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旱情嚴重, 京城中傳出一則流言。
天降煞星于世，致災情，陷百姓。要想消煞, 必須得有福星至親之人的喜事。宋雪薇至親之人唯有孀居在家的母親。
這話說的有鼻子有眼, 畢竟這福星委實不俗，過目不忘, 才氣非凡, 有預知之大神通，是個有佛有緣的孩子。
一時之間，輔國大将軍府門庭若市，來提親的絡繹不絕。
雖說鄭大将軍的小女兒是個合離的，但除了此事唯有瑕疵, 人品沒的說。
善待外室女, 悉心教養；家世上看，父親為正二品大官, 實乃皇上親信；又有一個福星閨女, 誰不想沾沾這福氣，況且這福星頗得皇上喜愛，雖與太子年歲差了些, 未來指不定有什麽大造化。
是以除了那些家風嚴苛的清貴世家, 以及真正的皇親貴胄，家世相當給嫡子提親的不少。
鄭清妍聽說了不少适婚兒郎, 有不少家世人品貴重的，不禁有點動搖。
“為何一定要嫁入靖城侯府，那次子早殇，父親說那人活着，只是一個在鄉野長大的魯夫, 就算認了回去……”未盡之言顯然不太情願。
宋雪薇有點着急，勸道：“娘，你知女兒生來不凡，女兒早便夢到過父親，容貌不必說，學識也是極好，未來的狀元之才。”
鄭廷沒計較孫女插話，含笑點點頭，“确實如此，我已派人打聽過，打探到邊境的方将軍有意招攬他，雖此前一次科舉未中，想來不是學識不足之故。就是定了靖城侯的婚事，委屈你聽些風言風語，待江知樂科舉回京，清妍自然有大福氣。”
聽父親仔細打探過，鄭清妍不由放下心，真是個四角俱全的，倒比之前的婚事還好，原來的丈夫不通詩詞，只會砸錢送她些俗物，念及此，心中隐隐生出一絲期待。
三日前。
上河村一事，方衛後又派人細查。還沒查出因果，倒發現江知樂一行人去過。
方衛不由笑了，“這江知樂倒有意思。”
張小一不解，張小二了然點點頭，“心思敏銳，是個可招攬之才。”
方衛嘆氣，“這人在我身邊當個軍師可惜了，有哪個想守在這邊境。這些學子不論哪個，不是抱負遠大，一心想着科舉進京當個京官。”
方衛說的是實話，經過十多年重建，邊境這塊安居樂業，不過再安定，遠遠比不得京城繁華。
這也是人之常情。
張小一不服：“這邊境有啥不好，銀子多事少離家也近，那京城背井離鄉的，讀書人心眼多搞不過。”
邊境安定商販多，先皇在位時重視發展，軍饷富足，不打仗，天天練兵罷了，是不忙。
方衛一想，突然自信起來，對張小二說：“你去稻子村試探試探。”
張小二：？？？
這讀書往上爬的，哪個不是重權或重名聲的，這點銀子哪裏瞧得上。
張小二沒說話，試試當然行，拉來一個江知樂，自個也少操心。
張小二親自去稻子村那天，還沒到村口就被守村子的人攔下。
張小二拿出自己的令牌，證明了身份，這才有人放他進去。
等進去後，美其名曰替他領路，身前身後跟着一隊壯漢。
有意思。
張小二也不惱，對這個稻子村和江知樂愈發好奇。
江知樂這天在好好教導矮蘿蔔。
這矮蘿蔔心眼實啊，容易受欺負。
江知樂把那天關于“怎麽親怎麽來”的含義，掰碎了揉碎了仔細講給冉冉聽。
冉冉乖乖坐在凳子上，小肉手放在膝蓋上，特別端正好學子的模樣，認認真真點點頭。
結果江知樂講完，矮蘿蔔不親他了，改成了黏他。
閨女黏着老父親，這個江知樂是願意的。
帶着矮蘿蔔讀書識字，把白蘿蔔教成黑芝麻，這是江知樂近來的目标。
可這蘿蔔非想教他，不管學了什麽認了什麽知道什麽新鮮事全都要找爹爹。
唯有他看書的時候得一方清淨。
要是原來，江知樂能看一整天書，好書反複回味。現在大抵是心态變了，想到矮蘿蔔安安靜靜坐在一旁，偶爾就忍不住看她。
有時候江知樂不看她，這矮蘿蔔目不轉睛盯着老父親看。
江知樂實在不能無動于衷。
冉冉心底滿足極了。
怎麽親怎麽來，怎麽會有欺負爹爹那麽好的辦法！
冉冉覺得自己可以欺負爹爹一輩子！
可是有時候冉冉又舍不得，爹爹也沒那麽壞，總欺負爹爹也不好，這時候冉冉就會安安靜靜看着爹爹，或者出去找旁人。
最近冉冉多了一個學生，就是那個不識字的蛋叔。
看到蛋叔學會寫欠條，仔仔細細寫了一封長長的欠條，冉冉就特別有成就感。
宋書白欲哭無淚，好在他有專門的技巧。
他的眼力不是白練的，皇宮的珍藏殿不是白關的，好些東西可以與冉冉說。
對着江知樂的那一箱珍藏，小心妥帖，輕拿輕放，又開始給冉冉開小竈。
這真真假假怎麽看，看多了就有了感，有了直覺。
不巧的是，冉冉學旁的一般，這方面直覺倒是很不錯，天生識貴。
等宋書白實在不想學字了，就拿這個教冉冉。
冉冉很願意聽的，她現在特別願意學知識，像這種不費銀子的她學得尤其認真。
她認字慢，肚裏墨水也就那點，講講就講沒了，講沒了忍不住臉紅紅的不好意思。
這下補充了好些墨水，冉冉就噠噠噠跑過去教爹爹。
于是等張小二找上門來，看到的場景就是——
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團子，指着書，介紹得一本正經，一邊說一邊還要問爹爹懂不懂。
江知樂走的派系和宋書白不同。
宋書白是靠一些鮮為人知的細節辨真假，另外看多了眼力練出來了。
江知樂接觸少，但審美造詣極高，讀書多，對真假辨別靠的是這個。
然而為了滿足冉冉的成就感，老父親只能懂裝不懂，有的也是真不知道，因此一邊裝一邊還挺真情實感。
院子門沒關，聽到一簇腳步聲，江知樂以為是巡邏隊的人，沒擡頭。
冉冉這會講完告一段落，有點渴，兩只小肉手小心捧起桌上的碗，想到爹爹給她喂水，冉冉也要。
江知樂喝着崽崽喂的水，十分滿足，也只就這喝了一口，接過冉冉的大碗，給冉冉喂了些。
冉冉樂滋滋眯起眼，她好喜歡的。
父女兩黏黏糊糊你喂我我喂你喝完水，又開始誇誇環節。
自從把冉冉差點惹哭，江知樂意識到這個養閨女，得多誇誇。
這不，江知樂一想起來，就開始誇，誇冉冉學的好，說的棒，誇了冉冉順帶着貶一下自己，自己受益匪淺，學會了不少東西。
冉冉小臉早就忍不住樂笑了，一開心就笑得極甜，嘴角的小肉窩讓人忍不住伸手輕輕戳一下。
冉冉也是個禮尚往來的崽，況且這麽喜歡親爹，聽到老父親說自己不大行，是不答應的。
這不就認認真真看着爹爹解釋，“爹爹，冉冉是個小天才，爹爹其實也是個小天才。是爹爹把聰明送給冉冉，才少了一點點聰明吧。”
為了強調那一點點，還從小布兜裏掏出一個炒豆子，“比這個豆子還小的。”
努力強調完，怕爹爹傷心，又開始誇爹爹。
誇什麽呢？誇爹爹聰明，學的好，天下第一厲害爹爹。
冉冉自信作為天下第一萌崽，爹爹應該也是天下第一厲害爹爹。
不說天下第一好，實在因為冉冉有點實誠，覺得爹爹偶爾有點壞，心虛。
如此詭異的一幕，江知樂是不怕巡邏隊的人看到，每天恨不得在村裏炫耀他和矮蘿蔔之間感天動地的父女情。
張天放巡邏隊一行人看着江知樂父女兩，又看看一臉驚奇的客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等父女兩誇誇完，他趕緊插話，“江知樂，這位大人找你。”
張小二微微一笑，開門見山，“江學子，我是方将軍的親兵張小二，欽佩你的學識，代表将軍邀你加入神兵營。你可以考慮一下。”
冉冉覺得氣氛有點不對，爹爹、爹爹好像……
冉冉說不上來，詞彙量匮乏的崽愈發覺得肚子裏墨水空空。
江知樂神情微頓。
在村子裏炫是一回事，在外人面前……
轉而佯裝剛才的事不存在，自然道：“謝過将軍厚愛——”
張小二一聽這話頭不對，趕緊補充道：“守衛邊境也是實現抱負的一個途徑。”
江知樂：“我志在科舉。”
張小二：“江學子不像是貪權愛勢之人。”
江知樂笑了，淡淡觑他一眼，“增稅何解？”
張小二：“将軍已派人攔下周旋，此事已解。。”
江知樂反問：“再要增稅如何？”
張小二：“向皇上請命，此事不可取。”
江知樂：“皇命不可違如何？”
潛臺詞，皇上不聽，仍要征稅呢？
這話有些過界，卻是一個誠心實意的試探。
張小二心中猶豫，已經知道勸不了江知樂了，了解之後更加可惜損失這一人才。
他說出答案：“皇帝心腹，天子門生。”
成為心腹，才有希望動搖皇帝的決定，天子門生，與世家無牽連，方能得到皇帝信任。
拿賦稅這一事來說，方将軍遠在邊境，鞭長莫及，若在京中有人，有能夠影響皇帝的人，這事便不再難解。
江知樂微微颔首，“是極。”
若不是有司馬承這事，稻子村不值當全村反稅，江知樂定是要走這一條路。
張小二心生佩服，自覺勸不了江知樂，還是忍不住道：“這門差事極好，銀子多事情少離家近。”
說着也沒抱什麽希望，要不是在将軍身邊多年學會了不要臉面幹大事，此話也說不出來。
銀子多？
父女兩同時抓住了重點。
江知樂不缺銀子，奈何最近天下掉銀子活動，每次都被矮蘿蔔撿走了，撿完後還要送給老父親。
老父親哪能好意思要，第一次收了，後面幾次當然不會收，不光不收還要大方說給崽當零花錢。
這一來二去的，銀子少了不少。這會聽到就關注了下。
冉冉更不用提，她的小金庫是越攢越多，但誰嫌更多呢。
讓冉冉震驚的是，墨、墨水還能賺銀子？！
江知樂輕輕點頭，在張小二震驚的目光中，篤定道：“如此我想向方将軍親自道謝。”
好端端不科舉，也不想種地，明面總要有個營生。
張小二吃驚失語，反應過來忍不住問道：“為何？”
江知樂：“銀子多、事少、離家近，好極。”
張小二：！！！
冉冉恍恍惚惚。
等這個叔叔走了，冉冉還在繼續震驚。
“爹爹，你要賺銀子了嗎？”
老父親點點頭。
第一次知道讀書可以賺銀子的冉冉很困惑，她仔仔細細問爹爹。
問爹爹讀書是不是廢銀子，問爹爹科舉是不是廢銀子，然後小聲心虛問爹爹，會不會變成窮光蛋呀。
結果爹爹說，讀書讀成窮光蛋是傻，一般人讀書賺銀子，很賺銀子，像冉冉這種小天才讀書超級賺銀子。
為了給崽崽鼓勁，老父親悄悄誇大了事實。
考科舉不知凡幾，不中者為多。但這讀書，有的得到的東西比銀子貴重多了。
這麽想，也不假。
冉冉震驚了，冉冉興奮了，冉冉……冉冉失誤慘重。
冉冉錯把爹爹當傻子，以為爹爹讀書就會變成窮光蛋，窮了就是好爹爹，結果、結果爹爹銀子越賺越多了？
“爹爹會沒銀子嗎？”
壞崽不被欺負。
冉冉不想爹爹被欺負，又找到了新的路，用銀子讓爹爹養她，冉冉已經沒那麽執着讓爹爹變窮。
可是冉冉還是有點難過。
冉冉眼眶紅紅，她努力好久噠，都錯了嗎？
老父親一看崽眼眶發紅，以為矮蘿蔔擔心沒銀子，“冉冉，咱不缺銀子。爹爹賺，你花。”
想到讀書賺銀子，小天才冉又沒那麽難過了。
“冉冉賺銀子，爹爹花。”
冉冉仰着小臉，眉間滿是堅定。
冉冉要認真讀書，肚子裏多多攢墨水，給爹爹花銀子。
爹爹不準養書裏那個壞崽啦。
小天才冉、未來的有錢冉重新鼓起幹勁，信心滿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