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頭。閉上眼睛，緩緩将身子往後移，喬晟陽垂着眸，凝視着懷中的女子，緊了緊缰繩。她的表情，有點說不出的頹唐與悲哀，是因為他麽？還是因為…清柳？喬晟陽掃了眼駱雲飛身後始終低着頭看不見表情的少年。那個少年對他以及蒼瀾的影響都太大了。她這些日子，被很多事情很多情緒困擾，而他，卻總是無能為力。
沉煙谷的喬晟陽，在江湖人眼中，永遠是微笑着一張臉。
可他們卻不知道，這樣的喬晟陽，心裏同樣也會悲傷也會痛苦。
如果以前，有人跟他說，你會為一個女人揪心。他肯定嗤之以鼻。
但現在，這個女子，帶着她獨特的美好和性格，來到他的身邊。
他的心，漲得滿滿的。
可是，他依舊困擾。似乎生活總是這樣，在各種各樣的困擾中，漸漸被時光碾過。然後人跟着成長。
蒼瀾能感覺到喬晟陽的眼神，熱烈而多情，一直一直，灼着她的背她的耳她的心。像這八月的陽光，熱烈的揮灑出來，毫無保留。
她總是能理解喬晟陽，這個，就是默契麽？還是，詩裏所說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蒼瀾無聲地咧開嘴，笑了笑。她原來還會想到詩，想到童話。
可是，她的世界，野天鵝早就死掉了。而童話，永遠不會在現實裏盛開。所以，她的感情，要靠自己去争取去守護。所以，她必須要傷害那個少年，為了，她與喬晟陽的感情。
好像她和他都很殘忍，為了感情，去傷害別人。難怪有人說，感情是自私的。
而那個少年，是不是已經預知到了呢。所以，他才會默不作聲地上了駱雲飛的馬。努力将收斂起自己的情緒，努力蜷縮起自己的感情。
蒼瀾使勁晃了晃腦袋，有些沉悶。她總覺得不要去想才好，可是，那些事情，那些感情，都始終纏繞在她身邊。蒼瀾一偏頭，餘光掃到喬晟陽。喬晟陽正擡着頭駕馬，微擡着頭，目光一直視着前方，下巴的線條很柔軟細膩，陽光勾畫出弧度，淡而炫目的光耀花了蒼瀾的眼睛。
這樣美好的喬晟陽。
蒼瀾伸出右手，貼上喬晟陽緊揪缰繩的手。熱熱的手。
喬晟陽低下頭，下巴擱在蒼瀾的右肩上。
另一只手跟着握住蒼瀾的手。兩個人，安靜沉默，空氣裏散開他們的熱度與呼吸。蒼瀾的呼吸有些急促，內心歡喜。
一路上，各自心思。每個人卻不觸及到別人的內心，各自為安。也沒人試圖去接近別人的內心，都是不可獲知的心思。各樣的情緒暗自發酵，每個人臉上依舊是不動聲色。
馬蹄聲，揚鞭聲，車轍聲，以及，滿天的詭異心緒。
洛陽終于到了。
遠遠地，便看見高大威武的城牆，大塊的石頭，一層層堆砌起來。頗有氣勢。城頭上，文字飛揚，暗紅色的洛陽二字，遒勁有力。
城門大敞，兩面各豎了排木栅欄。還有兩排手拿長槍的衛兵。
駱雲飛的眉皺了起來。
缰繩一緊。馬兒揚蹄長嘶一聲。
蹄子狠狠踏在青石板街道上，塵土揚起四散。
最外面的衛兵長槍一橫，“下馬。我們要檢查。”
莫風一勒馬，馬蹄在地上來回跺了兩下。停了下來。
掀開車簾，伸了手，将小月與李玉秀接了下來。貓兒從李玉秀懷中伸出了腦袋。
“請問官爺，城裏發生了什麽事嗎？”喬晟陽将馬往前驅了兩步。
“城裏最近很亂，發生了不少事情，有采花賊，強盜，還有不少江湖人，總之為了洛陽城百姓安全，請讓我們檢查。”
“好，官爺請。”喬晟陽一勒缰繩，馬兒往邊上動了兩步。
等馬兒住了腳，喬晟陽翻身下了馬，将蒼瀾托了下來。
說話的衛兵用搶挑開了車簾子，張望了兩下。放了下來。“好了，你們進去吧。”
牽了馬，衆人便往城內走去。
洛陽城很繁華，街道很寬闊。兩旁店鋪林立，沿街小販叫賣，一片繁華景象。
駱雲飛依然眉頭緊鎖。
“你怎麽了？駱雲飛，是有什麽事情麽？”蒼瀾看見駱雲飛深鎖的眉，像巨大的壕溝。
“無悔，他身上的不歸，應該已經快入骨髓了。雖然毒晟陽可解，可是不歸給人的折磨，這麽久來，無悔一定被折騰得厲害。”
“駱雲飛，別太擔心了，你這不是趕回來了嗎？而喬晟陽也被你帶回來了，我想，莫無悔他，一定還在堅持着等你。”
“恩。我們先趕去疊影樓吧。到那裏你們再作休息吧。”駱雲飛從每個人臉上看了一圈。
衆人紛紛點頭。
繼續上馬。
穿過街道，西南方向五裏開外，出現一處密林。
繼續往密林裏走。
“等等。”蒼瀾伸手止住衆人的腳步。
“小瀾怎麽了？”
“前面，有不少人。”
“沒事的。”駱雲飛往前面望了望。“那些都是我疊影樓的人。我們疊影樓在江湖上的名聲不太好，所有才有些防範。”
風，擦着草葉的聲音，沙沙聲傳來。
眼前，瞬間出現十二個蒙着臉全身黑色的人，每人手中一柄劍，圍住了他們。
駱雲飛驅馬至前，“是我，駱雲飛。”
“見過駱堂主。”黑衣人整齊劃一地跪下。
“他們是我朋友。我把喬谷主帶回來了。你們去通知樓主。”
“是。”黑衣人再次齊刷刷消失。
衆人跟在駱雲飛後面，不急不慢得行着。
“駱雲飛，為什麽這麽久來，都沒有聽過你提過你們樓主。？”蒼瀾忽然想起，從認識到現在，駱雲飛從未提起過疊影樓的樓主。
蒼瀾眼尖發現，駱雲飛的臉色變了一下。
“樓主，他……”駱雲飛遲疑。
“雲飛，為什麽不說下去？”林間，一個男人的聲音突兀響起，有些暗沉，卻有力。聲音很響，口氣分外張狂。
駱雲飛聽見這個聲音，迅速下馬跪下，“駱雲飛見過樓主。”
這個，就是小說裏描寫的，內力的無限作用？可以當話筒麽。蒼瀾聽見男人的聲音，便開始胡思亂想。
“歡迎各位來疊影樓做客，洛陽喬谷主，福州莫公子，李姑娘，岚境山莊張姑娘，蒼姑娘，清柳公子，還有，越珂莫月清王爺，在下風無情。”男人聲音剛落，人便出現在駱雲飛前面。
被點到名的衆人，尤其是清月，更是臉色大變。
蒼瀾看了眼神色一直在變的清月，不，是莫月清了，之前，她就在想，莫風的姓為何有種怪異的熟悉感，原來是皇家的姓氏，卻不知莫風家，為何能姓莫？好像聽齊司浩說過，他母親是姓周的。蒼瀾想到這個，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拼命瞪着莫風，莫風大概被她看得渾身汗毛了，湊到她耳邊，小聲道，“瀾姐，我爹對先皇有恩，這個姓是賜的，全天下都知道，你不知道嗎？
蒼瀾有點囧，她還真不知道。
趕緊轉移視線，眼前這個叫做風無情的男人，是目前見過的人中，給她壓力最大的男人。濃重漆黑的眉，生硬的臉，銳利的眼神。穿着一身黑衣。整個人像一把劍，一把出鞘的劍，周身都散着森冷殺氣。
“幾位，在這裏說話不方便，大家跟我來吧。”
風無情輕功着實了得，衆人騎馬都遠遠吊在後面。
男人站在一座房屋前停下。
遠遠就看見男人的背影，在一片暗色建築群前面，像是雕塑一般挺直。
這裏，就是疊影樓了嗎？蒼瀾真的有點驚呆了。正門房屋很高，有近三米。外面挂着的匾額上，疊影樓三字，筆勢強勁。整個氣勢，相當恢弘。
蒼瀾正震驚在疊影樓驚心動魄的氣勢中，胸前一直安靜的墜子，突然動了幾下。
蒼瀾臉色大變。
像是要哭卻又想笑的表情，嘴角的弧度很怪異。
“怎麽了，小瀾？”喬晟陽看見蒼瀾忽然變了臉色，緊張問道。
“蒼姑娘，有什麽事情嗎？”風無情深深看着這個女子，心裏暗自感嘆，她的來歷，連他也查不出來，而過程，駱雲飛卻怎麽也不肯說，這個女子，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手伸到脖頸上，輕輕拉出墜子。
蒼瀾只感覺墜子的波動很強烈，是哥哥。哥哥，他就在這裏。
淚，劃過臉頰，陽光溫柔點亮淚珠，蒼瀾卻笑了，無比歡喜地笑了。五年了，她終于可以見到哥哥了。五年了，時光已經隔開了她和蒼夜之間太多的歲月。她和他，還能如同從前一樣麽？她的哥哥，還能原諒她麽？原諒她這個不懂事的妹妹。
“小瀾，小瀾，你到底怎麽了？有什麽事情說啊。”喬晟陽看着蒼瀾突然間淚落，心揪緊了，焦急地詢問道。
“是哥哥，哥哥，他就在這裏。晟陽，哥哥，他在這裏。”蒼瀾擡起頭，神情激動，一把擁住喬晟陽，不能自已地哭叫。
喬晟陽手一遍遍安撫着懷中激動到哭泣地少女。他一路陪着這個女子，一路看着她的思念與悲傷，一路看着她的喜怒與哀樂。
風無情與駱雲飛的臉色，有些微變。駱雲飛的心，始終懸在空中，不上不下，他聽過這個女子提過他哥哥的事情，可是疊影樓，有她的哥哥麽？突然，像是想起什麽，駱雲飛睜大眼睛深視蒼瀾。原來如此，是他的妹妹啊。
“瀾姐，恭喜你。”莫風真心地祝福，他聽蒼瀾口中那段超越了生死與時光的愛情，裏面的人奮不顧身的執着與愛，他的心，被震撼了。像是風席卷過的荒野般，零落一片。
“既然蒼姑娘的哥哥是疊影樓的人，那麽蒼姑娘也就是疊影樓的人了，蒼姑娘，請随無情進來吧。”風無情忽然笑了，本森冷的臉，卻忽然綻放出迷人的笑，像是山崖邊危立的花兒，散發着奇異卻危險的美。
一路，随着風無情往疊影樓內走。到底是江湖人懼怕的殺手之樓。此時并沒有什麽人，可是肅殺之氣卻始終如影随形般緊滲進身上。
莫風不自覺地靠近蒼瀾。李玉秀與小月兩人則挨近對方。
風無情不動聲色地看着悄然變化的人。這個女子，居然能讓莫家小公子如此依賴。可是，她，腳步沉重，分明沒有武功。
莫非，真的又什麽龐大的身份，她的哥哥，是疊影樓的人，如果真是這樣，他為何不知？風無情只覺心底一下子沉了下去，這種無從把握的感覺，自他出江湖以來，還是頭一次。一邊走，心底一邊反複想着。腦袋突然一片光亮，原來與無悔有關。風無情嘴角挂起玩味的笑，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風無情腳步一轉，直接拐了個彎，繞過走廊繼續往裏走。
駱雲飛跟着後面，腳步一滞，這個方向，是無悔的居處，樓主，他想做什麽？
“參見樓主，駱堂主。”無悔居門口的兩位守衛，看見風無情帶着一幫人進來，立刻跪了下來。
“無悔和他在不在？”
“回樓主，副樓主剛發過毒，現在，蒼公子正照顧他。”
聽到蒼這個字，蒼瀾身子顫抖了下。
風無情看到蒼瀾的反應，開心的笑了起來。
“蒼姑娘，無悔的朋友，也姓蒼，不知道蒼姑娘可否認識？”風無情淡着口氣，像是問天氣一般無意地問道。
蒼瀾只覺手，一直在顫抖，努力的控制，卻怎麽也辦不到。
淚，依然不知覺的往下落。
顫着聲音，眸中被水光模糊，問道，“風…風樓主。那個蒼公子，他…他的名字叫什麽？”
“蒼夜。”
蒼夜，蒼夜，蒼夜……一聲一聲敲擊在蒼瀾心底，回響四散，在經脈與神經中竄走。
腳下踉跄一步。
失聲道，“哥哥。真的是哥哥，他真的在這裏。啊……”
蒼瀾尖叫，似乎只有尖叫，才能平息她的心。聲音高高響起，飛鳥被驚起飛騰而去，翅膀撲騰的聲音此起彼伏。羽毛輕悠落下。
門，‘吱呀’一聲開了。
蒼瀾真的驚呆了。
開門的男子，大概二十歲上下，面龐白淨秀氣，眼神悲傷哀絕。穿着身白色衣衫，身形瘦弱纖細。
男子看見愣住地蒼瀾，有些疑惑，面前的女子，有奇異的熟悉感。看起來和他一般年紀，蒼夜又看向駱雲飛，嘶啞着聲音急切問，“雲飛，喬谷主可來了？”
“在下便是喬晟陽，不知公子姓名？”喬晟陽上前見禮，眼含深意，這個男子，雖纖細瘦弱，可他的眼睛，悲傷起來，與蒼瀾一模一樣，眼睛裏，是深不見底的悲傷，怎麽也無法觸及到深處。
男子一把抓住喬晟陽的手，死緊，眼神慌亂欲泣，喬晟陽只覺他的手被抓的生疼，“喬谷主，求你救無悔，不管什麽條件，你一定要救無悔。”
一邊的蒼瀾，看着這樣的蒼夜，哭了。她的哥哥啊，總是為了愛情這般苦痛與掙紮，在她心底，無比堅強的哥哥，為了愛情，在所以人眼中開始流淚。
“喬晟陽，救狄無悔。”蒼瀾手一拂，眼角及臉頰上的淚便淡去。
“當然。”喬晟陽笑着點頭看着蒼瀾說，這一瞬間，喬晟陽才覺得蒼瀾的哭泣原來是歡喜，這個女子，終于在開心。
“謝謝姑娘。”蒼夜拉住蒼瀾的手，激動地說，他看得出來，喬晟陽的眼睛，始終停駐在這個女子身上。
蒼瀾在蒼夜欲收回手的時候，反手一把抓住。
蒼夜錯愕地看着這個突然抓住他手的姑娘，臉有些紅，這個女子，不是喬谷主的人麽？卻為何這般。
蒼瀾深切地看着蒼夜，她的哥哥跟五年前差不多，一點變化都沒有，還像個少年一般純白，只是感情更加濃烈了。
“姑娘。姑娘。”蒼夜被蒼瀾深切的眼神看得有些慌亂。
“姑娘？”蒼瀾緩緩開口，“哥哥，再次見面的時候，我沒想到你連我都認不出了，這麽久以來，我一直一直思念着你，如今我終于找到了你。可是哥哥，你，居然認不出我了。”
“哥哥？你…你是小瀾？”蒼夜愣住，他終于知曉這個女子身上奇異的熟悉感來自哪裏了。
“怎麽可能？才兩年，小瀾你怎麽可能這麽大了？”
“兩年？”蒼瀾皺眉，忽然一笑，卻原來，時光強大的魔力之手，是任何人都無法違背的，那麽，她和蒼夜，現在是一般年紀，蒼瀾是五月生，蒼夜是八月生，嚴格說來，蒼瀾，已經比蒼夜大了。
那麽，現在，就讓她來保護哥哥吧。
“哥哥，我好想好想你，爺爺，爸爸還有媽媽，都好想好想你，所以，我不顧一切來找你。”蒼瀾一把擁住蒼夜。
哥哥瘦了，這兩年，幾乎都沒長個。
這個氣息，是她從年幼到成長一直伴随的氣息，哥哥的氣息。蒼瀾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像是嬰孩般，笑得透明而純白。
喬晟陽心底泛酸，卻無可奈何，抱着他心愛女子的，偏偏是他大舅子。
“小瀾。你怎麽會來的？爺爺，爸爸和媽媽他們好嗎？他們怪我嗎？”蒼夜顫顫地問。
“他們很好，他們讓我告訴你，你是他們心愛的孩子，他們會祝福你還有你的愛。”
“真的嗎？真的嗎？”蒼夜突然抽泣。
“是真的。哥哥，所以我來了，因為，我不再是當年無知的孩子了，我來，是為了守護你的愛情，哥哥，我希望你能幸福。”
“小瀾，快救無悔。”蒼夜離開蒼瀾的擁抱，急切地說。
“狄無悔？”蒼瀾皺眉，那穆野呢？
“小瀾，狄無悔，就是穆野。”
“啊。”蒼瀾錯愕，借屍還魂嗎？哥哥還真是不顧一切了。
“喬晟陽，進去吧。不歸的毒，只有你能解了。”蒼瀾朝着喬晟陽說。‘
風無情聽着他們的話，率先進了屋子。
屋子裏很寬敞，卻充斥着藥味。床上的男人已經是形銷骨立，顴骨凸出，手指骨骼像岩石般，□尖刻。
男子睜開眼睛，氣息微弱。“樓主，雲飛，你們來啦。”男子伸出手，蒼夜一把抓住，坐在了床邊。
蒼瀾笑了，因為她看到這個男人眼底肆虐的感情。
以及，他身上熟悉的氣息。
穆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