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
劉大鵬被人打碎船,落在水中。
昏昏沉沉,随波上下,就如昏睡一樣,任其漂流。
忽然蘇醒過來,只覺得身上寒冷。
開眼看時,卻是睡在一塊大石之上。
只見,
明月滿天,霜華遍地。
正是,
九月中旬天氣,
劉大鵬身上只穿了兩件夾衣,已被水濕透,好生寒冷。
站起身來一望。
只見,
前面一派大江,滔滔聒耳,蘆花滿岸,心中甚是凄慘。
忽隐隐聞犬吠之聲。
爬下石頭來沿江而走。
前面一條小路,不知方向。
正走時,
只見路旁兩個雪白的貓兒相打。
劉大鵬上前喝了一聲,那貓兒跑入葦中去了。
劉大鵬又不敢進去,恐有虎狼,站了一會,那貓又跑出來,在前面打。
劉大鵬趕上幾步,那貓兒又進去了。
劉大鵬只得跟着它走,及走進去,卻是一條大路,那兩個貓仍在前面趕跑。
劉大鵬便緊緊跟着它走,就如引路的,走了三四裏遠,望見前面高岸上有一簇人家居住,倒也齊整。
但見:
倚山通路,傍岸臨流。
處處柴扉掩,家家竹院關。
江頭宿鷺夢魂安,柳外啼鵑喉舌冷。
紅蓼枝搖月,黃蘆葉鬥風。
陌頭村犬吠疏籬。渡口老漁眠釣艇。
燈火稀,人煙靜。
劉大鵬爬到岸上,那貓也不見了。
人家都關門閉戶,沒處投宿,見前面有座廟宇,兩扇紅門緊閉,不敢去敲,只得在廟門前檐下坐着避風露。
少頃,
忽聽得當當的鑼響,梆聲正打三更。
又見對過小巷內走出頭小狗兒來,望着劉大鵬汪汪亂吠。
那更夫走近廟前,見狗亂叫,便走來看,見劉大鵬獨坐在此。
遂把鑼一陣亂敲,後面跑出七八個人來,手持槍棍走上前,一條繩子把劉大鵬鎖起,不由分說,拉着就走。
衆人擁着一直來到一處地方。
衆人敲門,裏面問道:
啥子事?
外面應道:
捉了個賊來了!
裏面開門,只見門內兩邊架上插滿刀槍。
那些人把劉大鵬帶到裏面,鎖在柱子上,衆人去了,關上門也不來問他,竟自一哄而去。
劉大鵬被鎖在柱上,懊惱了半夜。
天明時,
衆捕役吃了早飯,正要來拷問他。
只見一人手持一面小白牌進來說道:
昨夜抓到的賊哩?老爺喊帶過去喽!
衆捕快見老爺要坐堂了,便帶了劉大鵬來到一個衙門。
快手将劉大鵬帶到丹墀下,上面坐着個官兒,生得十分清秀。
劉大鵬心內想着:
我在京城時像這樣的官兒在我面前也就相當一只螞蟻,今天既然到此,沒奈何只得跪下,正是人在矮檐下,不敢不低頭。
那官兒先叫上更夫問道:
這個人是從那裏捉來的哦?
更夫說道:
小的夜裏巡更至龍王廟前,看他獨自坐在門樓下,故此叫治保隊一同捉了來。
官兒說道:
帶上來吧!
問道:
你是那裏的人?姓啥子名字?為啥子要到這裏來做賊?
劉大鵬不敢說出真實姓名來,遂假說道:
小的姓胡,北方人,因販貨到荊州來賣,在漢江口遭風落水,幸虧抱住一塊船板,漂流到這裏,夜間爬上岸來,人家都閉了門,無處投宿,只得在門下避風,就被他們拿來了,其實我并沒有做賊。
那官兒聽了,走下公座來看,見他身穿白绫夾襖,下襯着白綢褂子,穿的花綢褲子,都被扯的支離破碎。
心中想道:
此人身上穿的如此土豪氣派,咋個看來也不像個做賊的啊!
遂故意喝道:
半夜三更獨行不是做賊的又是幹啥子的呢?再搜他身上可有贓物!
皂隸走上前去将他身上搜了一遍,并沒有什麽東西。
忽然見他手上扣着個金牌牌,禀道:
這人身上并無一物,但手上有個小金牌牌。
官兒說道:
給我取上來看一下!
皂隸就将繩子扯斷拿了上來,那官兒接過牌牌一看,吃了一驚,沉吟了一會,正要問他的緣由,忽見報事的慌裏慌張的來報說道:
禀老爺本府太爺的船快到界口了。
那官兒說道:
先将他收禁!
又叫過家随從來,向他耳邊說了幾句,遂走下公座上馬去了。
衙役将劉大鵬帶到倉裏,送他在一間房裏坐下。
少頃,
忽見一人送點心來與他吃,午飯時又送來酒飯來。
劉大鵬想道:我是個犯人,他們咋個又送點心又送酒飯與我吃呢?
心中狐疑不解。
直至燈時,
又見一個穿青衣的走進來說道:
老爺叫你哩!
劉大鵬跟他走過穿堂直至私衙,心中更覺可疑。
見上面點着蠟燭,那官兒坐在堂中。
劉大鵬走至檐前跪下,那官兒說道:
你老實對我說是那裏人,姓啥子名字,到底是因為啥子原因來到這裏的?
劉大鵬說道:
小的真是姓胡,北方人,因船壞落水漂流到這裏,昨夜三更時上岸的。
官兒說道:
我看你是一派胡言,盡是睜起眼睛說瞎話,打胡亂說,你說是十二落水,今天已是十六了,豈有人在水中浸了三四天不死的?況且漢口到這裏是上水,豈有逆流的道理?可見,你所說的都是胡說八道,虛言假話,你如若還不老實說,我就要對你動刑了。
劉大鵬心裏想道:
我如若說出真情,恐怕要惹起前事來,如若不說又恐怕這官兒真要對我動刑了。咋辦?
半天不敢開言。
那官兒等了一會又說道:
我且問你,你手上這金牌牌是誰與你的?
劉大鵬說道:
是從小我身上就帶着的。
官兒說道:
是誰給你帶上的?
劉大鵬說道:
是小的母親與小的帶上的。
官兒說道:
你母親姓什麽?
劉大鵬說道:
姓丁!
官兒說道:
這就是說你并不是姓胡了,你起來對我實說吧!這牌牌緣由實際上我也知道些,你若還不老實說出我就真要夾你哩!
那官兒遂叫退左右。
劉大鵬被他強逼不過,又見左右無人,就只得實說道:
小的實是姓劉名大鵬,蘇州人,去年随母親往北京尋親,小的母親有個姨弟在京,叫小的拿這個牌牌去找尋,說這個牌子原本是他的,後來我始終沒有遇上他,在京中住下,後遇上吏科老爺薦小的到中書朱公公衙門內做親随,今跟朱爺來湖廣清稅,昨在漢口被一群強盜把船打碎落水飄落到此地,爬上岸在廟門前避風,被巡更的抓拿來,這是實說,并無半字虛言,求老爺開恩。
那官兒聽罷,
即忙走下來拉他坐下。
劉大鵬說道:
小的是犯人,怎敢坐?
那官兒說道:
我就是你母親的姨弟唐永喬,我一向想念着你母子,想不到會在此地相會。
二人見了禮坐下。
永喬說道:
你令堂今在何處?
劉大鵬說道:
陪吏科公子爺的夫人往蘇州去了!
話畢,
唐永喬叫人取棉衣出來與劉大鵬換上。
然後,拿着金牌子看來看去,不覺眼中流淚。
永喬說道:
我與你母親別了十數年,沒有一天不想念她,一直不清楚她在何處,我在京中等她多年,咋個她去年才進京呢?
劉大鵬又将途中遇難的事說了一遍。
唐永喬嗟嘆不已。
便叫拿酒吃。
少頃,擺上酒,二人對酌。
劉大鵬問道:
公子爺說老爺您榮任廣東,咋個會在這裏呢?
永喬說道::
這裏是湖廣地區,我先在廣東做巡檢,新升荊州經歷,奉差在此收稅,你盡可放心在這裏住些時日,我再差派人去蘇州接你母親來此相會。
兩人飲至更深。
然後,安排劉大鵬後衙安歇。
唐永喬此時還不知朱公公的事。
過了數日。
才接到撫院的牌道:
凡中書朱潮所管的官員,及一切随從人員逃竄者,都着該地方官嚴緝解省。
唐永喬看畢,
來對劉大鵬說道:
省撫行下牌來了,叫拿捕朱中書的餘黨,你正是文書上有名字的人,我這裏是川廣的要路,耳目極多,你在此住不得了。
劉大鵬說道:
既住不得,我就去吧!
永喬說道:
你打算往那裏去?
劉大鵬說道:
往蘇州看母親去。
唐永喬說道:
不好!你去的方向,這漢口是必經之路,那裏恐怕有人會認得你,咋個去的?我替你尋了個去處,可以安身,到那裏暫時避些時日,待事态平了,再往蘇州去不遲,如何?
劉大鵬說道:
那裏呢?
唐永喬說道:
揚州府我有幾個親友在那裏開緞鋪,那裏是個花錦地方,我寫兩封書信與你去,盤纏你就不必愁了。
次日,
置酒與他餞行。
又為他定做了些寒衣,行李置備齊全。
唐永喬寫好了書信并送人的禮物,都交與劉大鵬,說道:
這兩封書信,一個叫劉用日,一個叫楊鋼交,都是我的至友,你今天開始就認做我的侄子,恐怕路上有人盤問,你換了方巾去,我讓兩只巡船送你到江西界口,一路上切不可出頭露面,切記!
劉大鵬收拾行李,
唐永喬送了他一百兩盤纏,又喊了家人送去。
次日黎明送劉大鵬上船,拜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