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存糧越來越少, 鎮上的氣氛變得有些緊繃。

京城糧價太高,兼之先前有百姓禁不住誘惑,高價買了些糧, 因而早已有人傾家蕩産, 一頓飽一頓饑。

邊境鎮上開了糧倉,倒是還好。稻子村有大家一起守護着, 大點的孩子有些感覺, 小點的孩子依舊無拘無束,只是不能出去玩了。

不僅不能出村子玩,大人還要教他們小心拐子。總有人趁亂發財,都是該天打雷劈的貨色。

冉冉和小夥伴們一起認真聽村長叔叔的交代,等聽完了, 看到好久沒來的馬肅哥哥, 喊了一聲哥哥。

馬肅沖着冉冉笑了笑,喚了一聲冉冉。

江東天和江東明也好久沒見他了, 兩個人大點, 不像冉冉住得遠,離馬家近,有些事聽了一耳朵。

江東天大大咧咧牽着冉冉妹妹的小手, 走過去拍拍馬肅的肩, “你娘是去醫館了?怎麽樣了?”

“不是我娘生病,是……”馬肅頓了一下, “是那個人生病,我娘要去給她抓藥。”

江東天懵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那個人是誰。

“你娘不讨厭她?還給她抓藥?”

馬肅嘴唇微白。

他娘不僅給那人抓藥,還向他要去了一半銀子,他以為阿娘在家裏過得艱難, 不忍心就給了,結果娘把那些銀子全用光了。

是爹逼她的嗎?

馬肅下意識給娘開脫,開脫完心更冷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沒什麽,事情已經解決了。”

江東天下意識沒多問。氣氛有點沉默。

冉冉眨眨眼,看了看馬肅哥哥,脆生生說:“冉冉學會了好多字,可以教哥哥。”

這個哥哥好像不太開心,冉冉現在肚子裏墨水多多就安心,小哥哥肯定也是一樣的吧。

小團子的聲音帶着懵懂和稚氣,卻掩不住那絲真誠的關切。

馬肅心底微暖,那句我不讀書突然說不出口。

他拿什麽讀書呢?家裏沒什麽銀子,還要養個弟弟。爹娘沒什麽指望。

他認真聽着冉冉說話,聽冉冉說識字好,讀書好。

冉冉拍拍小胸脯,得意洋洋,“冉冉不會被欺負,冉冉認字多!”

誰讓冉冉是壞崽呢!

一咪咪的心虛一閃而過,冉冉肯定道:“當崽壞,就是強,沒人欺負誰都怕,冉冉要當村大王。”

向蛋叔學了不少故事,冉冉連山大王都曉得了。

認真仔細的崽尋思着他們不住在山上,住在村裏,肯定就不是山大王,是村大王。

大王是保護大家噠!

馬肅忍不住摸摸冉冉的腦袋,心尖微顫,他輕輕眨了下眼,眼角多了一絲晶瑩,聲音哽咽,“好,我會讀書變強的。”

——謝謝冉冉。

沒多久,江知樂來接冉冉,看到爹爹的崽樂颠颠奔過去,并分享自己作的詩。

“當崽壞,就是強,沒人欺負誰都怕,冉冉要當村大王。”

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

最近給冉冉念詩經熏陶的江知樂:“……”

尴尬。

作為一個讀書人,江知樂應該嚴厲批評這驢唇不對馬嘴,然而作為一個老父親——

“爹爹,冉冉棒不棒!”

江知樂內心掙紮,轉移話題,“冉冉,今天去學了什麽?”

冉冉年紀小,一下子就被帶偏了,她掰着手指說:“拐子壞蛋會給吃的,把崽偷走,不能亂吃的。已經被偷走,不能……”

冉冉說着說着緊張了,這崽一緊張,就要爹抱,原來是老父親牽着走,現在要抱抱。

江知樂抱起崽,“怎麽了?”

崽特別擔憂:“冉冉會那麽多字,冉冉又是個小天才,冉冉好聰明的,壞蛋想偷、偷冉冉怎麽辦?”

說到最後開始結巴,可見崽是真的擔心極了。

江知樂揉揉矮蘿蔔的頭,“誰敢偷揍他,不管冉冉在哪,爹肯定能找到你。”

爹爹一安慰,冉冉不操心自己,又開始操心爹爹。

爹爹也是個小天才呀,雖然比冉冉笨一丢丢。

“爹爹,要是你被壞蛋偷了,冉冉揍他!”冉冉揮了揮小拳頭。

有了擔憂後,冉冉想長力氣了。

沒力氣怎麽揍壞蛋呀。

冉冉的力氣在同齡人中不小了,奈何個頭就這麽點大,再長也長不了多少。

老父親見不得崽憂心,特別是憂心他被偷。

江知樂強調:“爹不會被偷,爹爹不是小孩子。”

冉冉想到壞書:“爹爹會被別的崽偷走呀,偷走當爹爹。”

這句話說的小聲,江知樂聽到了也只以為冉冉仍不放心。

最後,江知樂不得不轉移注意力,“冉冉,你那個小哥哥最聰明,要偷肯定先偷他。”

冉冉不同意,“小哥哥比爹爹笨,要偷肯定先偷冉冉,第二偷爹爹,最後偷小哥哥。”

崽崽弄清楚順序後,糾結的小臉終于露出笑容。

壞蛋先偷冉冉,爹爹會保護冉冉。

大家都不用被偷啦。

正在藥浴,耳聰目明聽清一切的司馬承:???

宋老頭一根銀針精準插入穴位:“別動,再治幾次就可以痊愈了。”

沒多久,上河村的事有了些線索,竟然還和冉冉有關。

老父親收到傳信後,怒火中燒,連夜趕去神兵營。

方衛看着這個新下屬,指了指被捆着的兩人。

“我暗中安插的兩個人發現有異動,這是上河村村長,該招已經招了。”

張小二記下招出的內容,遞給江知樂看。

大意是,富商求子,要抓冉冉。

簡直狗屁不通。

方衛也知道,問江知樂,“你有沒有得罪過什麽官?”

江知樂搖搖頭,指尖收緊微白,“沒有。”

張小二:“這張善人張富貴,将軍要不招來問問?”

江知樂:“前些日子他夫人懷孕,不可能是他所為,應該是嫁禍。”

一想到有人費那麽大周折只為了抓走冉冉,江知樂心底發涼,不由想到大哥二哥說的話。

難道有人像大哥他們那樣,誤認為他不是江家的?

可是有什麽糾葛要找也是找他,怎麽會找冉冉?

江知樂行了一個大禮,深深俯首,“請将軍派人協助我将此事徹查。”

神兵營深夜燈火通明探查事情,于此同時,稻子村也燈火洶洶。

先是深夜官兵派人來收稅,直接要派兵硬闖。

村長吳正沒料到事情來得那麽急,巡邏隊的人很快聚集到村口,吳正定了定心神,悄悄派人去通知附近村子,一邊和官兵周旋。

“官爺怎麽這時來了,這天黑漆漆看不清糧,也待明日日頭好了再來。”

為首的官兵皮笑肉不笑,“咱們奉的是皇上的命,皇上說要收稅,你們還敢不從?”

這時一陣尖叫聲響起。

“出人命了!快來人啊!”

馬家媳婦跌跌撞撞走來,神色驚惶,“婉娘撞到桌子出血了,孩子要保不住了,人快沒了!”

村裏的大夫會點簡單醫術,這生孩子的事一竅不通,稻子村又沒穩婆,眼看着這婉娘汗水連連,神色蒼白,周身一股子血腥味。

馬平抱着人大吼。

怎麽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人沒了。

一邊派人請穩婆,一邊派人去鎮上請大夫。

周圍亂哄哄的。

馬家媳婦呼吸急促,對着馬肅說:“冉冉是個好孩子,還不知道怎麽怕呢,家裏估計沒什麽人,你帶着她點。”

馬肅想到冉冉,江叔不在,高爺爺也在這忙。

幾乎整個稻子村人都醒了,大人聚到村口,孩子們沒放出來。

馬肅想到冉冉,心底有點擔心,急忙跑過去。

冉冉正在睡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來翻去,翻着翻着頭腳掉了個方向。

約莫是太想長力氣揍壞蛋,一會手伸出來捶一下,一會腳踢一下,小臉繃得紅通通的,看起來是用了十成力氣。

夢裏冉冉在打拳,一拳一個大壞蛋,啪叽啪叽挨個打。

打多了,打累了,冉冉有點渴,想喝水。

床上的小團子揉揉眼睛,歪着坐了起來。

呆呆坐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要幹什麽。

對了,要去看看爹爹。

小團子爬下床,給自己倒了半碗水,然後捧着碗去找爹爹。

爹爹,喝水。

推開門走出去,冉冉發現外頭亮亮的。

她去爹爹屋子裏找人,怎麽也找不到。

冉冉有點急。

爹爹喝水了。

冉冉找不到人,順着順着走出了院子。

司馬承半天藥浴,也是受了半日疼痛,宋老頭給他開了點安眠的藥,最後治療要緊關頭,必須養足精神熬過去,否則只能功虧一篑。

宋老頭雷打不動睡覺死,房間放了一圈毒物,毫不擔心安全。

起夜的宋書白聽到開門關門的動靜,正要回去接着睡,隐隐的吵鬧聲讓他一個激靈清醒了。

推開院門,遠遠看到簇簇燈火,還有一個歪歪扭扭的小團子。

宋書白一慌,跑過去要把團子帶回來。

冉冉捧着碗找爹爹喝水呢,被揪住衣領就很不高興。

她兩只手端着碗,兩只腳開始打拳,橫踢豎踢打壞蛋。

宋書白不放手,“回去睡覺。”

“爹爹。”小團子喊,又打拳,“你不是爹爹。”

宋書白弄不走她,只能跟在小團子後面。

走着走着感到有點不對勁,摸出宋神醫配的藥膏,用來遮掩相貌效果極好。

剛抹完就聽到兵器碰撞的特殊聲響,人越來越多,碰上了來找冉冉的馬肅。

有了馬肅,江知樂放心去打聽了一下,知道這官兵是來收稅的,松了一口氣後微微皺眉,這大半夜收什麽稅。

一轉頭,好家夥,小團子沒了。

冉冉四處找爹爹,找啊找,捧着小碗找。碗裏的水撒了也不曉得。

這時,原本安靜的官兵态度開始強硬起來,沖突一觸即發。

冉冉只覺得好擠呀,手裏濕濕的,這才發現碗裏的水沒了,差點汪一聲哭出來。

馬肅緊緊跟在冉冉後面,關照這個小團子。

“啊——”

“馬肅,你娘暈倒了!”

“我來照顧冉冉,你快去。”

馬肅有點猶豫,這時又一聲哀哀叫聲響起。

“小肅、小肅——”是娘在喊他。

“你快去,待會我讓高老頭照看着。”

聲音有點耳生,奈何周圍太吵鬧了,一時之間馬肅沒分清,聽到高老頭以為是熟人,急忙跑到親娘那。

隔壁村子們知道稻子村的事紛紛帶人趕了過來。

牛車駕得飛快,把人老大夫和穩婆一并帶來了。

冉冉看着空空的碗,眼眶紅紅的,迷迷瞪瞪也慢慢清醒了,後知後覺發現爹爹沒了,眼眶更紅了。

腳步聲響起,冉冉轉過頭,看到不認識的,捧着碗要走。

“冉冉,要吃東西嗎?”來人沖着冉冉露出一個和藹的笑,“我是桃花村的人,不是壞人。”

給崽崽吃東西的,不認識的人,是壞蛋。

這個人比冉冉高,冉冉捧着碗要走,要喊人。

來人看出不對,三兩步上前彎腰用帕子捂住冉冉的嘴。

前來找冉冉的宋書白遠遠看到這一幕,一邊擠開人群要過去,一邊正要喊人捉拐子,眼尖發現自己正被周圍有些村民和官兵有意識得擠開,心道不好。

冉冉出了村口,來不及了,不能打草驚蛇。

江知樂攀上一個眼神緊張興奮,有意将他擠開的男人,聲音極低,恍然不在意笑道:“大哥,你這賺錢營生不錯,帶帶小弟呗,你也不想惹怒整個稻子村是吧。”

……

半是威脅,半是吹捧,這男人到底帶上了宋書白。

根據這宋書白所說的,他不是稻子村的人,被當成賊抓了幹苦力。

他們這行拐子都專門調查過,怎會不知道這人說的是真是假,雖沒見過這個人,但确有其事,也就信了幾分。

況且這人真不像和老實人一個路子的,竟然對他們這行了解挺深,這男人不由對他另眼相看。

宋書白,不,現在化名叫宋白。

稻子村沒幾個人知道他真名,宋書白放心換了個名字。

“大哥,到底我一個人不行,還是得找到合夥的一塊幹,我之前也是看中了這崽子,結果稻子村看那麽嚴,愣是沒找到機會。”

王大疤笑了,覺得宋白這才說了實話。

怎麽可能為了幾個生雞蛋去偷,指不定早就看中了那孩子,想偷孩子。

結果學藝不精,還是被他們搞到手了。

王大疤心底得意,也不計較這人之前的威脅。幹他們這行,就是得狠。

“你懂什麽?還不是因為有個蠢貨才便宜了咱們。”

宋書白:“哪個蠢貨啊?就算是蠢貨,也是大哥慧眼識人找到機會啊。”

“一個蠢女人,那個馬平媳婦,啧,也是最毒婦人心,聯系上咱們想讓我們把那馬家平妻給拐了,賣得遠遠的,賣到下等窯子給人糟蹋。”

宋書白佯裝驚訝,“那人怎麽沒拐走?”

王大疤哼了一聲,“那女人能值幾個銀子?在青樓呆了幾年,早就不是清倌了,也就那姓馬的撿個破鞋當成寶。我與那馬家媳婦簽了契,她給銀子,我替她拐人。後來我就拿着這契威脅她,她不敢被人知道自然得乖乖為我辦事。”

宋書白聽得心火大起,背在身後的手已經捏成拳頭。

若是原來,他早就一拳頭上去揍人,也不用他揍,這種渣滓直接派人打個半死扔進牢裏。

到底經歷了司馬承一事,如今冷靜了許多。

他接着套話,“這邊買家不好找,得往京城那頭走,那邊賣得上價。”

王大疤這次愈發得意,“這買家啊,早就找好了,就是京城的貴人,要個三歲大的孩子,要長得好的,農家的最好,不要教過的,越笨越好。你說這貴人就愛整怪事,這怪要求我就沒聽過,反正銀子給的夠夠的。”

具體多少銀子沒說,眼睛觑着宋書白。

宋書白捧場道:“大哥指縫漏點給我我就受用不盡,這次沒出什麽力我不要銀子,還請大哥下次幹票大的,一定帶上老弟。”

一時之間,兩人相談甚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