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牛郎的一席話後，雲朵從我身後探出頭來，小心地看看牛郎，又看看我，眼神裏充滿了失落，欲要發聲，卻又不敢，只能用它的爪子輕輕拉扯我的裙邊，希望我能覺察到它內心的焦慮。
看來你的心情和我一樣呢。我将雲朵抱到腿上，輕輕安撫着它，靜默無言。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因果吧。”過了半晌我才開口，“其實這樣，也好……一生所行善惡都會在下一世得到應有的結果，也算得上公平。”
“算是公平，卻不是全然的公平。”
“何出此言？”
“你剛剛不還在關心那些喜鵲麽？”牛郎垂下手，冷冷地望着我。
“你的意思……那些喜鵲破壞了這份公平？”
“沒錯。”
“你和牽牛星還算得上是天界有名有姓的星宿，但這喜鵲不過是一群平凡的鳥兒，如何能夠破壞得了這份公平呢？”我有些疑惑。
“呵，這喜鵲看起來平凡無奇，但你卻別忘了它的主人！”
“王母娘娘？”思來想去，我的腦海中只浮現出這樣一個答案。
“正是，那王母不僅保住了牽牛星的性命，還保住了這群該死的喜鵲。作為天神宮中的鳥兒，它們的壽命沒有窮盡，閻王大人也無法對它們進行判決。我本想忘了它們，怎知它們這般不識趣，終日尋覓牽牛星的下落，竟追随到了這裏。我看它們也太沒有自知之明了！每每看見它們，我就會想起那些不快的往事，飽受折磨！于是每日狩獵，我都會在林間等候，打下這些該死的喜鵲，将其做成菜肴，以解我心頭之恨。”
“牛郎，雖然我真的非常同情你的遭遇，但關于這些喜鵲，有句話我還是想說一說。你有沒有想過，這也許真的不是喜鵲的過錯，它們并不了解你被剝皮一事，或許只是純粹的為情所動，才願意頂着冒犯王母娘娘的風險，載那牽牛星至河處眺望織女。要知道……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在我們人間，可是流傳極廣……大家都非常向往那種不離不棄的愛情。”
“向往？可笑！因為一人之愛，就要舍棄常年陪伴左右的重要友人，将其棄之如弊履，這樣的愛，你不覺得很自私嗎？！”
“是，牽牛星背叛了對你的承諾，他的自私不假。可是，他待織女情深意重，卻也是真。”
“大人，想不到這牛郎織女的故事背後，還有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隐秘往事。這金牛星，還真是可憐。”紫衣少女擡起衣袖拭去眼角的淚水，憤憤不平地說，“可惜姐姐去送餐食了，不讓真應該讓她也看看這些往事。以往每逢七夕姐姐還會領着我們一衆姐妹對那星河的方向長拜，希望乞得一段良緣。但經此一事，我再也不想拜那織女星了！若乞來的這般自私的愛，不要也罷！”
“說的是，以往還曾豔羨牛郎織女，今日看來，卻只覺美感盡失。”站在紫衣少女身側的一位月白色紗衣的少女說道。
“姑娘們，知你們心善，但這織女星畢竟還是天女，身份尊貴，你們在這莳花院內說說尚可，只是別将這些話往別處說去，引來麻煩，可別怪媽媽沒提醒你們。”
見少女們的不悅即将被煽動，美婦人微微一笑，将那厲害關系挑明。
“媽媽教訓得是。”兩位少女知趣地停止了抱怨。
“你們該慶幸今日這裏坐的是大人，不在這些小事上計較，若換了旁人，可就不是說說這麽簡單了。”
“大人，我們知錯了，還望大人多多包涵。”
白亭主人本就無計較之意，再加之美婦人這樣一說，就更無計較的理由了，他揚了揚手中的扇子，算是接受了二人的道歉。
“不過大人，我覺得夢蝶姑娘有句話說得奇怪，卻也在理。牛郎自私是真，情深意切卻也是真。”美婦人說道。
白亭主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屏風，輕輕點了點頭。
那一邊，正當我欲要繼續往下說時，我的腦海中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夢蝶！”
“是你！”我立即将注意力從牛郎身上收回，聚精會神地和腦海中的聲音對話。
“看見那院內的牛棚了麽？這次你必須得到那副牛角。”
“這怎麽能行！”我的眉頭緊皺。
“行不行全在于你自己。若要尋回夢境，這是你唯一的辦法。如果你放棄了，你就永遠無法擁有夢境了。”
蝶夢的聲音消失後，我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其實只要我肯開口，取得牛角并非難事。既然牛郎對牛棚中的這只黃牛有這樣深的怨恨，借他之手殺了黃牛取得牛角，或許也正合了他的心意。如此一來，我和牛郎的心願都能達成，也不失為一箭雙雕之法。
我努力搖了搖頭，想打消這個可怕的念頭，畢竟，這樣做實在是太不符合道義了。就在剛剛，我還在和牛郎一同譴責牽牛星的自私，如果我真的為了尋回夢境而不顧黃牛的感受生生奪走它的雙角，這和當年奪走牛皮的牽牛星又有何異呢！
“若要尋回夢境，這是你唯一的辦法。如果你放棄了，你就永遠無法擁有夢境了。”蝶夢的話就像一句魔咒一般，盤踞在我的腦海裏。
“不管了，反正我做不到！”
咬了咬嘴唇，猛地站起，心裏有些煩悶，便朝那院中走去。
“你去哪裏！”牛郎問道，“哼，我就知道，你定是我感到不滿。”
“不，不是。我方才也說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我也能夠理解你現在的心境。我只不過是坐久了覺得悶得慌，便來院子裏透透氣。”
我一邊說着，一邊在院中踱步。
“但願你說的都是真的。”牛郎起身走向我，“除了閻王大人，你是第二個說能夠理解我的人。”
“那是自然，我何須欺瞞你呢。”我的腳步停在了牛棚前。
“上一世我吃盡苦頭，再也受不得欺瞞之苦。若你誠心待我，我自然不會虧待于你。但倘若你是打着什麽小心思，我勸你盡早放棄，否則待我發現，覆水難收，到時候可別怪我不客氣。”牛郎的目光冷冷地投向牛棚之內。
我自然明白他的顧慮，但心中坦蕩，便也無所畏懼。我斜倚着玉蘭樹小憩，潔白的花兒開滿了一樹，這樣純潔無邪的花朵，和言語中透着苦大仇深的牛郎很不相符。很難想象一個心中充滿怨情的人還能有雅興栽培、欣賞這一樹的爛漫。
“牛郎。”
“何事？”
“這玉蘭樹是你栽種的嗎？”
“是。”牛郎答得很幹脆。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玉蘭花兒，又低頭看了看身旁的牛棚，好像明白了什麽。
“其實……你并不是真正憎恨他吧。”
“笑話！剛剛我與你說的你都忘了嗎！”牛郎大聲地駁斥我，“我恨他入骨，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唉。”我輕輕嘆了口氣，擡眼直視牛郎，“你确定這是你內心的真實想法？”
“我警告你，少打些鬼主意！”
我一把抓起牛郎的手腕，指着棚內的黃牛。
“好，既然如此，你不是說你恨嗎，那你現在就去将他的皮生生剝下來！”
莳花院內發出了一聲尖叫，紫衣少女捂住雙眼，不敢望向那屏風。
“這女子怎麽如此殘忍！”
“你還不明白麽？”美婦人和白亭主人相視一笑。
那邊，紫衣少女還未參透那一笑的含義，這一邊，我早已加快了速度，欲要逼一逼眼前的牛郎。
“什麽？！”
“就如你當年那樣，剝完皮後放上幾日，再歸還于他。反正這牽牛星得了庇佑，不會那麽快便死去。這樣一剝一還，連續幾回，你的目的不也輕易達成了麽？快剝吧！”我催促着牛郎，可牛郎立在牛棚前，像是僵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怎麽？難道你在猶豫？”我的聲音中帶着一絲嘲諷。
“不……我……我為何要聽你的指示！何事要剝該由我來決定！”牛郎反應了過來，換上一副憤怒的面孔望着我，可是眼神中明顯少了之前那股氣焰。
“你自己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緊緊地掐住他的手腕，“如果你還憎恨他，為什麽他的身上沒有半點傷痕？為什麽他的住處還如此幹淨？為什麽他的水槽裏還會有這樣多的清水？”
“……這……這是避免鄉親們的非議！”牛郎的眼睛瞥向一旁，想努力圓了這個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