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劉大鵬起來謝了親,往衆親戚家去拜門,又置酒酬客。
三朝之後,
曹如姬便問劉大鵬道:
你帶的這些箱籠內裝的都是啥子東西呢?
劉大鵬便将囯太監差他送禮與王公公的事一一說了。
曹如姬就忙叫他到州裏伺候去。
那曹婆子本姓葛名芙蓉,聽說後卻不肯,說道:
按我們山東的風俗,要滿月後才可以岀門哩!
劉大鵬遂在家終日夫婦行坐不離,好生恩愛。
到二月盡間,劉大鵬又要到東阿去探信。
那葛芙蓉婆子說道:
家裏東阿縣有幾個親戚,前幾日都是送過禮的,你記得要去拜望啊!
劉大鵬答應,打點好衣服行囊,同個遠房小舅子與張偉忠,三人上馬,同上州裏來。
到親戚家拜望,各處留飯,住了兩天,才到東阿縣前訪問。
王公公尚未開門,只得又留在親戚家住了兩天,才回來。
張偉忠說道:
我們這一路上要從喬家莊上過,何不同哥去拜拜他?他前段時間問過哥好幾次了。
劉大鵬也就應允了,三人遂并馬往喬家莊而去。
正行進間,見路上人不分男女,頭上都貼着甲馬,捧着香盒,紛紛攘攘,也有年老的,年少的,也有大家婦女穿绫着絹的,都在人叢裏挨擠。
劉大鵬說道:
這些人是幹啥子的呢?這樣不分男女老少的混行而走!
張偉忠說道:這都是要到人家赴會去的!
劉大鵬說道:
啥子會哦?
張偉忠說道:
這叫做混同無為教,是一個不分男女年少貴賤,都能坐在一起的會。
劉大鵬說道:這看上去也不雅啊!
張偉忠說道:
所以這內中奸盜邪淫的事也不少。
三人說着說着就望見前面一所莊院,馬到莊前,只見四面垂柳,一溪碧水,門樓高聳,院牆寬大,真個好一座莊子。
三人到了門前,只見門外兩邊放着兩張長條桌,每桌上放着三四個冊子,四個人在那裏寫號,那些男女們到了門前,記上名字後,個個點進去,門上有認得張偉忠的說道:
張爺請進!
張偉忠說道:
我是來拜你大爺的!
門上說道:
大爺不在家,到東村二鴨子莊前去了!
張偉忠遂将劉大鵬的拜帖留下說道:
大爺回來,說我們回去了。
門上說道:
清兩位爺用了齋再走嘛!
張偉忠說道:
不了!
三人回馬而去。
劉大鵬說道:
真是好大個人家呀!
張偉忠說道:
當然了,他是個宦家嘛!乃尊是個貢生啊!在南邊做知縣,喬兄為人還可以,只是濫賭些,他祖母江紅瓶向善,一年要在家裏做好幾次這種咋七咋八的會,很要化費若幹銀子。
三人回到曹莊前,張偉忠相辭而去。
劉大鵬進門對丈母葛芙蓉說道:
親戚相留,故此來遲。
又說去拜了喬宇濤,曹如姬聽見一下便有不悅之色。
吃過晚飯睡覺,夫妻一夜綢缪不提,正是新娶不如遠歸。
不日,
喬宇濤便來回拜,劉大鵬留他吃了飯。
一同又到張偉忠的莊上去賭錢耍,半天時間,劉大鵬就輸了五十餘兩。
回到家瞞着妻子曹如姬還了他。
實際上都是那班幫閑偷偷放了頭的。
從此,遂以他為奇貨可居天天來尋他賭耍。
喬宇濤見劉大鵬輸錢取付十分爽利,又有田産,便思量着更要算計他了。
張偉忠又在中間騎雙頭馬撰錢,又當好人又做壞人。
一天,
劉大鵬打聽得王公公已開門發書起身,遂忙收拾了禮物,同張偉忠一起去東阿送禮,及到院前,結果,王公公已走了。
劉大鵬着忙了,說道:
這事咋個辦啊?
只得要急速趕将上去,又發現此刻身邊又無盤纏行李,便要想回去取,又怕耽擱了,再到縣裏訪問,說是王公公不能起旱而是從水路走的。
劉大鵬才放心歡喜的說道:
這下好了,他水路遲慢些,我旱路快些,回家收拾好了趕去也不會遲的。
遂急急忙忙要回去。結果,又被一個親戚纏住不放,無奈,直至日落方才起身。
三人乘着月色并辔而行,至三更時方到喬宇濤的莊子前。
張偉忠說道:
幹脆我們到喬兄家借宿吧!
劉大鵬說道:
不行,再耽擱不得了!
張偉忠說道:
起五更我們再走也不會遲嘛!半天功夫就到了。此地前去都是曠野,你又攜帶着這許多禮物,這是最要緊的事,還是小心為妙!
劉大鵬說道:
也是有理!
遂到莊上叫門,喬宇濤出來相見,問道:
啥子事呢?劉大鵬就把要趕去追王公公送禮的事說了一遍。
喬宇濤說道:既是公事,那就進來先安宿吧!
張偉忠說道:
哥這禮,據我說完全可以不送的,常言道,識事務者為俊傑!如今王公公已遠去了,肯定是病的有些惱火,才選擇由水路去哩!
劉大鵬說道:
不送不行啊!沒有回書道批我咋個回去繳差呢?
張偉忠說道:
我看哥的腦殼不僵化的嘛!你為啥子就一定還要回去繳這個差呢?你如今的家小都在這裏了,又有這麽多的家私,守着這份禮也有千金之上,這筆銀子你拿了去生息都夠了,安居樂業,這麽自在的日子不過,還死守着衙門裏的那個差事幹啥子?自古說道,跟官如伴虎,那國太監也還不是指取商人的不義之財而富的,你取他這份禮金又有何妨?
喬宇濤說道:
張兄見教之言,甚是有理!不要白不要嘛!
劉大鵬聽罷獨自沉吟不語。
張偉忠說道:
睡也睡不着多久,且拿骰子來耍耍。
說罷,
小厮鋪下一條氈,點上兩枝紅燭,放頭的取來籌碼擺下。
到雞叫時,劉大鵬輸了二百兩,張偉忠贏了說道:
天快亮了,收起場子來睡一會吧!
劉大鵬心頭有事又輸了錢,咋個睡也睡不着,及到天明時忽然就睡熟了。
一覺醒來時已是日高三丈了,忙叫起張偉忠,小厮出去了半天,才送來水和茶湯來。
等到喬宇濤慢慢出來,便開始吃早飯已是日中了,三人才上馬各自回家。
劉大鵬到家時已是申牌時分。
曹如姬接着問道:
你咋個沒把禮送去又帶着回來了呢?
劉大鵬說道:王公公已經動身走了!
曹如姬說道:
走了?那又咋個辦哩?
劉大鵬說道:
我本是要追趕上去送的,老張又叫我不送了!
曹如姬說道:
你不送,那咋個讨回書哩?
劉大鵬又将張偉忠之言說了一遍。
曹如姬說道:
這樣辦事做人不行哩!受人之托,必當忠人之事,國公公既然急着要你送這份厚禮,必定是有要緊事求王公公,你如果蒙昧了他的這份禮,豈不是就誤了他的大事?你平日在衙門裏倚他的勢,撰他的錢,他這次托你辦這個事,可見也是信任你,可以托付的,才派差你的,你卻想昧心壞了他的事,你的良心上過得去嗎?他知道了豈肯輕易饒你?我告訴你,這張偉忠不是個好東西,是個壞人,他歷來就是個慣于截路短行之事,千萬不可信他,壞了自已的事,快些收拾起,明天趕緊去。
說罷,
便親自代他打點行李,備辦幹糧,五鼓起來,遂催促丈夫起身,恐怕遲了那張偉忠又趕來攔阻。
天一亮就備了牲口讓他動身上路。
走了未到半裏,就遇到張偉忠來了。
這張偉忠實際上也就料定曹如姬不肯,必定還要讓劉大鵬去,故也起了個大早在路上東逛西兜的等候着。
他見劉大鵬上路來遂上前裝瘋迷竅的問道:
哥咋個起這麽早要往那裏去?
劉大鵬說道:
還是要去把這份禮送了,不送出去,這心頭惱火的很!
張偉忠說道:
好!沽一壺酒,為哥餞哈行,如何?
劉大鵬見不好推卻,只得下馬,與張偉忠同到路邊攤上的酒店坐下。
張偉忠叫切了三斤牛肉,兩堆馍馍,一壺酒,二人開始對酌。
張偉忠說道:
哥不是說不去了的嘛!咋個今天又想好要去了呢?
劉大鵬說道:
昨夜左思又想,覺得還是去的好,把這差事完此首尾,這批文必定還是要繳與公公的。
張偉忠笑道:
這肯定不是哥的意思,乃是姬姐不肯!我說啊,這婦人家偏見,是不知道世事的,她不懂事,難道哥也是不懂事的人?想問一下哥,這批文是啥子時候領的?
劉大鵬說道:
去年八月領的,期限上月繳的。
張偉忠說道:
這不已經過期了嘛!批限遲了半年。聽說王公公開過幾次門的,又發放了二十多天的文書才起的身,你咋個沒去投批文呢?
劉大鵬說道: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啥子時候開過門。
張偉忠說道:
你說這話也太輕巧了,你此來為何目的?我不曉得你咋個回官交代?再說你今天就算趕去把禮送了,那王公公肯定會懷疑你的态度問題,受了禮,心中必定對你不很舒服,回書上肯定要給你寫上幾句人品尴尬的話,批限又遲了,書子上言語不順,你罪過何逃?小則責罰,大則責革問罪,豈不是惹火燒身?
劉大鵬在這個問題上原本就是個沒有主意的人,被張偉忠這麽幾句話一點醒了,暗自度量道:
确實是遲了,難以回話,況且我已是在湖廣壞了事的人,倘這次如若被責革,豈不惹人恥笑?也罷,歇了吧!
二人便岀店要回家去。
張偉忠說道:
不可!你若現在回去,姬姐必要與你吵鬧,不如到喬兄莊上暫住幾天再回去,就說送到了,沒有全收就算了。
于是,二人竟又往喬家莊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