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在門內的人出來之前,就傳了出來。小孩子的笑聲。而且是女孩子。

就在阿久緊張不已的時候,從她身後的門裏走出的人已經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兩個手牽着手的小孩子,約莫七八歲大小。小女孩笑聲如銀鈴一般,紮着兩個羊角辮,看上去俏麗可愛極了。另一個孩子是個小男孩,模樣倒是周正,但卻沒有什麽表情,一副早熟的樣子,眉頭還緊緊的皺着。

“你幹嘛老是氣呼呼的樣子呢,剛剛不好玩嗎?老是硬邦邦的,跟那石獅子一樣!”小女孩指着謝府門口鎮門的石獅子,笑着道。随後她伸出手想要把小男孩的眉頭抹平。

“好啦,我知道你不是不想說話,你是說不出來,不過剛剛你心裏其實有笑對吧,雖然你臉上看不出來!但是我知道,你心裏一定也有偷偷的笑!”小女孩一臉得意的說道。

小男孩仍然一副沒有表情的樣子,但眉頭已經舒展開來。

“你看到沒有,那個經常欺負你的壞家夥,被那死蛇吓得都掉到池塘裏了呢,那水才一點點深,他就吓得哭爹喊娘的!好痛快呀!”小女孩也不在意男孩不說話,自顧自的說起自己的感想來,她伸手拉住小男孩的手。

從手心裏拿出一叢紫色的小花,花已經被握的時間有點久了,看上去很是殘破。

“給你,這是我喜歡的花。下次你再睡不着的時候,就把這個放在床頭,就不會做噩夢了。”小女孩把男孩的手拿過來,把小花放在他的手心。

小男孩傻傻的握住小花,緊緊的攥在手心。

門內似乎有人喊叫的聲音。

“啊,是我娘叫我了,估計是要我幫她一起洗衣服,待會我們再一起玩!”小女孩跳着跑進了門裏。

男孩在原地愣了片刻,也趕緊進了大門,大門在阿久的身後又關上了。

過了不多久,阿久感覺到吱嘎一聲,大門又在她身後打開了。

仍然是兩人,看得出來是小時候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兩人都已經長大了,看上去是少男少女的模樣了。

“少爺,你喜歡什麽呢,我啊,喜歡畫畫,還喜歡跳舞!”女孩說着甚至在原地轉了個圈,舞了起來,身姿優美。

男孩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睛卻無法離開女孩的身影,他背對着阿久,所以阿久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以後要當一個畫家,或者一個舞蹈家!少爺,你說我會不會成功啊?”女孩笑嘻嘻的停下舞步,做出拿筆的姿勢,随後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折疊的紙,然後展開。

男孩好奇地湊了過去,畫上畫着男孩的模樣,竟是一張肖像畫。

“怎麽樣,是不是畫得很像?這是西洋畫的技法,是教堂的牧師那邊學的,下次你跟我一起去!這張送給你,你要好好保存哦!”女孩把肖像畫遞給男孩。

男孩把畫像小心翼翼地折好,然後放進裏面的衣服口袋裏。女孩看到男孩如此慎重,忍不住撲哧一笑。

“就是随手畫的而已,你別當真啦,以後我還會畫更多更多的畫!”女孩閉起眼睛,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未來。

這時候,門內又傳來喊聲。

“小姐叫我了,我得快點去,要不然她又要着急了。”女孩急急忙忙的奔進了門裏。

男孩卻沒有跟進去,他猶豫的拿出一個信封,看了又看,然後才進了門裏。

門再次關上了。阿久坐在臺階上,坐如針紮。這兩人明顯都是虛影,兩人經過阿久的時候,甚至都是直接從她身上穿過的,就像是播放電影的時候,電影的畫面被投射到身上的那種感覺。

不知道這種不能動的情況要持續到什麽時候,阿久覺得眼睛都要累得不行了。突然間,她發現,自己似乎可以動了,一直被迫睜着的眼睛,也可以正常開合了。

一直僵硬不能動的手腳也行動自如了。終于解放了嗎,這時候,她身後的大門再次被打開了。阿久轉過頭。

之前看到的女孩,被一個面目滄桑頭發夾雜着銀絲的女人扶着,慢慢的走出來。随後,門裏扔出了一個包袱。

“肺痨鬼就死遠點,別髒了我家門口!”扔出來的包袱撒了一地。女人沉默着把女孩放到臺階上,女孩不停的咳嗽着,一刻也沒有停。

女人收拾好包袱,然後背在了背上,扶起女孩。女孩勉力支撐起身體,在女人的扶持下,站了起來。女人昏黃的眼裏瞬間盈滿了淚水。

“傻孩子,傻孩子,那是少爺,就算是得了肺痨,哪裏輪得到你去照顧!就算他得了肺痨,他也還是少爺,謝家不會吧他趕出去的!你真傻,真的傻!”

女孩一句話也沒有說,強忍着不想再咳嗽,卻只支持了片刻,就咳得更加厲害了。女人從口袋裏掏出一條發黃的粗布手帕。女孩接過,竟然在手帕上吐了一口血。

“現在少爺去了英吉利治病,這裏哪裏還容得下你,傻孩子!傻孩子!”女人哭着一聲一聲的喊着。

女孩吐了血,竟然一時間止住了咳嗽,她茫然的回頭望着謝府兩個金色大字,還有那緊緊閉着的朱紅色大門。随後她直起身,挺直了脊梁,拉着仍舊哭泣的母親,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一次也沒有再回頭。

母女倆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長街的那一頭。

阿久呆呆的站在謝府門口,看完了這一幕,搖搖頭,總覺得這出戲,似乎還沒有完結。謝府的那個去了英吉利治病的少爺,不知道會怎麽樣。

再次出現的,竟然還是那個女孩,而不是阿久以為的少爺。

女孩行色匆匆,背着一個巨大的口袋。她身形極瘦,仿佛風一吹就倒,身後的口袋像是一座大山一樣壓在她的身上,把她的腰杆壓得佝偻着。整個人形容枯槁,手臂上還圍着一圈黑色的布條,而曾經繪畫的手變得紅腫皲裂。大概是她的母親去世了吧。

這時候,路邊駛過一輛黑色的汽車,車速極快。原本在路旁一個玩耍的孩童,卻忽然追着滾落的球向路中間跑去,眼看着就要被汽車碾壓了,孩子卻只顧着追那顆球。

畫面仿佛慢鏡頭一般,站在一旁的女孩猛地甩開背上的大包,撲到了孩子的身上,把他推到了一邊。女孩纖弱的身體被撞得飛了起來,然後又重重地落在路邊謝府鎮門的石獅子上。汩汩流出的鮮血染紅了獅子,還有路面。

“少,少爺,撞到人了!要,要怎麽辦?”車上的司機慌亂地跑下車,到後門的位置緊張的問道。

“是我要你快點開的,你怕什麽,”一個冷酷到幾乎沒有溫度的聲音從車內傳出,車裏的人推開車門,走了出來,看到地上從袋子裏散落的剛彈好的棉被,還有濺到石獅子上的血,皺起劍眉,“一個棉花廠的女工而已,你找到她的家人随便給點錢打發了吧。”

“她,她好像還沒死……”司機跑到女孩的旁邊,看到她還在掙動。

女孩努力的擡起頭,少爺卻站在原地根本沒有過來的意思。女孩的嘴唇翕動着,眼睛看向少爺的方向,瞳中似乎閃動着小小的火苗,還有一點點希冀。她伸出了一只鮮血淋漓的手。

“獅子都被弄髒了。”少爺看着石獅子,喃喃自語了一句,随後一步也沒有回頭的走進了謝府大門。

女孩眼中的神采在一瞬間消失了,嘴唇顫抖着失去了血色。甚至連她剛剛救助的孩童也不知去了哪裏,她只能無力的躺在地上,身體的熱度一點一點的流失。最終,她閉上了眼睛,結束了年輕的生命。向前舉着的那只手也啪嗒一聲,垂落到了地上。

一瞬間,這條原本喧鬧的街上,似乎就只剩下這個畫面。單薄瘦弱的女孩躺在地上,四周都是鮮血,她孤單無助,一個人躺在那裏。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沒有一個人幫助她,這個世界只剩下她自己。

阿久捂住了嘴,眼淚湧了出來,不忍再看。大概女孩從來沒有想過這麽殘酷的重逢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