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很懵, 小孩一緊張就要找熟人,她靈活爬下地,然後遇到了難題。
她不會下馬車。
小團子沒坐過馬車, 這高高的東西, 跑得快快的東西,門在哪呢?
冉冉下地還沒來得及轉悠, 就被周畫一把子抱上去, “別亂動。”
宋書白聽到裏頭的動靜,來不及消化聽到的信息,叩了叩車廂道:“這孩子認生,我先帶着。”
宋書白把小團子抱出來,冉冉坐在蛋叔懷裏, 緊緊揪着宋書白的衣裳不放手, 一聲不吭抿着嘴。
宋書白心疼極了,此時人多口雜, 也不敢多說。
遇到壞蛋打倒壞蛋的興奮勁過去, 冉冉想爹了。
冉冉不想換爹。
雖然爹爹有時候欺負她,雖然爹爹有時候說中午回來到了晚上才回來,雖然爹爹比她笨一點, 雖然爹爹給她紮揪揪有時候有點疼, 雖然爹爹有點壞……
壞書裏的爹爹把冉冉忘記了。
冉冉眨眨眼,她其實很少哭鬧。以前爹爹有時候出門一天才回來, 她也不會哭。
大人總是很忙的。
冉冉想。
可能爹爹太忙了還沒來得及找到她。
冉冉又眨眨眼,有點看不清,小肉手把眼淚一擦,又是一個厲害崽了。
她不哭,她哭了壞蛋就會高興。
她還要讓壞蛋知道, 就算偷了她,他也得不到一個聰明崽。
冉冉超級會裝笨的。
宋書白感到小孩的不開心,心底沉甸甸的。
他想好了,路上找不到機會,就回京大張旗鼓現身,皇帝不敢明目張膽對付他。
正如皇帝害死先帝逼走他的外甥,這些事如同陰溝裏的老鼠,都是見不得光的。到時候以他的身份,把崽帶回來不是難事。
他抱着崽,也抱不了多久,一路上開始走的陸路,坐馬車到了碼頭後,開始走水路。
船很快,不是很大,容納他們綽綽有餘。
船上沒有旁人,看樣子是提前專門準備好的。
到了船上,宋書白才找到機會和宋管家說話。
“是周嬷嬷背叛夫人了?為何要買孩子?夫人和薇薇在京城可好?”
一疊聲疑問讓宋管家暗暗咬牙,差點老淚枞橫。
宋管家吸了口氣平複心情,“夫人要改嫁了。”
“夫人”兩字加重了字眼,異常諷刺。
宋書白沒聽出來,被改嫁兩個字整懵了。
“清妍怎麽會改嫁?是以為我死了了?我如今早點回去……”
宋書白漸漸意識到不太對,除了改嫁,之前那丫鬟還讓冉冉認他當爹。
尋常改嫁也就算了,他為何多出一個女兒?
宋管家早就為鄭家所做的事不恥,他将所有事情和盤托出。
最後道:“我一直相信侯爺沒死,鄭家壞你名聲,又想威脅我出面落實這件事,若我證實了侯爺有個孩子……”
剩下的話沒說,宋書白能明白。
旁人證明擔心耍手段,宋管家于伯陽侯府意義不同,世代忠仆,不會讓主人子嗣流落在外,承認了定是真的。
宋書白心底發冷,他定定望向宋管家,遲疑問:“是皇上威脅的緣故嗎?”
與其說是問宋管家,不如在逼自己承認。
宋管家搖搖頭。
“京城傳出侯爺死亡的事,我相信侯爺沒死,幹脆将計就計随他們出京。他們要找孩子,我使計壞了好幾次事,順帶着引他們朝邊境這走,順便找侯爺。他們大概是懷疑上我了,這次事情來得急,我還沒來得及做,他們就已經買下了那孩子。待侯爺回京,便把那孩子送回去吧。”
宋管事見宋書白臉上一片恍然無措,心生嘆息,知道他一時無法接受那麽多事,便不再言語。
此時京城正在辦喜事。
輔國将軍府和靖城侯府在走婚俗流程。
走完縮減版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幾個環節後,最後定下了婚期。
如此即使沒有成親,鄭清妍也算是穩穩進了靖城侯府的門,只差那最後的形式。
這也是雙方博弈的後果。
鄭廷找來大師,大師說鄭清妍和靖城侯二子八字相合,鄭清妍為了黎明百姓,為了降雨,自願犧牲自我嫁進去。
一時之間,鄭家在百姓中名聲極好,聲望極高。
皇上被說動了,欲下旨。
到底靖城侯在京中地位不凡,皇帝下旨前先問了靖城侯意願,誰知對方并無此想法。
到最後,靖城侯同意入門,但不大辦,不舉行最後儀式,待降雨之後再說。
若真的天降大雨,恰逢其時,最後再成婚,若沒有,自然是草草了事。
這一舉動,不免掃了鄭家顏面。
宋雪薇如今日子不大好過。
因着這件事,他們名聲極好,聲望極高,但這終究是外在。
若是去貴女的賞花宴,騎馬賽諸如此類的聚會,難免會提到這一茬。
每每這時,宋雪薇心底免不了幾分難堪,表面上仍要做出一副舍己為人之态。
等回家後,還要遭受到鄭清妍的幾分埋怨。
畢竟這事母親出于孝道無法怨祖父,只能怨她。
宋雪薇冷眼看着這一切。
這些人都是蠢人,只能看到眼前一時風光。待她生辰那日降雨,一切都會改變。宋雪薇已經迫不及待看到那些人驚愕的眼神。
更讓她狂喜的是,祖父的密探傳來消息——
江冉冉死了。
死了。
死。
前世那個人,明明一直活在邊境從來沒出現在她眼前,卻給她帶來了半生的陰影。
如今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宋雪薇恨不得仰天大笑,她現在特別想看到江知樂。
父親,你看,你喜歡的女兒還是死了。
你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誰殺了她。
今後你只有我一個女兒。
你看,你最終還是得疼愛我。
前世你對我那麽好,最後卻還是為了一個早死鬼放棄我。
可惜今世的父親什麽也不知道,若是也重生了,看到江冉冉還是死了,會不會發瘋呢?
宋雪薇嘴巴咧得越來越大,咯吱咯吱低低笑了出來。
神兵營氣氛一片緊張。
找不到線索後,江知樂先将上河村的人放回去,佯裝冉冉是被他們抓走,随後守株待兔,抓住了前來接應的人。
反複審問這些人,才知道他們接的命令不是抓冉冉,而是殺了冉冉。
老父親心底冰涼一片,寒徹骨髓,間歇發作的頭痛一直折磨着他。
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冉冉沒被那些人抓走,而是被拐子拐走,暫時性命無憂。
官兵和上河村一夥,要致冉冉于死地。
他們提前防範了上河村,倒有另一夥人來抓冉冉,那夥官兵大抵誤會了,以為是上河村的人。
江知樂幹脆瞞天過海,直接讓那些人以為冉冉死了。
張小二看着一直未睡的江知樂,想勸他休息又說不出口。
張小二嘆氣,“人已經派出去了,那些人走遠了難追上,好歹知道買家是京城的,動身前往京城總沒錯。這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你這個當爹的若是撐不住了,還怎麽把閨女找回來。”
整整兩天兩夜沒合眼,審問犯人挖掘線索,差點把周邊幾個鎮子翻個底朝天。
那些拐子全都落網,那些和上河村交接的全都關進地牢。
只是背後的人十分謹慎,負責抓冉冉的原是上河村負責,負責殺冉冉的是交接的那部分人,向背後主子傳信的又是一波人。
傳信的人藏得深,不是直接見面。
江知樂他們只能把消息借着負責殺人的那幾人傳給傳信的那些人。
想要把所有事情挖出來,還需要時間,不能打草驚蛇。
地牢那些棄子已經不成人形,張小一看了都不由咂舌,這看着不壯實的讀書人力氣不小,下手忒狠,是個男人。
稻子村一片愁雲慘淡,所有人都擔心着冉冉,恨毒了那些拐子。
江知安得知三弟要把家裏東西變賣去京城,他把從當鋪裏贖回來的玉佩交給他。
“你拿着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仇家幹的,說不定有用。”
江知安憂心忡忡,憂心冉冉,也憂心自己的家人。
那些人會不會報複到他的妻兒身上。
這句擔憂到底沒說出口。
話沒出口,也能讓人瞧出肉眼可見的不安。
江知樂收了玉佩,道了聲謝,輕輕道:“大哥,咱們一直是一家人。”
江知安一怔,就聽江知樂淡淡吐出兩個字,“親的。”
等他反應過來,江知樂已經走遠了。
冉冉掰着手指在等爹爹。
一天了,兩天了……爹爹什麽時候來呢?
“然然,過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響起。
自從教過幾次基本的東西,船上的人并不怎麽理冉冉。
畢竟只是一個外室女,用不着多聰明,禮儀上過得去就行。
冉冉吃飯什麽還是很端正的,不粗鄙,也不用糾正。
周畫會經常叫她“然然”,讓她熟悉這個名字。
可她不知道,“冉冉”和“然然”有點像,冉冉其實一聽就能反應過來。
然而受了一次聰明苦的冉冉學會了保護自己。
她呢,就裝作聽不懂。
那人叫“然然,過來”,她就蹲在船板上,呆呆看着遠處。
冉冉以前沒坐過船,她總是盯着水面看很久,有時候讓蛋叔抱着,遠遠往後面看。
看到一個小黑點,心底驚喜着是不是爹爹來了。
等小黑點近了,發現是一只鳥。
“爹爹會坐着鳥來找我嗎?”冉冉問。
宋書白:“鳥不能坐的。”
冉冉輕輕“奧”了一聲,宋書白也不知道她懂沒懂。
他不能和冉冉過于親近,也不能和冉冉一起呆太久。
好在宋管家告訴他周畫其實是他的人,好不容易才安插過去的,還沒得到周青的全部信任。
這顆棋子不能動,但照顧冉冉沒問題。這人不是個壞的,不會欺負冉冉。
周畫是來喊冉冉吃飯,冉冉去了,她要吃飯,吃壞蛋的飯,吃多多的,吃的多,有力氣。
冉冉捧出自己的小碗,這是她給爹爹喝水的碗,一直攥在懷裏呢。
沒人在意這個破碗,冉冉很寶貝。
她認認真真用這個碗吃飯,吃完了又認認真真把碗洗幹淨。
洗幹淨後,從裏到外擦了擦。擦完後,放進自己的小布兜。
因着幹旱,水路只能走小船,有的地方小船也走不了,只能換乘馬車。
馬車上,冉冉又看到了這個最讨厭的壞蛋。
周青一張長臉,吊梢眼,板着臉的時候總會顯得有點刻薄。
刻薄臉問:“該會的會了嗎?”
冉冉不懂的,“會什麽?”
周青:“你爹叫宋書白,你爹對你很好,你娘是丫鬟。”
忘詞冉重複:“你娘是個丫鬟。”
周青:“會了嗎?”
冉冉點點頭。
周青:“你娘是誰?”
冉冉重複:“你娘是個丫鬟。”
周青氣得嘴唇發抖。
看到大壞蛋生氣了,裝傻崽傻乎乎笑了。
開心。
開心又生氣。
爹爹是個大笨蛋,大笨蛋還不來!笨死了!
小天才冉志向遠大,決定要氣死大壞蛋們,笨死大壞蛋們,她要坐着大鳥找爹爹。
去找那個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