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片刻便暫且撤掉了結界。
喻南從他身上下來,走向齊夢。
此時的齊夢頭歪在樹上,黑發被汗水打濕粘在臉頰上,露出的皮膚上道道紅痕,淺的皮開肉綻,深的可見白骨,身上衣衫淩亂,也不知沒露出的部分還有多少傷口。
喻南倒吸一口涼氣:“這麽慘……”
“喻南……小心!”
嘯夜剛要上前,眼神陡然一變,張口吐出火焰,瞬間燒化了一枚飛近至眼前的冰箭。
不知何處飄來一個衣袂翻飛的高大身影,高約三米,着一襲黑袍,站在幾人面前更顯得體型龐大。
他用渾厚的嗓音緩緩說道:“你們可不能動她。”
“你是誰?”嘯夜狐眼微眯。
那人卻沒回答他的問題,渾身一震,兀自在原地顫抖了半晌,那因為震驚而變得斷斷續續的語調才響起:“你、你是……是你……”
喻南疑惑地看着他“你是是你”個沒完,沒忍住打斷他:“喂,這位朋友,你究竟是誰啊?就是你綁了齊夢麽?”
他好不容易才回過神,端正身形嚴肅地說:“我乃是海主。”
海主,海的主人。
聽見這個名字,喻南深深蹙起了眉。
怎麽聽上去,海主比那個沒名字的魚人領主厲害得多?
那為什麽城堡會是魚人的?搶了塞壬地盤的究竟是那只已經變成烤魚幹的臭魚頭,還是這位看起來深不可測的海主?
她擡高了聲音:“海主以我同伴的性命做餌,誘我們前來,不知是想……?”
“我被以為來的會是其他什麽人,沒想到竟然是……”海主的面目隐藏在兜帽之下,看不清表情,但看方向卻是朝向嘯夜的,“既然是你們,我想我可以更改一下條件。”
“什麽?”喻南挑眉。
“不知小姑娘聽沒聽說過‘九尾天狐’?”海主終于看向了喻南。
☆、chapter27
聽到這句話,喻南還沒什麽反應,嘯夜卻怒氣沖沖地低聲咆哮了起來,看上去快要直接沖上去了。喻南連忙攔住他:“嘯夜,住手!你這是做什麽!”
随後擡頭說道:“我不知道‘九尾天狐’是什麽,能不能麻煩海主你解釋一下?”
“在此之前,我想問問,”海主道,“你對這個世界了解多少?”
喻南一怔。
這不就是個由代碼編寫出來的,基于計算機的虛拟世界麽?但她顯然不認為這樣說海主會聽得懂她在說什麽。
可惜她的沉默被海主當成了無知,當時就笑道:“簡單點說,這世上有許多妖怪,有鬼,有靈,有近神的存在,如果把這些統稱為‘靈物’,那麽‘九尾天狐’則是其中至強的存在,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為什麽?”
海主靠近了些:“因為這裏是一個充滿規則的世界,而只有九尾天狐不受規則的約束。”
喻南忽然有了個很微妙的猜測。
這裏說是虛拟“世界”,其實作為副本,它有很多局限性。最明顯的特征就在于,地圖有邊界。
這一點,喻南在之前的副本中不止一次遇上,比如說第一個副本裏,明明幾次路過學校的圍欄,但圍欄外面永遠彌漫着一層厚重的霧,完全看不穿霧背後有些什麽,校門和圍欄也無法出去;再說第二個副本,進本時她就看見過地圖邊界;後來的幽靈船就更不用說了,邊界就是無窮無盡的大海,因為人類是不可能游到大海之外的。
本來她覺得,身為一個體驗者,一個玩家,碰見地圖邊界是很正常的事情,并沒有當回事。可如果換個角度想,像她這樣的普通人都能碰見世界邊界的話,那麽居住在副本中的,像風神、海主這些擁有上天入地能力的“神”們,豈不是……過得很無聊?
就跟住在院子裏不許出門的感覺似的。
“海主和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麽?”喻南問。
“沒什麽,只是找點樂子。”海主說道,“我知道兩位想救這個小姑娘,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月,只要你們能找來足夠強大足以讓我滿意的獸類,我可以放了她。”
“聯系上下文,我不得不懷疑你是希望我們幫你弄一只九尾天狐來。”喻南嘟哝道。
“當然,如果你們能找來九尾天狐,我可以給你們一些別的東西。”海主的聲音聽上去很愉悅,顯然,他很喜歡“九尾天狐”這個提議。
喻南低頭思考了起來,沒注意到嘯夜快要噴火的眼神。
“你……”他沉沉的目光釘在黑袍之上,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究竟是誰?”
“海主,我已經說過了。”
“好一個海主……你以為我會信?!”嘯夜冷笑一聲,猛地跳起,朝海主撲了過去。
只見到半空中劃過一道火焰燃起的紅光,瞬間,嘯夜那道白色的影子已在海主面前,一口烈火猛然噴出,眼見着就要燒到海主的黑色長袍。
海主出手如電,一把抓住嘯夜的嘴,将那口火焰生生堵了回去,笑了一聲:“現在的你可打不過我。”
喻南擡起頭,這才看清海主從袖子裏伸出的手竟是個皮包骨的爪子。
嘯夜眼神一凝,再次提氣,硬是從縫隙中噴出了幾絲火苗。那火苗沾到海主青黑色的皮膚上猶如遇見了什麽火油似的,歡快地燒了起來,瞬間将他那只猙獰的爪子吞沒。
海主屬水,哪受得了火焰長時間灼燒,當時就甩開了嘯夜,急急招來水流搶救自己可悲的爪子。
“打不過你?哈。”嘯夜退回喻南身邊,短促地笑了一聲,“九尾天狐估計找不到,你倒是可以說說別的條件,我們或許還能考慮。”
“你以為你們有的選?”海主擡起頭,“想要那個小姑娘的命,就給我帶九尾天狐來!”
“嘯夜……”喻南喊他。
“別理他,”嘯夜仍是惡狠狠地看着海主,“這個世界裏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九尾天狐。”
“……為什麽?”喻南奇道,“為什麽你這麽篤定我們找不到?你知道九尾天狐是個什麽東西?”
照理說,副本裏的boss根本不會提出她們在當前副本做不到的要求,可嘯夜究竟是哪來的信心,篤定這個“九尾天狐”是找不到的?
“我說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嘯夜回過頭,深深地看了喻南一眼,“相信我。”
那一眼,包含着凝重、悲憤,還有很多喻南看不懂的情緒,令人直覺很沉重。
喻南不知怎麽的就答應了:“……好,我……相信你。”
嘯夜再看向海主,嘴角一揚:“九尾天狐沒有,我倒是有另一個提議推薦。”
“哦?”
“我曾聽說,海主愛慕塞壬已久……”
這條花邊新聞,自然是嘯夜從系統數據庫的設定裏查到的,他說出這個,本來是想到喻南之前提起的遇見塞壬的事情,想來從這個副本裏找到塞壬的幾率還是有的。
誰知聽了他的話,喻南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可這裏不是塞壬島麽?!海主……搶了他愛慕的塞壬的地盤?”
有這麽追求愛人的嗎?難怪塞壬提起這個搶奪者時表情不太好。
換了誰誰都不高興啊!
嘯夜揶揄地“哦”了一聲:“這兒竟然是塞壬島?……難怪都說海主注孤生呢。”
他胡謅了這一句,果然激起了海主的怒火,他激動地吼道:“你們胡說!!!”
“難道你不想見塞壬?”嘯夜狀似驚訝。
“我……”那原本怒氣沖沖的海主,聽到這句話,竟像是個憋了氣的氣球,一下子蔫了。
“我當然想。當初攻打這座島,就是為了見她,誰料島是攻占下來了,她卻不見了。我守在這裏,也不過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等到她回來。”
“可是塞壬告訴我,因為她因為被打敗才被放逐的。”喻南說。
“我不曾放逐她,我……唉!是她的領地意識太強,覺得被我打敗了就不能再在島上留下去……等等,外來者,你見過塞壬?”海主突然激動了起來,連說話的語氣都微微上揚。
“對……我到過塞壬的幻境,她說,要我打敗那個搶奪她島嶼的存在,這樣她就能回歸故裏。”
話音剛落,面前的海主竟單膝下跪:“不必擊敗我,若是能迎來塞壬,我願向你們投降。”
“奪回塞壬島”已完成,請用戶準備迎接塞壬的降臨。
刺目的光線出現在黑屋沼澤的上空,片刻後,那道光華中間憑空裂開了一條縫。
金燦燦的鳥羽從那條縫隙中間鑽了出來。
塞壬。
塞壬島的主人。
歷經千年,終于重新降臨在這片土地上,剎那間,風和樹,獸與花,生命并大地一起歌唱着,起舞着。
“真美。”喻南喃喃道。
“這也算美麽?”嘯夜嘀咕了一句,“你是沒見過九尾天狐……”
喻南眯了眯眼,危險地盯着嘯夜:“從剛才起我就很奇怪,你怎麽好像對九尾天狐的事很熟悉?說起來你也是只狐貍,還會長尾巴……”
嘯夜一陣緊張。
“……該不會那什麽九尾天狐是你祖宗吧?”
嘯夜腳下一滑:“這怎麽可能?”
“哦,不是算了。”喻南說,“想來也沒可能,我怎麽可能抽到九尾天狐的後代,那聽上去也太牛逼了。”
資深非洲人如是說。
嘯夜:“……”
他決定不跟這個女人計較。
海主的神情有些激動,好在隐藏在袍子下,沒人看見。
過了片刻,光芒散盡,塞壬終于露出她的真身。她睜開眼,看見了跪在地上的海主,祥和的表情登時裂了:“……你居然毫發無傷!!!”
“外來者,”她猛地回頭瞪着喻南,“不是答應我要打敗他麽?!”
喻南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誰知道海主聽見塞壬就跪下了?誰知道他跪下塞壬就出來了?她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做呢!
這鍋她不背!
海主接過了話茬:“是我主動投降的。”
“你?哈。”塞壬短促地笑了一聲,“若你真有這麽好心,怎麽當初不待在原地讓我打,生生霸占了我的島嶼千年,這樣的你也會向一個外來者投降麽?”
“我……”
塞壬什麽話也聽不進去,張開雙翼,扇了起來。
她的雙翼張開時遮天蔽日,看樣子少說也有十米長,只輕輕一扇便招來大風,就連沼澤中萬年不散的黑霧也被扇走不少。
沼澤中的野獸先是被突如其來的嘯夜吓的躲了起來,又被擋在巨樹範圍之外,現在更是天降煞神帶來陣陣狂風,分量輕點的差點要被掀飛出去,這會兒能躲進淤泥裏的紛紛趴了進去。
齊夢和喻南是最先飛出去的,情急之下,喻南伸手一抓,抱住了勾住她的嘯夜;嘯夜四肢發力,牢牢地将自己釘在地上。
而失去意識的齊夢則是被不知從哪裏飛掠而出的蛛絲捆住了,好歹沒有飛出去。仔細一看,原來是她的那只絡新婦一直杵在漆黑的角落裏,和環境融為一體。
“死吧,都死吧!”
塞壬尖銳而高亢地叫起來,遠處響起“轟隆隆”的響聲,由遠及近。
散去了黑霧的天邊竟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影——是那艘殘破的幽靈船!
喻南大吃一驚:“這……這破船怎麽變得這麽大?!”
“等等……我感覺它……是不是越來越近了?要撞上了!”
“砰!”
一聲巨響,随後大地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喻南,你是在船上走進塞壬的幻境裏的對吧?”嘯夜沉聲道。
“對,怎麽了?”
“我看這船,大概早就在塞壬的控制之下了,變大也不過是塞壬動動翅膀的事。”
“問題是,現在我們要怎麽辦?!”
狂風大作,變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幽靈船瘋狂地撞擊着島嶼,島上的人搖搖欲墜,幾乎站不住腳,塞壬仍在高喊着“死吧,死吧”,情況看上去糟透了。
“既然如此,”嘯夜冷笑道,“那就一起死吧。”
天空中一陣電閃雷鳴,更巨大的聲音“隆隆”地響了起來,還伴随着高頻次的振動。
瘋狂的塞壬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眼底閃過精光:“是誰,是誰摧毀了我的島——!!!”
海主飄在半空,柔和地對塞壬說:“冷靜點,塞壬。你不也在撞擊自己的島嶼麽?”
他的溫情換來的是塞壬的怒目而視:“是不是你?!”
“怎麽會是我呢?我可舍不得毀了你的東西。”海主好脾氣地笑了,“再說你難道不知道,此方世界中有能力毀天滅地的存在只有那一位麽?”
“什麽,‘它’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你難道不高興麽,終于能看見九尾天狐毀掉這裏了,我啊,在這個世界,可是待膩了啊……”
海主看了看下方被吹得東倒西歪的喻南,和一直低頭不語的嘯夜,長袖一揮,半空中就出現了一條奇形怪狀的裂縫。那裂縫中央漆黑,仔細看充斥着閃電,還帶有巨大的吸力,離得近的喻南感覺自己快要被吹跑了。
“走吧,外來者。”海主說道,“離開這裏。”
喻南艱難地擡頭:“這是……空間裂縫?通向哪裏?”
“通向你們該去的地方,我期盼着你們能找到一個我需要的答案。”
“……什麽?!”
這一個兩個的,說的每個字她都聽得懂,連在一句卻完全理解不了。
答案,什麽答案?!
誰料這時嘯夜擡起頭,陰陰地說:“如果我說不願意去呢?”
“你會願意的,不然你又何必……”海主看了看面色迷茫的喻南,嘆息道,“離開吧。”
兩人仍不願接受,抵擋着來自裂縫的吸力駐在原地。
誰曾想,一直看似昏迷不醒的齊夢突然睜開眼睛,朝兩人所在的位置撲過去,将人一把推進了裂縫裏。
“啊——!!!”
幾人的身影消失之後,一道刺目的閃電從天空劈下,将大地劈開一條鴻溝。
恰好沒被劈到的海主毫發無傷,不自覺地笑起來。
“毀吧,毀吧,把這個世界都毀掉才好呢……”
……
喻南被推進了虛空裏,很快什麽都看不見了。
系統機械的聲音不久之後在她耳邊響起。
【已離開副本“漂泊迷霧的幽靈船”,正在結算。】
【您的三星半 三尾狐已升級為四星六尾妖狐。】
【檢測到副本未能順利完成,切換到懲罰時間模式。】
【正在關閉副本,請稍候。】
【副本已關閉。】
……
什麽?嘯夜進化成六尾妖狐了?那下一步該不會是什麽“五星九尾天狐”之類的東西吧?
這麽說起來,剛才海主每次提到九尾天狐的時候好像都在看嘯夜……
而且這個“懲罰時間模式”是什麽東西,剛才的副本竟然不算通關?!
卧槽可是她也沒打算離開啊,究竟是誰從背後推了她一把……
喻南倏的睜開眼睛。
入目是一片浩瀚星空,而她正處于失重狀态,迷茫地飄浮在太空裏,身上甚至沒有宇航服。
什麽神展開啊!
能不能好好做鬼屋了你們!
☆、chapter28
人飄浮在宇宙中卻沒有穿着宇航服,這是個非常反科學的設定。
這個系統讓她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明明是一堆科學家做出來的,但裏面的設定多半都不合理,比如說分明是“沉浸式鬼屋”,走着走着卻碰到了一堆妖怪。好嘛,就算再退一萬步說,妖怪還跟鬼屋的固有屬性“恐怖”沾點邊的話,那麽此時此刻這個宇宙又是怎麽回事?
宇宙地圖是準備鬧鬼還是鬧百鬼夜行?
怎麽想都不合理好不好!
喻南簡直能腦補出把各種單位被媒體曝光後拿“合同工”頂班的樣子安在一號科研所身上的樣子,可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地方的科研所偶爾還會有不夠專業的“合同工”幫忙,但一號科研所卻是全國的科研精英都擠破頭想要進來的地方,不存在缺乏人手的問題,出了任何事都無法推卸責任。
老實說,如果實驗室請她來的目的真的是測試bug以及不合理的地方的話,那麽她已經能寫出一份足夠長的報告了。
我該有件宇航服,她想。
在太空中不穿宇航服仿佛赤身裸體出門那樣沒有安全感,後者是因為羞恥,前者是因為小命休矣。
本來這只是她一個下意識的想法,誰料那些思緒仿佛有了生命似的,喻南剛有了這個念頭,就看見眼前多了一塊玻璃,再低頭一看,身上已經被包裹了一層特殊材質制成的衣服。
她真的穿上了一件宇航服,頭戴标志性的圓球帽。
這算什麽,心想事成模式?如果她想要架飛船也會有麽?
一行字突然在她眼前劃過:【正在生成飛船,請稍候。】
喻南:“……”
還真行?!
沒過多久,一艘标準的小型飛船就出現在了喻南面前,她曾在大學時選修過相關知識,對飛船構造還是有些了解的,登船并不是很困難,而且上了飛船之後她發現,這艘飛船并沒有為難像她這樣的體驗者的意思,駕駛室的面板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飛船控制臺,而是類似游戲控制臺,很輕易就能将飛船開動。
唯一的問題是:她該去哪兒?
所謂的“懲罰時間模式”連個像樣的主線提示都沒有,而這片宇宙無邊無際,放眼望去沒有生命的跡象。
……先開吧。
喻南嘆了口氣,總留在原地打轉也不是辦法。
小狐貍是在她之前被沖到裂縫之前被沖進來的,假設她和他被沖到了同一個地方,那麽他一定在這片一望無垠的宇宙某處。
還不知道齊夢和那只絡新婦有沒有被沖進來……在不在這裏。
喻南輕輕咬了下下唇。
剛才她是被人推進來的,而她的身後有塞壬,有海主,還有齊夢。
喻南不是個傻白甜,她目光沉了沉。
總之,先航行再說。
喻南打定主意,将飛船開了起來,漫無目的的。
如果這是真正的宇宙,當然不能這樣随便開,但這裏是游戲,喻南并不在乎自己要去哪兒。
因為假設這個“懲罰時間模式”沒有打算讓她通關,那麽她做多少努力都是枉然;反之,如果設定是人人都能出去,她一定可以找到突破口。
游戲嘛,都這樣。
在系統裏,喻南不需要進食,僅僅是偶爾需要停下來休息,好在她疲憊的時候發現這架由系統生成的飛船擁有自動航行模式,便在開啓該模式之後去休息了。
也就是說,相當于她不眠不休,整整航行了三十三天。
雖說系統沒給主線任務提示,不過系統內時間還是可以查看的,喻南可以确定是三十三天沒錯,就在她即将放棄這種無頭蒼蠅式的打轉法,準備另尋突破口時,飛船雷達內突然出現了某種生物反應,顯示為紅點。
“活的東西?”疲憊的眉眼舒展開,喻南有些驚喜。
她更改了飛船的航向,向着那個生命反應飛去。
靠近了,才發現那是個特殊的星球。
一片荒蕪,寸草不生,地上的沙是一種令人感到絕望的灰藍色。
喻南下了飛船。
若是在真正的宇宙中,這樣的星球多半不适宜人類生存,好在這裏只是個沉浸式體驗系統罷了。
走了一段,才看到一些生命體存在過的跡象——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洞,有的很大,有的很大,大約是用來讓生命體居住的,不過,此時此刻這裏毫無動靜,死氣沉沉。
喻南邊走邊看,不知為何有些想嘆氣。
太死寂了。
令人絕望。
然後,她就在這片令人絕望的景象背後,看見了一個多月不見的小狐貍。
在宇宙中航行三十三天,不和任何人交流,喻南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嘯夜?”
小狐貍又變大了,就這麽站着也和她差不多高,像匹駿馬似的,就是有六條尾巴。
他目光沉靜,帶着一點……悲傷?
“人類,”他的嗓音倒是沒變,“你終于來了。”
其實喻南有很多問題想問的,比如說“你等了我很多天嗎”或者是“你知道我會來這裏”之類的,但愣了一會兒,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你就是海主說的那個九尾天狐嗎?”
從一條尾巴變成六條,星級一次比一次高,琢磨了一個月還琢磨不出這麽顯而易見的答案,她就不用繼續在科研所待下去了。
“你很聰明。”
“……你好好說話。”
喻南吐完槽,歪着頭表達了自己的好奇:“為什麽一個月不見,你變得這麽生分了。”
“我們本來就不熟。”嘯夜說。
“你這樣我會傷心的,好歹一起度過了三個……副本?對了,既然你是九尾天狐的話,方不方便告訴我上個副本最後海主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嘯夜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喻南雖然不知道他在看什麽,不過卻很坦然地任他打量。
“不如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他問道。
“你想問什麽?”
嘯夜開門見山:“你曾經說過,有人想害你。為什麽?”
喻南愣了一下。
嘯夜倒是不急,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她。喻南剛開始有一瞬間的慌亂,受他這種平靜的目光影響,也很快冷靜了下來:“這跟我問的問題有聯系嗎?”
“有,”嘯夜點點頭,“這關系到我要不要回答你的問題。”
“……這麽玄乎,介意我坐下來嗎?”
“不介意,但你最好坐我背上。”他前爪刨了刨地上灰藍色的沙,“這個沙和人類的皮膚不太兼容。”
喻南抽了抽嘴角:“不太兼容?”
“它對人類的皮膚有輕微腐蝕性。”
“那你為什麽還踩着?!”喻南悚然一驚,就想去拔嘯夜的腿。
嘯夜不避不閃,卻也沒讓她挪動——現在變大了,如果他不想,喻南已經挪不動他了。
“因為我不是人類啊。”他說得很自然。
……哦。
也是。
喻南不再勸他,爬到了狐貍背上坐着,看了眼遠處的天空。
這片星球上甚至沒有大氣層,望出去就是宇宙,而他們卻還在這裏呼吸,真是不科學。
“我……”她想了想剛從哪裏起頭,“我是個研究生,你知道研究生是什麽嗎?”
“知道。”嘯夜說着停頓了一下,才道,“我對人類社會還是有點了解的。”
喻南心裏隐約有了些許猜測,于是沒有對他的這句話表達什麽驚訝的情緒,繼續說:“之前接了個關于‘AX-13號能量體衰竭周期’的觀測項目,整個科研所都沒有太大進展,不過倒是被我研究了出了東西。”
“嗯。”嘯夜的聲音沒什麽波動。
“然後我給項目組交了份報告。”喻南說,“隐去了關鍵的檢測數據和結論,并且找項目組問了個問題。我跟他們說,如果不給我一個合理的回答,我會罷工。”
“然後呢?”
“然後我就罷工了啊。”
“……沒了?”
“嗯,罷工了一段時間,被自己待的實驗室開除不說,教授還不經過我同意,把我的檔案塞到了這個所謂的‘沉浸式鬼屋’的商業合作項目裏,當體驗者。”說到這裏,她忽然笑了一下,“這種精神接入的沉浸式項目剛剛誕生的時候,在人體實驗階段出過事的。現在的安全性雖然提高很多,也不排除他們可以通過這個系統對我進行攻擊,畢竟我的意識在這裏,而醫學上,把腦死亡界定為真正的死亡……殺了我也不是不可能。”
她看不見,此時嘯夜的表情很是微妙——雖說一只狐貍照理說不該有什麽表情,“你到底發現了什麽?”
“你是他們派來的嗎?”
她沒有正面回答他。
聞言,嘯夜先是愣了一下,很快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怒不可遏地說:“怎麽可能?硬要說我和哪個人類一夥的話,那個人應該是你好嗎?!”
“噗……哈哈哈哈……”
“你笑什麽?!”
“笑你啊。”喻南笑得直不起腰,好半天才收住,“覺得你挺可愛的——我發現AX-13號可能是個活的。”
正要為了她莫名其妙笑起來的事情發火的嘯夜:“……”
她還真跟他說實話了?
這麽……好說話?
嘯夜有些意外。
“準确來說,AX-13號的确帶着一種特殊的能量,但它的衰竭規律更接近于生物的新陳代謝,而非單純的半衰期。科學有時候需要游走在世俗道德觀的邊緣,所以我們至少得有一點原則,好讓自己不至于變成瘋子——首先,動物實驗必須在有充足理論基礎之後,用小白鼠開始,其他物種挪後;其次,動物實驗結束後才可以進行人體實驗,并且需要申請;最後是最重要的一點……無論用何種生命做實驗,經手人必須知情。”
喻南看着遙遠的宇宙,盡管這片黑黢黢的天她已經看了一個多月幾乎快要發瘋,但還是從那種看上去無窮無盡的黑暗中感受到了一絲寂寥。
她嘆了口氣:“我只是想問問他們,AX-13號究竟是不是生物罷了。”
“但你很确定答案。”
“是啊,可我有什麽辦法,難道要我昧着良心,明明猜到上面隐瞞了真相,卻不聞不問嗎?我還是有點原則的好吧。所以嘛,我被滅口也不奇怪。”
“寧願被滅口也不願意繼續?”
嘯夜的語氣忽然變了個調,沉浸在回憶裏的喻南卻沒注意:“對。再說我還有點私心……”
“什麽私心?”
“AX-13號墜落那天……”
AX-13號能量體墜落那天,喻南失去了父親。
她藏着所有悲恸和眼淚,在醫院樓下,對那顆流星許了個願。
許多年後,在“AX-13號能量體衰竭周期觀測”項目中忽然驚覺那可能是個生命的喻南跟自己說,至少要對AX-13號好一點。
因為它承載着她無法實現的願望。
那是她悲傷的夢。
☆、chapter29
每次想起已逝的父親,喻南都會無師自通地領悟一點文學大家吟詩作賦的技能,不過出口時又會覺得有些羞澀,那些句子在唇舌間來回過了幾次,想起面前還站着這位冷面的狐貍,就又咽了回去,換了種說辭。
“墜落那天,是我爸爸過世的日子。嗯……挺有紀念意義的吧。”
“……”
“我家的人在感情表達上都比較淡,雖然父母對我都還不錯,不過父親畢竟也是科學工作者,在親情之外的意義上,更是我人生路上的……導師?所以相對來說,我比較敬重他吧。”喻南撓了撓頭,跳過了這個話題,“不說這個,他們想殺我的理由就是這樣,AX-13號是地球上從未見過的能量體,儲量很豐富,可能上頭是動了把AX-13號作為新能源的念頭,但我覺得這樣不夠人道不願意配合,他們也不能讓這個秘密洩露出去。”
總有人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遇到異族仁慈就是對人類群體的殘忍什麽的。
喻南都能理解,她也是人,她不能因為自己的心軟背叛群體利益,她只是不想親自做這個儈子手。
之前她已經決定,如果她提交的問題能被正視,項目組那邊能和她說一句實話,她就把這份報告的完整版交上去,然後申請退出該項目。
嘯夜沉默了片刻。
“我是海主說的九尾天狐。”
“這我已經知道啦,”喻南摸着他背上松軟的毛,“說點我不知道的?”
“……我也是你說的AX-13。”
“……”
“啊?!”喻南愣了一下,腦海中幾個一直想不通的點突然串聯到一起,成了個匪夷所思的結果,“等等,所以……該不會這個系統的運行動力其實用的是AX-13號能量體吧?難怪他們要把我扔到這裏來……一來可以幹掉我,二來寄希望于我死前會吐露幾句實情,三來是……為了喚醒你?”
AX-13號冷卻之後,始終都是個發着光的球的樣子,科研所研究了兩年無從下手,唯一得出的結論就是“它處于休眠态”。
“其實我沒有睡着。”嘯夜說,“地球的環境和我的母星環境差異太大,為了活下去,只能用那種‘假休眠’的狀态慢慢适應。實際上我的意識始終是清醒的。”
“難怪你懂這麽多人類的事情呢……”
喻南感嘆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手指又揉搓了一番嘯夜的背毛。
“其實我在實驗室裏用于觀測的那些微型能量團就是你毛發的碎屑吧。”
這麽一想還挺有趣的。
實驗室裏“刮”下來的那部分能量,其真實結構并不能被儀器檢測,外觀像個迷你光球形呼吸燈,沒想到竟然會是她鬼屋搭檔的毛。
真有意思。
聽到這話,嘯夜忍無可忍,一言難盡地回過頭,給了她半個眼神。
“怎麽?”
“你知道你們人類刮的是哪兒的毛嗎?”嘯夜的聲音壓着。
“哪兒?”看他這副深仇大恨不可說的樣子,喻南眨了眨眼,問,“……不會是……尾巴吧?”
他好像說過尾巴很敏感,不能亂摸來着。
嘯夜的臉黑了,即使他是只白狐。
喻南露出個驚訝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