自己小天才才被偷走，一時間神色更加茫然。

冉冉不怕，冉冉安慰自己。

村長叔叔說被偷了要保護好自己。

見小孩不哭了，婦人把帕子拿出來，“不準喊知道嗎？”

茫然崽點點頭又搖搖頭。

“把你送去吃香的喝辣的，你就乖乖的，不乖沒好果子吃。”婦人威脅了一通，發現冉冉呆呆的，沒什麽反應，忍不住嘟哝，“這小孩不會是傻子吧？”

男人道：“這傻不正好。”

想到貴人的特殊要求，婦人遂放下心來。

冉冉心情低落，都是太聰明的原因，笨了就沒人偷崽了。

聰明也是冉冉的錯嗎？

馬車轱辘轱辘走着，兩個人沒怎麽理會冉冉。

初到陌生環境的崽慢慢膽子大起來。

想到她有大仙在，冉冉打開直播間。

直播間觀衆見冉冉在一個陌生的環境，滿腹疑問。

冉冉漸漸不怕了。

有大仙在，爹爹很厲害會把她偷回去，冉冉這個聰明崽肯定可以保護好自己。

冉冉說：“要喝水。”

畢竟是個可以賣出高價的值錢崽，婦人沒為難她，給她倒了一杯水。

冉冉想到宋爺爺給她準備的小紙包，崽崽眼睛亮亮的。

膽大崽興奮起來。

宋爺爺拿着紙包捉弄過爹爹，那次爹爹欺負她，宋爺爺就要幫她報仇，把紙包裏的東西倒了一點點，倒進爹爹喝的水裏。

壞心崽有點心虛，看到爹爹喝，又怕把爹爹欺負壞了，然後仰着臉也要喝水。

父女兩把水喝完，隔了一個多時辰，兩人咯咯咯癢得笑了半天。

冉冉特別寶貝自己的随身小布兜，可能找爹爹的時候拿的，冉冉撓撓頭，她忘了。

她把小紙包從布兜裏摸出來，看到這個壞蛋閉着眼睛在睡覺，冉冉準備幹壞事了。

宋爺爺說這些紙包有的吃了不好，有的沾在身上不好，冉冉分不清楚，小笨瓜直接拿了一整包全都倒在水裏。

“嬸嬸，喝水。”冉冉捧着杯子，小手舉得高高的，手臂顫顫巍巍。

真是個笨孩子。

婦人心軟了一瞬，恢複了冷硬。渴了半杯潤潤唇，便不再喝了。

冉冉喝了水，又要去小解。

誰會防範一個三歲大小團子呢？

小團子要自己一個人，婦人沒離太近。

冉冉摸出小布兜裏的紅石頭。

村長叔叔說，被偷走可以把自己的東西留下來。

崽崽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有點緊張有點興奮又有點害怕。

系統叔叔對她說了別怕，冉冉就沒那麽怕了，她把紅石頭留下來，趕緊跑回去。

爹爹，超厲害的爹爹，快來呀！

江知樂此時正在尋找上河村的線索，打算去捉那幾個去過上河村，要去抓走冉冉的人。

“咚——”一聲響。

張小二難得失态，步伐急促撞開門跑進來，額角汗涔涔的，“将軍，兄弟看着的那群人，連夜去了稻子村。”

大半夜的，誰也沒想到。

張小一瞪大眼，氣極，“那群龜孫子，将軍，我帶兵把人抓回來！”

張小二：“此事不妥，不能硬來。”

江知樂心底一顫，莫名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連夜想回去看看，正備好車，有人來報那群官兵撤走了。

“夜深了，夜路難走，你明日回去吧。”張小二勸他。

江知樂心底的不安愈盛，他勉強笑着拒絕，“家有稚女，我不放心。”

張小二不再多勸。

官兵撤退，周圍村子的人也商量着回去。

婉娘的胎沒保住，人保住了。

吳正親自把其它村的人送到村口，又讓人把馬家兩個病人擡回去。

“冉冉不見了！”

馬肅臉色發白，娘身上疼抓着他的手一直喊他，馬肅等娘穩定下來去找冉冉，結果一直沒找到。

高老頭一怔，反應過來面色大變，“冉冉出門了？”

當時場面混亂，有人沒看到冉冉，有人見着了趕緊說清情況。

“我見到了冉冉，是住在冉冉家的那人陪着她。”

“我也看到，馬家小子和她在一起。”

……

梳理一下時間順序，發現冉冉先是和宋書白在一起，然後又和馬肅在一起。

“馬肅，你最後看到冉冉去哪了嗎？”

高老頭請腿腳快的年輕人回去找一下冉冉，看看她有沒有回去，一邊問馬肅。

馬肅身體幾乎站立不穩，“我、那個人說把冉冉交給高爺爺，那個人……”

“那個人是誰？”吳正面色嚴肅。

“他說他是桃花村的，又說了高爺爺，我以為是……”

剩下的話馬肅說不出口，他怎麽就以為不是壞人把冉冉交了出去。

那人的聲音明明、明明有點耳生，馬肅越想越覺得不對，臉上已經是慘白一片，身體搖搖晃晃幾欲倒下。

“那個人我不認識。”

所有人心知不妙。

巡邏隊的人腳程快，體力足，自發去附近村子找人。

村裏剩下的人，一些在村裏尋找，一些去冉冉家通知，還有一部分要去找冉冉爹。

“冉冉爹出去了。”

“啥時候回來？”

“這爹咋不在？”

“哪個喪天良的帶走冉冉的？”

……

大家擔心之際，自遠而近傳來馬車行駛的聲音。

江知樂心神頗為不寧，待下車後，看到燈火通明的村口，那絲不妙到達了極點。

有人沖上來喊：“冉冉不見了！快去找！”

江知樂步伐一個踉跄，突生出一絲絕望。

前所未有的絕望。

仿佛曾經經歷過此事一般。

頭疼欲裂。

他緊緊抓着馬車車轅，刺啦一聲，似乎喚醒了很多畫面，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上河村鬧事抓冉冉、稻子村半夜官兵上門收稅、再到冉冉被抓走……

官民勾結，抓走冉冉。

不對，上河村已經提前被發現，抓走冉冉的肯定不是他們……

所有線索在腦中浮現，江知樂挺直脊背，面色慘白，語氣冷然處理着事情。

……

宋書白終于見到了冉冉。

他随着王大疤來到一處宅子，宅子裏的同夥約莫有十來人。

一個眉間尖利的年輕婦人在屋裏看着冉冉，宋書白透過窗戶看到，不敢打草驚蛇。

有男人見宋書白眼生，皺了皺眉，“王大疤，這是誰？”

王大疤攬過男人的肩，“這是我遠方一個親戚，也想幹這個營生呢。”

除了這個男人，其他人似乎自動忽略了王大疤。

宋書白不由意識到，王大疤這麽容易接納他，可能是自己勢單力薄。

宋書白在京城裏是個會玩的，看人甚多，就算對着這群拐子，稱兄道弟起來也能讓人不由相信他。

打入團隊後，宋書白遇到了新問題。

他沒法單獨出去找人來救冉冉，也沒法支開人把冉冉帶走。

若是外甥在說不定有辦法，怎麽偏偏是他跟來了。

冉冉看到好多不認識的壞蛋有點怕，閉着眼睛進去和大仙說話。

直播間的觀衆這時也意識到冉冉被拐了。

[啊啊啊啊，冉冉，別怕]

[親爹去哪了？怎麽還不來救冉冉？]

[古代拐子特別可怕，天高路遠，通訊不發達，崽崽回不去怎麽辦？]

所有人不由擔心這個崽崽。

冉冉看到好多小白雲，知道好多大仙都在陪她，緊張的小團子放松了好多，點了一朵小白雲。

呀，是花貓大仙。

花貓大仙說：“冉冉，你別怕。”

冉冉有點小驕傲：“冉冉不怕的。宋爺爺教過我，怎麽欺負壞蛋，冉冉欺負回去啦。”

明明說不怕，說到壞蛋忍不住顫了一下。

花貓大仙也沒法辦救冉冉，這隔着一個直播，所有人心急如焚。

這時，看着冉冉的婦人突然全身癢得不行，她撓撓臉，撓撓胳膊，越撓越癢，坐不住站了起來，腳底板也癢，不得不又坐下來，兩只腳蹭着床沿木緩解，這邊好了些，那邊又開始癢。

婦人無法忍受，坐不是站不是躺不是，不管什麽姿态，總是止不了癢。

她勉強整理好扯亂的衣裳，對着外頭的人道：“我要出去一趟。”

是夜，婦人匆匆去醫館。

那頭江知樂一行人找到了一顆紅色的寶石。

是冉冉的石頭。

然而除了那顆石頭，線索就斷了。

村長告訴小孩們可以留下東西，冉冉記住了這句話，可冉冉不知道要隔多遠留東西，也不知道一個是不夠的。

單憑一個石頭，根本找不到冉冉。

丢完石頭的崽雖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宅子，然而崽崽堅定認為爹爹會找到她。

因為她丢石頭了呀。

照着村長叔叔說的話，冉冉超級認真的。

冉冉還欺負回去了，壞崽冉表示很開心。

宋書白看到冉冉沒哭沒鬧，寬慰了些，然而怎麽也找不到破局的方法，更加焦灼。

他想趁機陪那婦人去醫館，結果被其他人攔下了。

明擺着不夠信任他。

天蒙蒙亮，宅子迎來了新的客人。

來人有男有女，穿着得體，周身一片氣派，遠遠一看便與旁人不同，是從那大戶人家出來的下人。

他們對這些人并不理睬，自有一番傲氣。

一個大約三四十歲，保養得體的中年婦女道：“把人帶出來看看。”

宋書白直直愣住了。

這人……他認得。

周青察覺到這道視線，轉頭皺了皺眉，輕蔑看了一眼宋書白。

原先只是側臉不敢确定，如今正正對上這張臉，宋書白腳底生根一般無法動彈。

這是清妍身邊的周嬷嬷。

妻子的嬷嬷怎麽會到這個地方來？

竟然過來買孩子？

買的孩子還是冉冉？

宋書白腦中一片混亂，他想阻止又沒法出聲。

難道上前沖出去說他是宋書白？

不能，現在不能。

發現一個熟人後，宋書白又看向其他人。

有的眼生，也有眼熟的。

讓他驚詫又驚喜的是，宋伯在這裏。

宋伯一脈一直是伯陽侯府的管事，為世仆，随主姓，歷代忠于伯陽侯府。

宋書白相信他的忠心。

屋裏，冉冉後退一步。

這個壞蛋要抱她出去，冉冉不要壞蛋。

小團子走就走，還要繞着壞蛋走，兜一個大圈。

王大疤不耐煩陰森森掃了一眼冉冉，正要捉小孩，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大哥，你去歇着吧，我把人帶出去。”

一個壞蛋走了，又來一個壞蛋。

冉冉不要理，只是這個壞蛋好像不太兇，也不太讨厭。

冉冉一愣神，就被這個壞叔叔抓到了。

宋書白一把将冉冉抱起，直接抱出去。

“你叫什麽名字？”周青看到這個團子的外貌，符合要求，心底點點頭。

就是小天才太聰明，才會被壞蛋捉走。

冉冉機智搖搖頭，點點頭，點點頭，搖搖頭。

冉冉很笨，別捉我。

周青皺了皺眉，“幾歲了？”

冉冉伸出兩根手指。

王大疤陪笑道：“這孩子笨，三歲多了。”

周青又問了幾個問題，發現這小孩确實不聰明，愈發滿意。

“就這個了，人我們就帶走了。”

這邊問問題時，宋書白悄悄靠近宋管事，做了一個手勢。

兒時他經常貪玩，宋管家心軟，怕被爹爹揍，宋書白就經常打這個手勢求助。

宋德恍然以為自己眼花了。

看到熟悉的手勢，眼睛一酸，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皮膚黝黑，面相普通，屬于丢進人群找不着那種。

然而宋德看着宋書白從小長到大，又怎麽會沒感覺呢？

周青讓人帶走冉冉，宋德指了指宋書白道：“這孩子親他，帶着他方便。”

果然，原本誰都不要抱的崽進了宋書白懷裏，慢慢安靜下來。

冉冉不想壞蛋抱的，誰都不行。

可這個壞蛋說：“冉冉，蛋叔來救你，別說話。”

冉冉傻了。

聲音是蛋叔的，可蛋叔不長這個樣子呀。

……

直到天亮，江知樂一夜未眠，眼下一片青黑。

半個時辰前，醫館有個特殊的病人引人注意。

全身發癢，找不到原因。

——這是宋老頭的藥。

将人抓住上刑問出合夥人落腳地後，江知樂帶人前往宅院。

同夥十一人，一人不少。

唯有冉冉不在，已被人買走前往京城。

江知樂全身發冷，腦中仿佛有一根鐵絲在攪動，攪起無數碎片。

恍然見，周身場景好像不在稻子村，不在這邊境，情緒卻互通。

碎片散了，江知樂只覺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麽。

直播間的觀衆剛剛經歷完一場情緒過山車。

小世界穩定值陡然下降百分之三十，又瞬間恢複百分之二十九。

要知道，小世界穩定值少于百分之五十，就有崩塌危險。

他們緩了一口氣，又開始擔心冉冉。

正擔心着，發現情況不大對。

此時，周青派了一個丫鬟來教冉冉，自己坐在一旁看着。

丫鬟叫周畫，和周青本無血緣關系，認了周青當幹娘，一直妥帖照顧周青，小意奉承，總算得了周青的信任。

周畫道：“以後你就姓宋，千萬要記得了，姓宋。”

知道小孩不聰明，周畫重複了幾遍，接着道：“姓宋，你就叫宋然。”

冉冉不姓宋的，冉冉知道的。

可冉冉要當一個小笨蛋，所以她點點頭。

“名字知道了，要是有人問你爹是誰，你爹叫宋書白，宋——書——白。”

坐在馬車外頭的真宋書白：？？？

“你爹是伯陽侯府的侯爺。”

“你爹去世了。”

……

周畫一句話一頓交代着信息，防止這個小孩忘了。

直播間所有人傻眼了。

冉冉呆住了。

冉冉想到系統叔叔的話，系統叔叔說爹爹壞，換爹爹，換的爹爹就叫這個。

宋——書——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