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離開通州後,郡君去了容府……和老夫人打聽過你……瞧這意思是舍不得,可這話始終也沒點透,倒惹得老夫人動了心思。你祖母的脾氣你也清楚,怕是她和井松說了什麽,讓他勸你回去。若他真的勸了,你可不要氣……他這人也是,怎偏就不順你意……上次陳侍郎的事就夠惱了……」青窕眉越蹙越深。

容嫣算明白徐井松為何會去容府了。他一個武将何嘗聽他喜過丹青,到底還是懷了私心吧。不過表姐真心待己,容嫣不會告之徐井桐的事給她添堵。于是笑道:「安心,我不會氣,他也不過是給祖母傳個話而已。」

說着,神情微斂,又道:「我和郡君許是投緣吧,從入了秦家門,她便待我如親孫女,甚至比待秦晏之還要好。我病的那些日子,她日日為我求佛,說句不好聽的,她比我親祖母還要親。可就算她來了也說明不了什麽,秦晏之若是聽她的,當初也不會同意和離。祖母動心思也不過是她一廂情願。我不會回去的,即便是秦晏之來了我也不會回去,更何況他也不會來……」

容嫣這話出口,青窕一口氣算松了。看似她在埋怨自家夫君,其實還不是在探表妹的口風。她是想表妹安穩,可也不想她錯了主意再回到那個深潭古穴似的家,對着一個冷漠無情的丈夫。

「那眼下年關,你可要回通州……」

「不回。」容嫣應道,沒半分猶豫。

容炀也見了,還回去做什麽。容家沒有一個想待見她的,何必回去做那礙眼的?

青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忽而拍了拍她手道:「那不若回外祖家吧!外祖母一定想見你,數來你們有多少年沒見了。端午歸寧,我去看了外祖母,她還提到姨母,提到你了……不若年關便在伯府過,初二随我回京去瞧瞧外祖母。」

這幾日害口,表姐氣色不佳,可提到外祖便神采奕奕。然容嫣卻沒有這份感觸,的确太久不見了,久得她頭腦中根本提不出對外祖家的任何記憶。

她不想惹得表姐郁郁,淺笑道:「還有日子呢,再說吧……」

青窕直性子,哪容她含糊。方要開口究問,一股子突如其來的酸意湧上,她擰眉捂住了口,拉着嬷嬷便朝後退,幾欲安奈終了還是敗了,「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容嫣上前,青窕捋着胸口擺手。「腌臜,別過來了!有嬷嬷在,你先去後院等我吧。」說罷,被嬷嬷丫鬟攙扶着去了暖閣。

見下人拾掇前面游廊,容嫣折身穿過花園的拱門去後院了。然才走進小竹林,便聽聞身後窸窣聲。她心下一動,駐足,猛然轉頭,一眼對上了身後人幽沉含笑的目光——

是虞墨戈。

容嫣長舒了口氣。方才那一瞬,她還以為是徐井桐,真是被他給折磨怕了。然細琢磨,這口氣裏怕不止虛驚吧。望着眼前人,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心始終在一個不易察覺的高度提懸着,如今終于歸位了……

虞墨戈是不懂她這口氣的含義,但他瞧得出她今兒氣色頗好。

容嫣望了望左右,瞧着沒人好奇道:「表姐夫他們呢?」

「還在論政,講八股制藝。」

「那您怎來了。」

「不感興趣……況且我興趣也不在那……」

不在那在哪?容嫣怔住,然看到他勾起唇角瞬間懂了。目光無措間,臉頰紅得似她鬥篷衣襟上的海棠,與之相映,嬌媚更勝一籌。

「開心了?」他下颌微揚,輕佻道。

容嫣想了想猜出他所指,嫣然甜笑,聲線婉轉道:「嗯,和弟弟分開那麽久,整日挂念,如今可算是見到了。」

見她笑靥如花,滿足得不得了,虞墨戈心都跟着吹了春風似的。憶起她曾經夢魇,他可是清楚她究竟有多思念親人。

他悠然上前,靠近她。她怎麽還是那麽小,小得他忍不住去湊近,貼在她耳邊道:「我們也好久不見了,你想我了嗎?」

氣息撲在耳邊癢癢的,溫暖而暧昧。容嫣的臉登時紅雲布滿,捏着耳朵朝後躲了躲。可他又跟了上來,她再躲,他再跟……

一直将她逼到了六角亭下,她倚着亭柱無處可躲了,怯怯擡眸看了他一眼。見他狹目微揚,矜貴清雅的臉浮着一抹輕笑,還在等着她的回答,于是喃喃道:

「想,想過……」

想過?

虞墨戈眼眸一凝,盯緊了她。

什麽叫想過?是某一特定時刻想起了他,還是某一段時間她在想他?

不管是哪個,這個「過」字都極其讨厭,将本應該持續的事情偏就定格在了過去。這可不行!

虞墨戈笑意愈濃,勾起她下颌,指腹她微翕的櫻唇上撫過。看來他還真應該仔細教教她該如何正确「說話」了。

「晚上我來接你……」

「小姐?」

後院西廂,紫珠看着面色惶恐的徐靜姝喚聲。徐靜姝似沒聽到,直直沖到八仙桌前慌亂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下。

水喝了,心情仍未平複,握着杯子的手一直在抖。她又提起茶壺,手抖得厲害壺蓋叮當作響,吓得紫珠趕忙接了過去。

徐靜姝恍惚而坐,目光凝滞。

即便早就有所揣測,可當真面對時她依舊不敢相信。

虞少爺和容表姐……他們竟然……

不可能,不會的。虞墨戈什麽女人沒見過,怎能喜歡個和離的女人,她嫁過啊,嫁過了!

方才那幕甩不掉地印在腦子裏。他脈脈看着她,手指輕柔地撫過她唇……如果不是親近之人如何能做出這種動作……

靜姝不敢相信,可她真再找不出任何開脫的理由。容表姐的美連女人都為之動容,更何況是放浪不羁的虞墨戈——

對,虞墨戈是什麽樣的人,留戀聲色何曾被羁絆過,他不過玩玩罷了。

可容表姐呢?她是這樣的人嗎……

越想腦仁越疼,可再疼也比不過心裏酸,酸得眼圈都紅了。

「姝姐兒可在?」

門外,常嬷嬷試探着喚了聲,邁進了一只腳。紫珠前去招呼,靜姝忙揩了揩眼角,正襟端坐。動作一剎完成,可還是被眼尖的常嬷嬷逮到,眼波一轉含笑上前。

「姐兒腿腳可快,我這從東院出來愣是沒追上。哎,到底是老了,想想姐兒像瀾姐兒那麽大時,玩捉人游戲我還得三步停兩步地攆着你,生怕一步快了捉住你便沒得玩,惹你惱了。」

提起兒時,徐靜姝彎唇笑了。常嬷嬷是母親的陪嫁大丫鬟,自小便拿她當疼親閨女一樣疼。除了乳母呂嬷嬷,整個侯府就和她最親了。然母親去世後,她沒跟着靜姝留在後院,而是冒着不受待見的風險主動要求伺候續弦夫人。說到底還不是為這幾個孩子,怕新夫人虧待了他們。

不過好在伯夫人是個內斂的,進門十餘年無功也無過。尤其世子夫人進門後,她更是什麽都不管了。不過今兒這事,她覺得伯夫人是份好心。

「姐兒都及笄一年,不能耽擱了。如今世子夫人有孕勞心不得,伯夫人還不是怕誤了你才為你操這份心,她是真真為了你好。」

靜姝知道,左右還是繞不出這個話。平日禮佛抄經不問家事的人,今兒突然要見孫女,還把自己也喚去了。去了才知,竟是要為她張羅婚事。雖不高興,她也沒多說什麽,趁着瀾姐兒歇晌便跑回來了。這一跑,便瞧見了花園那幕……

「我知道姐兒心裏別扭,因她是你後母,好像急着你嫁似的。但将心比心,即便是你親母到了眼下也不得不張羅了。伯夫人是好心與你商量,你這一跑,可知伯夫人有多尴尬,手不敢伸,話不敢提了。于她而言你嫁誰不是嫁,她若不上心,誰也挑不出個毛病來,可姐兒你虧啊。你還等着世子夫人嗎?她如今滿心滿腹都是肚子裏那個,連世子爺都拿她金貴着呢,豈會因你操勞。再等,就真的錯過去了。」

靜姝偏頭不語,嬷嬷知她是不想聽。沒親娘疼的孩子,到底招人可憐。自小看着她長大的,小姐的心思多少猜得出。于是握着她手問:「姐兒可是有中意的人了?」

小手稍稍一僵,嬷嬷便懂了,追問:「可是虞家少爺?」

眼見小姐眼圈紅了,她嘆了聲。家裏常來這麽個俊朗無雙的男子,哪個情窦初開的姑娘不會春心萌動。這事也怨世子,心裏頭除了他那個嬌妻,可曾為妹妹考慮過。

「姐兒,能理解。可你們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啊。他畢竟是英國公府三少爺,他那名聲便是咱吃不消的。你若真嫁了他,如何讓你母親安心。不行,真的不行。」

「如何不行?」靜姝最不願聽的便是這話,她激動得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