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野沖蒼夜慘然一笑，“我沒事，夜。”

蒼夜的淚殘存在眼中，抽噎了兩下，手死死扣住穆野的手，欣喜說道，“野，你看。”蒼夜拽過蒼瀾，“你看，是小瀾。小瀾來找我了。”

蒼瀾沖榻上的穆野笑了笑，穆野，雖然換了狄無悔的身子，可是，與五年前那個擁抱着哥哥笑得純真美好的穆野依然是一個樣子，他的眼睛裏面，依然是漫無邊際地深情。

“穆野，好久不見了。”

穆野呆了下，他想起兩年前，在他的身體還是穆野的時候，他見過的蒼瀾，還是個小丫頭，那次也就因為被蒼瀾看見他和蒼夜在一起，他們的事情才提早暴露。

可是，兩年的時間？蒼瀾，怎會長成現在這般模樣，圓潤的臉蛋，眼神，像是歷經了千山萬水般，裏面，在時光裏沉澱了太多的東西。光看外表，已經比蒼夜大了。

蒼瀾看清穆野眼底的疑惑，了然于心地笑笑。

伸出手，拉了拉喬晟陽的衣袖。

喬晟陽站定在穆野床邊，打量着榻上的男人，男人中毒兩個月，身子受損嚴重，瘦了很多，眼睛卻依舊烏黑光亮。這個男人，就是蒼瀾哥哥的愛人麽？喬晟陽又跟着看了眼始終拉着莫無悔手的男人，可是，莫無悔，怎麽成了穆野了呢？

“喬晟陽，別發呆啊。”蒼瀾扯了扯喬晟陽，輕輕移步到他身邊，貼在耳邊小聲道，“等回頭，我再告訴你怎麽回事。你先給穆野醫治。”

喬晟陽點點頭，手指探上穆野的腕處。

輕輕移動了幾下手指，凝神聽了會脈，收回手。

“怎麽樣？”蒼瀾追問道。穆野，是蒼夜的愛人是蒼夜的生命，哥哥甚至不惜帶着穆野的靈魂用蒼家的禁術穿越過時光之路。愛屋及烏吧。這樣的心情，這樣的感覺，為何五年前的自己，怎麽也不能體會呢。哥哥，他受到的最大的傷害便是來自她了吧。蒼瀾的心，一想到這些，便糾結起來。

那些久遠得在回憶裏不停發酵的感情，一刻不停地在心裏留下烙印，一層覆蓋一層，摞上好高時才發現，已經無從方向了。

喬晟陽放下穆野的右手。

“怎麽樣，喬公子？”蒼夜着急的追問。

“他的毒，早就發作了，不過幸好一直壓制住了，我馬上給他紮幾針，再服上幾貼藥就可以了。”

喬晟陽從懷裏掏出布包卷，展開，一排銀針排開。蒼瀾趕忙拖了個凳子過來。

喬晟陽坐了下來，對着穆野點頭示意，蒼夜趕緊去解穆野的衣服。

穆野身上，已經受到不歸之毒的侵蝕，皮膚泛着暗青色，像是被雨水侵蝕的石塊，布滿暗綠色青苔。

手指挑了根針，仔細小心刺進膻中穴。穆野身子一顫，皮膚下的暗青色，居然流動了起來。

蒼瀾小月莫風均倒吸了一口涼氣。喬晟陽解釋道，“不歸的毒素已經接近他的心脈了，你們看到的便是毒了。”

說完，又取了幾根針，小心地紮了起來。一盞茶功夫。喬晟陽拔掉穆野身上的所有針。穆野的臉色不再那麽蒼白，有了神采。

“我去寫個藥方。”喬晟陽仔細将針收回布包卷。起身離開。

“哥，別擔心了，穆野沒事的，就算喬晟陽不行，還有我啊。”蒼瀾看着蒼夜焦急的神色，安慰道。

“別胡說，不可以。”蒼夜慌張道，一把拉住蒼瀾，“小瀾，不可以知道嗎？你是我最寶貝的妹妹，哥哥現在能見到你，能得到你以及家人的祝福，大概真是是先祖庇護吧。”

蒼瀾緊了緊蒼夜的手，蒼夜的手不似喬晟陽那般幹燥溫暖，卻是蒼瀾這麽多年來的依賴，“哥，我希望你好好的，好好的生活好好的愛。當年的我，傷害了你和穆野，所以現在，不管怎麽樣，我都要守護你們愛。”蒼家的禁術，星移鬥轉，就是以命換命的法術，所以蒼夜才會阻止蒼瀾的想法。

“小瀾，你真傻。”蒼夜回頭，與穆野對視，“不過，蒼家的人，都是如此傻。”周圍的空氣緩慢升溫，李玉秀一把捂住嘴巴裏呼之欲出的聲音。莫風笑着，看着笑得溫情的兩人，原來，瀾姐口中的哥哥，原來是如此深情。

風無情的眉梢上挂着訝異，他雖是樓主，可他甚少追問狄無悔的事情，從狄無悔兩年前醒來以後，他知道狄無悔已經不是狄無悔了，而是這個蒼夜的男人。他是尊貴狂傲的一樓之主，見多了天下間男男之事，卻不曾想過，原來，就算男子之間，也可以深情如斯。

“喬晟陽，怎麽樣了？”喬晟陽剛踏進屋子，便被眼尖的蒼瀾一把扯住。

“我開了藥方，吩咐了疊影樓的下人熬藥去了。風樓主，不在意吧。”喬晟陽問着風無情。

風無情毫無表情的臉開始解凍，嘴角一撇，“你沉煙谷主到哪不都是當自己家的嗎？怎麽跟我這麽客氣。”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醫者父母心嘛，有的時候不能太過禮節啊，不然或許會出些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喬晟陽就算開着玩笑，眉眼依舊明媚耀眼。

風無情只是掃了他一眼，并未答話。

蒼瀾看着穆野發呆，穆野身上的毒已經有兩個月了，被折磨得很厲害，臉色相當憔悴，可是哥哥，為什麽不用法術逼出不歸的毒，為了不被人發現？不可能。蒼瀾皺眉，哥哥是為了愛可以犧牲一切的人，為了救穆野他連禁術都用了，逼毒耗不了多少靈力。

想到這，蒼瀾一把從穆野手中，抓過蒼夜的手，掌心相觸，靈力滾滾，湧進蒼夜體內，靈力過處，毫無遮擋，蒼夜的體內，一絲靈力都沒有。

蒼夜臉色一變，欲收回手，被蒼瀾一把緊扣住，冷着臉，厲聲問道，“怎麽回事？你的力量呢，為什麽消失得幹幹淨淨？”

蒼夜使勁掙脫了蒼瀾的手，幽幽回道，“我就知道瞞不了你。回頭跟你說好不好？”蒼瀾瞄了瞄一直跟着他們的一衆人。

喬晟陽順着蒼夜的目光轉了一圈，對蒼夜笑着道，“蒼公子，你別擔心，蒼家的事情，我們知道不少，這裏唯一不清楚的，我想只有風樓主一人了吧。”

風無情對上喬晟陽的目光，眉擰了起來，從蒼夜突然出現在死去的狄無悔身邊，将狄無悔複活，他就知道蒼夜不簡單，可是後來，他綁了蒼夜，卻什麽也沒問出來，可是無悔，卻愛上了他，後來的時間，慢慢的，即使狄無悔避開他，可是他還是知道，狄無悔已經不是狄無悔了。可是，這個秘密，卻只有他一人不知道。風無情的目光，淡淡掃了身側的駱雲飛一眼。

駱雲飛只覺身子一寒，風無情的目光已經離開。

駱雲飛心裏發苦，不是他不想告訴樓主，是他，不管是說還是寫，他發現，只要與蒼瀾有關，他都無法說或者寫出來。

蒼瀾冷着臉看着駱雲飛與風無情之間的小動作，嘴角冷笑，還好她早早下了封言咒。

“夜。”穆野擡高手，抓住蒼夜的另一只手，急切地喘了幾口氣，“告訴我是怎麽回事？你的力量呢，是不是因為我？說啊。”

蒼夜躊躇了幾下，看了眼蒼瀾，又無奈地轉向穆野，“兩年前，我帶你到這裏，其實在時光之路裏，我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力量，到了這裏，雖然你是狄無悔的來世，靈魂契合可是身體不一樣，為了讓狄無悔的身子不排斥你的靈魂，我只有用掉我所有的力量。所以，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了。”

蒼夜頓了頓，繼續說道，“你會怪我嗎？要不是我沒有了力量，這個毒，我是可以逼出來的，可是現在，我一點用都沒有，還被小瀾看出來了。”

風無情臉色大變，像是突然被狂風刮過一般。這個，就是借屍還魂嗎？蒼夜你好大手筆，狄無悔就這麽消失掉了。

劍光亮起。眼前一花。

兩劍相撞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駱雲飛，你這是做什麽？要阻攔我嗎？”

“不是的，樓主，請你聽我說，無悔已經死去兩年了，可是他的身體還活着，如果你殺了他們，無悔就永遠死了。”

一聲清脆的金屬摩擦聲。風無情的劍歸了鞘。

“風無情，駱雲飛說得沒錯，狄無悔已經死了，可是他的身體，依然活着，如果你執意殺了穆野，那麽，死得就是三個人，狄無悔，穆野，還有我哥。我想你是聰明人。‘狄無悔’現在必須活着。”

“你說對了。‘狄無悔’現在必須活着。”風無情不知道在想着什麽，沉聲道。

穆野掙紮着起身。

蒼夜趕緊扶住。

穆野将蒼夜一把擁進懷裏，哽咽道，聲音酸楚，“傻瓜，你這個傻瓜，你知道你為了我犧牲有多大嗎？你的力量，你家族的使命，這些以後，只能由你妹妹承擔了。你要小瀾以後怎麽辦？”

“我…我…”蒼夜嗫嚅，“我不知道，我只想着跟你在一起，當時我沒有想到這些。”

蒼瀾看着哥哥現在懊惱糾結的神色，又看着穆野的眼睛，他們的世界，如今已經的天光大亮，所有的烏雲，已經沉到地平線以下，而現在，她要成為照耀他們的太陽，守護他們。“穆野，別怨哥哥，他愛你，用生命，用靈魂去愛了。在愛情的世界裏，其它的事情，是沒有力量與愛抗衡的。如果你有事情，哥哥便無法單獨活下去。”淚，悄悄濕了蒼瀾的眼睛。蒼瀾深深鞠躬，眼淚滴了下來。“穆野，我要謝謝你，謝謝你活着，因為你活着，所以我哥哥才活着，至于蒼家的使命與責任，我可以的。當年的哥哥，守護了我十五年，未來，換我守護了。”

頭擡起，淚已經落到了心裏，眼睛明亮的如天空，連浮雲都沒有的晴朗。

“好了。都不說了，再哭下去，夜你的眼睛又要腫了，現在小瀾來了，今晚你可以陪她好好說說話了。”

“恩恩。”蒼夜笑了，淚光混在笑裏，臉龐一下了明亮起來。

一衆人看着瞬間像完全變了一個人的蒼夜發呆。

蒼瀾開心地笑了。現在的蒼夜，就算是莫月清與清柳，也比不上。擁有這樣表情的蒼夜，是天下無雙地風華。

“狄副樓主，藥來了。”衆人正出神間，一個陌生的聲音出現。

是個一身黑衣的男人，二十來歲，腰間挂了把劍。垂着眉眼，手裏端了碗藥。

“進來吧。”穆野應道。

黑衣的下人進了屋子，從蒼瀾身邊繞過，近到穆野身邊。蒼夜接過藥碗。

很細微的波動。蒼瀾心一沉，突然感覺到從低着頭的男人身上傳來。

‘咣當’一聲脆響，蒼瀾一掌拍掉蒼夜手中的碗。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黑色的藥汁灑了一地，藥水中間，居然冒起腐蝕的氣霧。

風無情人影一閃，黑衣男人便被一掌拍飛。

黑衣男人倒在地上，血絲滲出嘴角，緩慢流到下巴。

“怎麽回事？”穆野看着地上的情況，問道。

“他下毒。你沒看見嗎？”蒼瀾看着地上反問。

“他是問你，你是怎麽知道他下毒的？”風無情冷然插上一句，心裏鄙夷，這個女人有夠笨的，喬晟陽居然會看上她。看着答非所問的兩人，風無情無奈替穆野補上問。

“剛才，就在你要喝藥的時候，他，可能是在偷笑吧。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他的異樣，所以才，打掉你的碗。

風無情深深看着蒼瀾，嘴角始終抿着。感覺？連他都沒察覺到的異樣，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是如何感覺的？駱雲飛一直和她在一起，可是駱雲飛卻什麽也沒跟他說。他了解駱雲飛，他沒有說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說不出來！

風無情只覺事情已經超出他的掌控了。

“你是何人？為何要殺狄無悔？”風無情一把拽住倒在地上的男人，男人被挂在風無情手上。

男人咬牙恨聲道，“狄無悔是我們要殺的目标，風無情你也是。沒人能逃掉我們的暗殺。”話音剛落，男人嘴角溢出黑血，頭一歪。

風無情甩手，男人的屍體被扔在地上。

蒼瀾看着地上的男人，心底一層層的涼。像是行走在無邊的沼澤，一點點的往下墜，死命地希望離開，卻掙脫不了。這就是現在的世界，人命，連草芥都不如。

而她，蒼夜，穆野。他們從未接觸過這樣的世界，這樣一個生命如蝼蟻強者天下的世界。

穆野只覺膽寒，從他借狄無悔身子複活以來，他每天都如履薄冰地生活，暗殺，下毒，已經成了家常便飯，而他，因為借着狄無悔的身子重新來過，所以他必須承擔本來屬于狄無悔的一切。而所有的苦惱，他只能跟蒼夜訴說。身中不歸以來，他以為他會死。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般真切的逼近死亡，聆聽死亡漸進的聲音。那種恐懼，在夜深的時候，在骨頭裏停留，遍體生寒。

像是巨大的網，籠住所有人。他們所有人就在無奈掙紮，蒼瀾只覺，江湖，是真的要亂了。

“看來，是有什麽人，不希望江湖如此平靜，所以才來暗殺，只要殺了我們這些人，江湖黑白兩道，必将大亂。”風無情深沉地說道。

“跟白道也有關？”蒼瀾追問。

“白道，也同樣有人被暗殺掉。看來是有什麽人要嫁禍，意圖讓黑白兩道再次厮殺。”風無情沉思了一會，回答。風無情本來不打算說，可是就算不說，他們也都會知道。都是一群身份不凡的人，尤其是莫月清。堂堂王爺居然跑青樓去做賣藝的小官，只是為了滲入江湖。

看來，江湖快起風雨了。

“好了。先不說那些了。喬晟陽，藥方呢，給我，我去抓藥，我去熬藥，不能再讓人有機可趁了。”

喬晟陽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不歸的解毒之法，是不能給外人知道的，剛才我讓他們去買藥，是分開買的。而藥引，在我身上。”将紙遞于蒼瀾手中，又塞了一張銀票。

“我去抓藥。”蒼瀾接過藥方與銀票，塞進兜裏。從李玉秀懷裏接過貓兒。抱着往外面走。

“我跟你一起去，瀾姐。”莫風追了上去。

李玉秀和小月也連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