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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何驚恐也不該分不清狀況。她想了許久認定了這件事:他再可怕,也不是對自己。細數二人過往,他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對自己産生威脅的事,反之,他讓她很安心。
而且兩人的合約也如是:他們需要的是彼此這個人,其他都不必理會。
「所以你是為了感謝而來。」
容嫣想想,搖頭。她就是想來,單純地想來。
虞墨戈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挑,輕擡下颌,端量着掌心裏她白皙的手和那糕,忽而一笑,探頭又咬了一口,不輕不重,連着入口的糕咬到了她小巧的指尖。
指尖緊迫,随即輕柔的濡濡感撩過,容嫣顫了顫,慌忙地收回了手。
對面,他鼻間笑音輕佻。容嫣擡眸看他,視線搭在他彎勾的薄唇,見他舌尖無意地舔了舔下唇,她臉登時緋雲漫盡,垂下了眼皮,佯做不經意地挑揀糕點,問道:
「還吃嗎?」
「吃。」
容嫣會心笑了,唇角的小梨渦若隐若現。她拈了塊胭脂糕送過去,手腕猛然被他握住,用力一扯,整個人落入他懷。
她驚叫一聲。
虞墨戈抱緊她,慵然地瞥了眼她手裏的胭脂糕,又看了看她紅若胭脂的臉,佻然而笑,含住了她甜比糕點的唇。
「我吃這個……」
容嫣将鄭德裕請來研究田莊租賃計劃。
原錢員外的田莊,水豐土沃容易租;倒是汪家的三百畝因地勢高農作産量不穩定,故而租金較低。容嫣想了幾日,決定留下的幾百畝,雇農工來耕種。
鄭莊頭不大支持,畢竟租給佃戶是穩賺不賠,無論旱澇,租金是一定要收的。自家耕種,操心且不說,眼下「農夫日貴」,糧田每年每人保底十三兩,桑農保底九兩半。若是豐收這不算什麽,若是歉收,還不及出租呢。
不過主家态度堅決,鄭莊頭也不好否定,唯是推薦她種些桑、茶、甘蔗,這些市場價格較高的農作。
可結果都被容嫣一一駁回了。她要種棉——
棉喜光,抗旱性高,而宛平地處海河平原,日照充足,植棉最好不過了。且這個年代,正是棉布逐漸普及的時期,富人穿得起絲綢,尋常人家着的都是南方的苎麻。棉比絲綢價廉,比麻保暖耐磨,北方供不應求。
話如是說,可施行起來,談何容易。鄭莊頭眉間憂思愈重。
麻是不如綿,但綜合價值要高于綿,因為北方有成熟的紡織技術。而綿呢?基本上都要送到松江府一帶去紡織,這一來一回的運輸,再加上紡織費,成本太高了。
「這些都不必想,你只管種,其餘我來解決。」容嫣平靜道,示意雲寄給鄭莊頭添茶。
說了好一會,可不是口渴了。然捏着這茶鐘,鄭莊頭怎都喝不下去,心裏不住地犯着嘀咕。于他而言,種什麽都是種,他一樣領他的月錢,無非是雇工費些心思,而小姐也答應給他相應的報酬。他是為主家擔心,這決定是不是有點倉促,有點……姑娘家的任性了?
然瞄了眼小姐,見她神情淡然透着股篤定,鄭莊頭心一橫側身仰脖将茶一口吞飲,手背抹了把唇堅定道:「好。我一定把棉給小姐種好喽!」不管她打的什麽主意,他定要保質保量。
都商議妥當,雲寄送鄭莊頭離開,容嫣回了後院。
其實種棉,她也是賭了一把。南北漕運,通州是運河的最北端,漕運物資的集中發散均于此。畢竟是故裏,相對熟悉些。
為了解決運輸,她覺得該尋機會回去一次。
可思及通州,免不了再憶起那些所謂的「親人」,容嫣輕嘆了口氣。趕巧楊嬷嬷入門,聞聲一怔,随即掩門輕聲道:「小姐,前些日子給您做的鬥篷好了,可要試試。」
「放那吧。」容嫣若有所思應。
楊嬷嬷磨蹭了會兒,慢吞吞地挂在了花梨架子上,手一寸寸地将鬥篷抻平,眼神時不時地瞄着小姐。
「楊嬷嬷。」容嫣忽而喚道。
楊嬷嬷好似就等着這一聲呢,趕忙探了過來。「在呢。」
「咱家可有熟人在淞江?」
「熟人?」楊嬷嬷沒料到她問這個問題,一時懵住了,須臾緩過來認真道:「淞江沒聽說,倒是小姐外祖母沈老夫人是南直隸太倉人。沈家是鹽商,至于生意做到哪,夫人沒提過。二舅老爺在京從商,南邊跑過幾次,可好些年不聯系,您不清楚的奴婢也不知了。」
「好吧。」容嫣輕應了聲。
她對外祖家的記憶,七零八碎,和對青窕一般,模糊得恍若夢境。這也怨不得她,從原身八歲到宛平後便極少随母親回去,快十二年了,這十二年裏發生太多印象深刻的事,足以将這些平淡的記憶淹沒。
「你忙着吧,我歇會。」
談了一頭晌,容嫣倚在羅漢床上小憩。楊嬷嬷給她捂了暖手,蓋上小毯。四下沒活了又去挑香爐裏的熏香,目光瞟向小姐,一臉的心思。
容嫣察覺,端坐問道:「嬷嬷可是有話要說。」
楊嬷嬷定了會兒,随即神色憂忡的「哎」了聲,目光移向容嫣小腹,心橫道:「小姐,到日子了……」
轉眼臘八,青窕請容嫣來臨安府過節,生怕容嫣不去似的,一早便派人來請。
容嫣給瀾姐兒備了份禮,是對鎏金鑲珠寶蜻蜓簪花。那簪花極精致,每每一動,蜻蜓的纏金翅膀都會呼扇着,可愛極了。
去的路上,她一直捏着簪花朱漆匣,匣子上「琳琅閣」三個金墨館閣體略顯硬朗。分明是出售瑰麗情致之物,偏還用這嚴肅的字體,如此鮮明的對比倒是讓她想起了某人。
也不知他今兒會不會來……
到了臨安府,小丫鬟引她穿過前院過堂影壁,便瞧見徐井松的背影,他正和一男子聊着。
該是虞墨戈吧,他來了。
容嫣竟有點緊張,不由得心跳快了半拍。然過了游廊,踏入正堂的那刻,只聞一聲「容表姐來了。」她的心霎時沉入水底,涼冰冰的。
是徐井桐。
他沐休從太學歸來了。
見他對自己粲笑,一張臉明朗陽光,容嫣心裏忍不住地翻騰。想到他曾經說過的話,越發覺得這笑虛僞矯飾,躲之不及。早知他在,她絕不會來。
不過前些日子聽表姐道,他定親了,對方是武陽侯府袁二爺家的三小姐,待他春闱入榜後便完婚。袁二爺是太學博士,也是徐井桐的老師。而他家長女則嫁給了英國公府二爺家公子,也就是虞墨戈的堂兄。京城貴圈,還真是誰和誰都能扯上關系。
利益聯姻,不過如此。容嫣管不及這些,只覺得他既然定親了,便該有所收斂。于是稍作平靜,無甚情緒道:「二少爺回來了。」說罷,再沒看他一眼。
見她冷漠,徐井桐也讪讪收回目光,瞥了眼皺眉的兄長,不敢多說什麽了。
伯爺和伯夫人未到,堂上只他三人,一時尴尬無聲。
直到虞墨戈來了——
平日裏就常來,今兒過節徐井松更不會落下他,前晚便給他下了帖子。一入門,瞧見角落裏的容嫣,虞墨戈駐足,沉靜颌首。
面對他,方才的緊張感歸複,容嫣屏息匆匆福身,與之回應。
不動聲色地招呼過了,兄弟二人便拉着他聊起來了。
容嫣靜默坐着。往常來臨安伯府表姐都會在過堂迎她,今兒她都到了,青窕才随着靜姝姍姍而來。青窕今兒穿了件碧色雲緞對襟襖,許是顏色過于清亮,反襯得她臉色不大好,身形也消瘦了些。容嫣關切詢問,青窕淡笑未應。
伯爺和伯夫人一到,便開席布菜。繞着八仙桌,容嫣坐在表姐身旁。青窕夾了塊胭脂鵝脯,伯夫人瞧見,夾了塊松瓤鵝油卷遞去,笑容可掬道:「那腌制的東西少吃的好。」說着,又讓小丫鬟盛了碗雞絲燕窩湯送過來。
伯夫人平日裏話不多,很少與人熱絡。不要說兒媳,便是繼兒繼女也都是淡淡的,今兒對青窕竟難得殷切。
這份熱情青窕自然不會推卻,朝伯夫人抿笑夾起鵝油卷咬了一口,細細咀嚼。然越是咀嚼,青窕的臉色愈差,久久難以下咽。她瞥了眼伯夫人,歉意道:「這兩日胃口不佳,不喜食油膩,母親見諒。」
伯夫人雖未見不悅卻也有幾分無措,望着兒媳面前幾樣葷菜,也只得讪笑讓小丫鬟換些清淡的來。青窕知道這是她特意準備的,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唯是颦眉局促地看着小丫鬟把菜撤下。
「把這個送過去吧。」
對面,虞墨戈偏頭輕聲對候在身邊的小丫鬟道了句。小丫鬟應聲,把他面前口味清淡的冬筍莼菜端了過去,将那菜換了來。
這有點出其不意呀,向來寡淡孤清的三少爺竟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