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換好自己的裙子,稍稍化了個淡妝,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遍遍練習着一個微笑。
她提着裙裾想學薇薇安那樣行一個漂亮的宮廷禮,但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動作在薇薇安做起來就無比自然,她來做,就透着一股生澀的僵硬。
這種不服帖的僵硬雖然讓她感到些許尴尬,不過這也是她最美的樣子了。季夏忍不住伸手觸碰鏡子裏的發梢,沿着臉頰勾勒下來,最後沖自己眨了眨眼睛。
舞會已經開始,季夏這才戴上那條藍水晶的項鏈,推開房門朝舞池走去。
大家都去參加舞會了,整個走廊空無一人,她在這個走廊裏邁着輕快的步子,轉了一個圈,裙裾開合猶如藍色大麗花的盛開。
季夏感到無比的興奮,心底的期盼像是推開石塊破土而出的嫩芽,小心翼翼張望着,舒展着,是鮮嫩的青綠色,等一場春雨的到來。
不知道會不會在舞會上遇見風陌揚?不知道會不會有人邀請她跳舞?季夏穿不太習慣高跟鞋,走得步子比較小,一切都充滿了一種滿懷期待的緊張感。
她沒有從樓上的旋轉樓梯走下來,那樣太顯眼了。季夏直接從一樓入場,入場的時候舞曲悠揚,小提琴和薩克斯風迎風吹奏,她悄悄站在一個拐角處,尋找着她想要找的人。
她幾乎一眼就從人群中找到了風陌揚,他永遠都是這樣,只要一站在人群裏,哪怕不說話,就足夠吸引別人的目光。
像是一道光,像是一個閃閃發亮的存在。
季夏正在猶豫自己要不要走向他,卻發現他穿過那些跳舞的人潮,徑自朝舞池中央的圓盤走去,那個位置現在只坐着一個人,就是今天舞會上最耀眼的薇薇安。
風陌揚的穿着也很正式,頗有點歐式宮廷風的味道,只不過設計從簡,沒有那麽繁複,其實跟季夏這條裙子比較配的。
不過他走向薇薇安,在舞池中央炫目的燈光下拾起她的手:“美麗的小姐,我能否邀請你共舞一曲呢?”
薇薇安放下手中的香槟,正要開口準備說些什麽。
風陌揚像是看穿了的想法,那雙純黑色的眸子注視着薇薇安,他輕聲說:“你別等了,他不會來了。”
薇薇安的眼睛裏這才流露出少有的失落,她握住了風陌揚的手,由着他牽入舞池。
這兩個人剛剛滑入舞池,馬上就成為了舞池中央的領舞,好像周圍所有人都是他們的襯景一樣,每一個舞步的踩點都很準,薇薇安懸着羽毛的白紗上下起伏,典雅又不失靈動。
季夏看着各色裙裾在她眼前開開合合,她躲在拐角的牆後面,這才明白,哦,原來風陌揚這套衣服,和薇薇安也是很配的。
哦,原來風陌揚這個人,和薇薇安也是很配的。
她不知道自己從哪來的負面情緒,就好像生吞了一個檸檬,又像是有人往嘴裏塞了一大把鹽,那種酸酸澀澀的氣味直沖向鼻頭,嗆得她想要流眼淚。
其實童話故事裏就是這樣啊,王子就是應該和公主在一起,而她充其量只是一個灰姑娘,過了午夜十二點就會被打回原型,只夠這樣的遠遠地看他一眼。
本來季夏就和他沒什麽關系,硬要說有什麽,那大抵就是一層師徒關系,她都沒有得到他,卻好像已經失去了他成千上萬次。
所謂患得患失大抵不外如是,只是看到今天這一幕,舞池中央的那對璧人實在太過于養眼,她這才發現,原來他們之間隔着這麽遠的距離,也不是一套禮服可以彌補的。
就像今天飄着的細雪,他們之間也是這樣,她就像一個站在山腳下仰望山巅的人,他們也許站在同一個點,卻隔着幾千米的垂直落差,隔着無數重寂寞落下的雪。
薇薇安喜歡洛倫佐,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季夏想她也許一直搞錯了一件事情,就是風陌揚對自己的好也許是不夾雜任何其他意味的,也許是師父對徒弟的好,也許是出于同情的好,他真正喜歡的那個人,是薇薇安啊。
誰會不喜歡公主呢?
在她看到風陌揚向薇薇安伸出那只邀約的手時,就好像聽見了內心深處什麽玻璃制品破碎的聲音。
“咔嚓”。非常輕微的一個聲響,多麽不起眼,也一點兒都不會痛。
她想邀請他跳一支舞,他卻把手伸向了別人。
之前的許多細節在腦海中編排成為線索,所以風陌揚和薇薇安相處的方式會那麽自然,所以他在聊天時會時不時會提及薇薇安,所以那天薇薇安喝醉了,他主動送她回宿舍,他笑着說:“薇薇安看起來很聰明,其實有時候挺蠢的。”
虧她當時還以為風陌揚只是怕她一個人照顧不過來要幫她一把,而實際上,她在意的人也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薇薇安。
甚至啊,可能傳聞的風陌揚和洛倫佐不和,原因也并不是什麽王不見王,而僅僅是因為薇薇安。
這個結果并不是多麽難以接受,季夏覺得自己就是比不上她,可這個人,是自己的好朋友,是自己的舍友,她又覺得很不開心。
哪怕那個人是別人都好,是另外一個公主也好,為什麽偏偏是薇薇安?
她感到自己心底惡意的自私蔓延着,那種名為嫉妒的東西不受控制地往上鑽,這種感覺極度糾結,她好像分裂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的季夏在說,薇薇安喜歡的是洛倫佐啊,看吧,他們之間肯定不能長久!另一部分的季夏在說,如果最好的朋友真的找到了更好的歸宿,理當祝福他們才對。
這兩個想法互相牽扯着,她不知道自己該祝福,還是惡意地詛咒,她不喜歡這樣躲在角落裏的自己,她覺得這樣的自己真是糟糕透了!
季夏不能再看下去,她怕再待在這個地方下一秒她就會哭出來。
有什麽好哭的啊?季夏在心裏罵自己,他根本就從沒有說過一句喜歡你啊,你到底有什麽資格去哭啊?
季夏提着裙子往後跑了幾步,站在木制的長廊邊上,窗戶開着,窗外邊飄進來細細的雪,她靠在窗子上,覺得有些冷了,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
洛倫佐繞過噴泉,看着舞池中央開開合合的裙裾,看到風陌揚和薇薇安優雅的旋舞着,她真漂亮,在宮廷水晶燈下,側臉宛如古典油畫中才能看到的美人。
薇薇安總是超出他的預期,他以為她會這裏一直等下去,他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來找她,打算幫她解圍,卻發現她在另外一個男人的懷裏跳舞。
不過這樣也很好,不需要他露面,也不用在今晚的舞會上橫生出什麽枝節,這是處理這個頭條新聞最好的結局。
洛倫佐自嘲地笑了笑,接着邁着他一慣的步調往外走,對這個華麗風光的場所沒有絲毫的留戀。
這樣很不好,他在心裏告訴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竟然被薇薇安牽着鼻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