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捏着新寫的字在院子門口等人。

巡邏小隊的漢子見到冉冉在等人, 忍不住問她,“冉冉,在等誰呢?”

冉冉說:“等馬肅哥哥。”

漢子一愣, 連忙回:“你馬肅哥哥有事, 冉冉快回去吧。”

冉冉點點頭。

冉冉沒回去,說好每天要教馬肅哥哥認字的。

冉冉捧着字, 特別心癢, 她最近可認真啦,學了好多好多,馬肅哥哥怎麽還沒來呀。

爹爹會遲到,馬肅哥哥也是。

最近好為人師的冉冉特別失落。

冉冉垂着腦袋走回去,平常“噠噠噠”歡快都腳步聲變成了“噠——噠——噠”。

一個小少年隔着窗戶淡淡掃她一眼, “想什麽呢?”

冉冉:“想馬肅哥哥。”

司馬承眸色微沉, 簡單嗯了一聲。

冉冉想教人認字,特別想, 在這方面她教出了成就感。

司馬承不知道她的心思, “你到底幾個哥哥,那人和你沒什麽關系,你還叫他哥哥。”

冉冉慢吞吞道:“有關系呀, 我教他認字。”說着臉上就露出一個笑, 頭上的小揪揪跟着晃了晃,伴随着寶石清脆叩擊聲。

這麽些天, 司馬承看馬肅不順眼,也沒去攔着冉冉。

在他看來,馬肅不值得當他對手,某種程度上,他和江知樂脾氣有點共同之處, 有點傲。

他也不對付馬肅,也不和馬肅相處,遇到了點頭算是打個招呼,若不是有冉冉這層關系,估計就把人當做一棵樹,對一棵樹,自然什麽情緒也沒有。

司馬承每天除了養身體,盡快好起來,就在琢磨。

琢磨未來的路怎麽走,更多的是琢磨人。

琢磨方衛是個什麽樣的人,琢磨江知樂,琢磨宋老頭,琢磨可能的助益或者阻力,琢磨自己能給什麽。

共利才有往來。

然後這些人中多了一個冉冉。

冉冉純粹是興趣使然,一個總惹他生氣的團子,想不通的團子,搞不明白的團子,每天就在一個屋檐下,連江知樂的心思他都能看明白,偏偏看不懂一個小孩。

司馬承不肯承認自己無能。

這麽些天,他終于也算看出來一二。

若是簡單看,自然以為冉冉喜歡那個馬肅當玩伴,冉冉似乎很容易喜歡別人,對她好點就眼巴巴要還回去。

白給的東西,還要看人家家庭,不富裕的不要,富裕的還要看東西貴不貴,貴的也不要,不貴的收了還要想辦法還點什麽回去。心眼實得很。

心底仿佛天生存着一個賬本。

從另一個方面看,也記仇,一筆賬全記在心底。

江知樂倒是個例外,誰讓人家是親爹,先天有優勢。

馬肅這事,無非是小團子好為人師,就是這麽個喜好,喜歡教別人。

“冉冉,我這個字忘了,你會嗎?”

司馬承話音剛落,冉冉一陣風跑了進去,“哪個字?”

呀,是冉冉認識的呢。

冉冉臉上發光,“這個念小呀。小草的小,小兔子的小,小貓的小,小樹的小……”

“這個。”

“讀哥呀,哥哥哥,小哥哥的哥……”

司馬承手指滑向下一行。

……

冉冉還不忘組句子,“連在一起就是,小哥哥是好人。”

“再念一遍。”

“小哥哥是好人。”

冉冉重複完,隐隐覺得有點不對勁。

司馬承也記仇呢,眼中劃過一絲笑意,難得多了一些孩子氣。

後知後覺的冉冉意識到什麽,心底慢騰騰開始生氣,氣還沒生出來,就聽司馬承跟着念:“小哥哥是好人,我會了,謝謝冉冉。”

冉冉的氣一下子消了,錯怪了好人,她稍稍有點愧疚,“冉冉,冉冉多給你一個蛋。”

這是給補償,司馬承搖頭,“不想吃。”

給紅薯,也不想吃。

給銅板,也不要。

補償失敗的冉冉不太開心,就聽小哥哥問:“冉冉,你爹惹你生氣了?”

冉冉忘了不開心,眼睛瞪圓,忘了說話。

小哥哥,小哥哥怎麽知道的?

這個壞崽怎麽知道的?

“冉冉,我給你出個主意。”

冉冉心底捏着小哥哥給的主意,臉上多了一絲猶豫。

真的有用嗎?

爹爹喜歡養壞崽小哥哥,小哥哥說的肯定對噠!

江知樂回來時,抿着唇沒說話,任誰也知道他心情不大好。

怕吓到冉冉,壓下了怒氣。

“冉冉,爹知道誰欺負你了。”

江知樂表情認真,眼神有點兇,“爹會為你報仇的。”

剛被壞崽戳破的冉冉迷糊了。

不是爹爹欺負冉冉嗎?

爹爹怎麽報仇呀?

爹爹要欺負自己嗎?

爹爹欺負爹爹,還不如讓冉冉欺負爹爹。

江知樂見冉冉不說話,以為她吓傻了,語氣輕松了好些。

“冉冉,有句話你說的不對,那個人比你爹矮,比你爹老,又沒你爹長得好,你是怎麽認為和你爹差不多的?”

冉冉迷糊了,不就是爹爹嗎,她揉揉眼睛,仔細看爹爹,嘴裏喃喃,“像爹爹呀。”

不對,就是爹爹。

江知樂沒再解釋,心底暗戳戳盤算着什麽。冉冉一時也忘了這茬。

娘的忌日快到了,他把冉冉的紅寶石收起來,連同着另一盒剛送來的紅石頭收在一塊,還給冉冉換了一身素色衣裳。

王富貴妻子懷孕,王富貴喜得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三天,掙紮着寫了信給江知樂,一并送了好些禮。

江知樂收了回了封信,便把王富貴的事轉給司馬承。

方衛有兵,算是站在司馬承這裏,王富貴有錢,暫時處于接觸觀察期。

老父親盤算完事情,就去看看自家的崽。

冉冉也在盤算呢,小臉皺着好不糾結。

糾結完見爹爹忙完了,冉冉說:“爹爹,冉冉想教你認字。”

老父親還是很樂意滿足崽的,“好啊。”

冉冉眼睛一亮,小團子擠在爹爹懷裏,指着自己寫的大字教爹爹念。

念一遍不算,要念十遍,念十遍不算,還百般解釋。

若是愚笨的碰上這老師,簡直欣喜若狂,江知樂才聽了一刻鐘,已經腦袋發暈,坐如針氈。

這解釋也不是什麽深奧的,無非是各種組詞,你佯裝認真聽實際走神,壓根逃不過,這矮蘿蔔還會抽查。

若是有個書對着教,江知樂也好糊弄,知道小團子講到哪瞥一眼就好。

可矮蘿蔔這個老師當得特別稱職,小胸脯一起一伏,聲音洪亮,面色紅潤像只圓蘋果,也不照本宣科,話語全在心中。

江知樂頭疼。

一晃神答錯了還要被矮蘿蔔揪着懲罰。

“爹爹,你不專心。”冉冉面色嚴肅,“爹爹,你放心,就算你一輩子考不上科舉,冉冉都會養你的。可是不聰明可以,不專心不行。”

冉冉仿佛深谙軟硬兼施之道,聽着還挺有道理。

江知樂臉黑了。

冉冉興頭上哪能注意到,繼續板着臉,有意裝兇反倒看着一點也不兇,“爹爹,這個錯了,你得抄十遍。”

恍恍惚惚,江知樂手中多了一支筆。

江知樂:“……”

被折騰了快一個時辰,老父親把崽攆回去睡覺,臨走前冉冉依依不舍,“爹爹,明天冉冉再來教你!”

爹爹好像不太開心呢。

冉冉終于注意到老父親情緒不太對勁。

可、可是……冉冉是壞崽呀。

冉冉就算當壞崽,也要當最壞的,這就是書上說的“寧做雞頭不做鳳尾”趴,冉冉喜歡吃雞,還是當雞頭吧。

一連幾天,江知樂夢裏都夢到自己是坐在下面的學子,夫子的臉陡然變成了冉冉,早上起來眼下有點青。

司馬承眼神微動,“江叔是憂心冉冉的事?”

冉冉三歲多,司馬承九歲多,兩人反正也差不了太多。

江知樂心想着,問他,“你也喜為人師?”

司馬承道:“舅舅對冉冉說過他不識字。”

江知樂看他一眼,這麽替他出主意,和冉冉脾氣如出一轍,欠不得別人東西的江知樂輕輕皺了下眉,“你想要什麽?”

冉冉當壞崽沒當幾天,爹爹說他什麽都會,并把蛋叔推薦給她。

冉冉這才想起蛋叔是不識字的,眼睛瞄向蛋叔像是看自家的大母雞。

宋書白當下後背一涼。

“爹爹,你不要冉冉教嗎?”冉冉對爹爹還是很不舍的。

江知樂溫和道:“你的蛋叔不識字,更需要認字,知道冉冉教他定是高興,冉冉不願意?”

被爹爹抱着懷裏,聽爹爹溫和的聲音,冉冉就心底好美。

“冉冉願意的,放心吧爹爹,就算去教蛋叔,冉冉也不會忘了爹爹!”

江知樂聲音微頓,“你蛋叔學識不好。”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當壞崽的好辦法,冉冉當然要繼續幹!

爹爹怎麽那麽黏冉冉呀。爹爹果然喜歡壞崽呢。

冉冉強調:“就算蛋叔不識字,冉冉也不會偏心的!”

江知樂把冉冉的小腦袋掰正:“冉冉,爹真的不是想打擊你。”

冉冉疑惑動動腦袋,腦袋動不了,委屈動動眼睛。

“你若是想教爹爹,記得把屋裏的書全都念完,放心,爹爹會每天好好監督你。”

江知樂真的想當一個慈父,奈何有時火氣太旺,摸摸冉冉的腦袋,“你怎麽就那麽能呢?”

冉冉向來對爹爹的提問特別認真,她仔細想了想答:“因為冉冉像爹爹吧。”

江知樂:“……”

就是念書……

冉冉是不肯讀太多書變窮的,她搖搖頭,“冉冉一定要比爹爹認字多,才能教爹爹嗎?”

江知樂揪了揪矮蘿蔔的臉,“自然,自己不會還想教你爹?”

冉冉毫不猶豫點頭,“冉冉可以教,爹爹裝作不會,冉冉就可以教啦。”

江知樂:崽太黏人了,甜蜜。崽太黏人了,老父親心累。

江知樂拒絕,“爹不會裝。”

“爹爹,書上說要謙虛。”

這個詞是冉冉新學的,她不贊成搖頭,“爹爹太謙虛啦,爹爹什麽都會,天下第一,就是最最厲害的……”

江知樂被誇得飄飄然,“你說的對。”

一面飄一邊存着一絲理智,再次告訴冉冉:“你爹不會裝。”

冉冉一臉爹爹太謙虛的苦惱,有理有據道:“爹爹原來裝得棒棒的,冉冉教得更棒棒的,以前的爹爹會,現在的爹爹——”

怕爹爹被打擊到,冉冉措辭很小心,“爹爹,爹爹是不那麽聰明了嗎?”

“天下第一不聰明?”

“那以前的爹爹是真不認識,可是冉冉都認得那些字,爹爹不認得。”

冉冉語氣吃驚,得出一個讓冉冉快活上天的結論。

“冉冉真是個小天才!”

眼睛瞅瞅江知樂,語氣驚嘆“啊”了一聲,“比爹爹厲害的小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