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諸多事宜。
蕭承翊忙得腳不沾地,晝夜颠倒,似乎永遠無法從國事政事中抽出身來,去陪心琳琅的日期也是一日日往後延,可最讓他無奈的,還是新帝的疑心病。
随着玄帝的驟然離逝,蕭承琰的疑心在心頭爆炸,開始無盡的蔓延。他本就不容易相信人,而蕭承壁讓他受的牢獄之災,李寄遠的背叛,還有平日支持他的臣子的倒戈,又在他心頭狠狠劃了一筆。
他的龍椅還沒坐熱,就大肆罷黜官員,而被摘下官帽的大部分還免不了一頓杖刑,接連幾日,朝堂上都是咻咻的板子聲,加上驚天動地的哭喊,熱鬧極了。
蕭承翊勸阻了幾次都無效,現在的皇兄絲毫聽不進他的勸告,索性請求暫離明安城,休息幾日。
誰知蕭承琰濃眉一擰,根本不同意,“你要去哪?最近朝中的流言你沒聽說嗎?有人說我謀害先皇,說這個位置本來要傳給睿王的,是不是很可笑?這肯定是蕭承壁幹的,他連死了都不願意讓我安生······不對,當時派去的殺手,是不是有人背叛了我,蕭承壁是不是根本沒死!”
“皇兄!三哥已經不在了,你清醒一點!”承翊提高了音量,“只要有人的地方,傳言就不會消失。最近懲辦的官員已經夠多了,你還要寧可錯殺,不肯放過一個到什麽時候?”
“承翊,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蕭承琰冷靜的看着他,“我沒有瘋,我告訴你,那些人都是先帝的肱骨之臣,未必會忠心于我。朕要開創一個新的朝代,就必須先剔除舊的。這種關鍵時刻你更不能走,我需要你。”
承翊心裏也十分糾結,他直接道,“皇兄,琳琅生産在即,我必須在她身邊陪她,我保證,等她安全誕下孩子,我一定會回來。”
“穆琳琅?哦,她懷孕了是吧。”蕭承琰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兀自念道,“穆家,穆家······那我勸你還是不要去。”
“為什麽?”承翊心頭一轉,很快想明白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皇兄,不會連穆家也······”
蕭承琰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承翊憤然道,“穆家又有何罪!穆老将軍戎馬半生,為嘉朝立下汗馬功勞,此等忠勇之臣,皇兄也不肯放過?”
“朕知道,你是怕不好和穆琳琅交代。是,穆弦正的确是位忠臣,我也一直很敬佩他,從沒有把他往奸邪小人的方向去想。”
“那是為何?”
蕭承琰無奈的嘆氣,“承翊,他老了。可是他依舊身居高位,先皇還把兵符的一半交在他手裏。朕先是,派人好好的去和他說,把兵符給要回來,誰知道啊,那位穆老将軍脾氣還不小,竟然把朕派去的內侍給打了一頓,這不等于是打朕的臉嗎?你說他是什麽意思?”
承翊急急問道,“皇兄要如何處置?”
“聖旨已經拟好了,念在他為國盡忠多年,貶官發配去狄道。其他的事情,朕就不追究了。”蕭承琰還很大度的說。
承翊連忙道,“萬萬不可!皇兄,先不說你現在的處置對穆老将軍是否公正,一旦你這樣做,琳琅會恨我一輩子的!”
蕭承琰玩笑道,“你那個祁王妃這麽厲害啊,我看你也早就受夠了吧。不然這樣好了,反正你的岳丈都要走了,不然連王妃也一起換掉,皇兄給你做主,再給你配一門好親事,也算是迎接新朝的新氣象了。”
蕭承翊的臉上絲毫沒有笑容,冰冷冷的開口,“琳琅是我的底線。”
“好了,知道你這輩子算是栽到那丫頭手裏了,我不管你的私事。”蕭承琰背對着他,語氣有些不悅,“可穆弦正,我是罰定了,朝堂之上,不可能再有他的位置!”
※
與此同時的郊外,穆琳琅的心情低落到極點,她的胸口也是悶悶地,像是被塞進了一大團棉花,她對安梨棠道,“說什麽來郊外安胎?我現在根本都無法安,這裏的空氣再好,對我也一點益處都沒有。我得回去一趟,我總覺得會出什麽事。”
安梨棠其實心裏也有同樣的感覺,可她不敢說出來怕琳琅擔心,只道,“現在什麽事都比不過你的事大,祁王不是來信了嗎?你只管安心便是。”
琳琅站起身,大口大口的呼氣,“我就是覺得難受覺得安不下嘛,阿娘,我們回去好不好?我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呆了。”
“胡鬧什麽?預産期還有幾日了,萬一在路上要生了怎麽辦?”
琳琅卻固執起來,直接往外走,“現在出發,最多夜裏就能到了,我非得回去不可!”
安梨棠還沒反應過來,她人影都不見了,“哎哎哎哎,琳琅,你別說走就走啊,東西還沒收拾呢。”
小六子随時在門口候着,琳琅一招手他便把車駕了過來,問道,“王妃,要上哪兒去?”
“回明安城!”
“現在?夫人不和您一起嗎?”
安梨棠和似玉的聲音從身後響了起來。
“琳琅你在做什麽!”
“小姐你別沖動呀,有事再好好商量!”
“有什麽好商量的,孩子肯定不會在路上生出來!”琳琅擡起裙擺,費力的邁起一只腳,剛剛踩在車墩上,突然,小腹一陣下墜似的疼痛,又像是有兩只巨手,牢牢的桎梏于她的腳,絲毫動彈不得。
小六子還在跟着勸,“王妃,您就聽夫人的吧,就怕萬一趕得巧呢。”
琳琅痛得全身發麻,彎着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這下,是走不了了。”
※
承翊在昭獄見到了穆弦正,真是寶刀未老,挨了一頓打之後,還能把牢房整個快掀了起來。承翊來得很是時候,穆弦正如今的怒氣剛剛發洩完。
可看到來人,穆弦正又不爽了,“是新帝派你來的?我告訴你,再挨多少鞭,我都不可能向那個小人低頭!”
承翊來之前已經大致了解了情況,要說這穆弦正也真是有夠倒黴,本來他在家中無聊,要去郊外陪陪妻女,剛剛騎上馬,福林就帶着新帝的旨意來了,要收回穆老将軍手裏的兵符。
要是客客氣氣的收了也就罷了,但這個福林有些嘴欠,好像說了什麽惹人厭的話,穆老将軍一時技癢,狠狠的對他展示了不輸當年交戰殺場的魄力。
具體這福林說了什麽,承翊不是很清楚,但他很是懷疑,這其中的挑唆,是奉了皇兄的意思,就是要把事情鬧大,給穆弦正扣一頂蔑視新帝的帽子。
“穆老将軍,您受委屈了。”承翊誠懇道,“別的我也不多說,我只問您,是否已知道新帝的處罰是什麽?”
“呵,”穆弦正凄涼的笑笑,“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看得出新帝的用意,最後還是逃不過貶官發配吧。勞駕祁王爺告知我,那地方是在哪裏?”
承翊看着他,“不管是何處,肯定是偏遠寒苦之地,我知道穆老将軍不怕吃苦,那麽清惠郡主呢,她自幼在宮中長大,與您成親這麽多年,也從未遠離過明安城生活,她能吃得了苦嗎?”
穆弦正的眼神黯淡了下來,是啊,梨棠,她從來都是嬌生慣養的,本以為可以和她安安靜靜到老,還是要遭這種罪。
他受過一頓鞭刑,囚衣上破了好幾處口子,露出血痕來,這對一個常年習武,傷痕不斷的人來說,算不了什麽。他心裏愁得是另個問題,在亂糟糟的草席邊坐下,出聲還是不怎麽客氣,“這是我們家人的分內事,就不勞祁王爺操心了。”
承翊心裏有些受傷,但他與琳琅成親時間不長,又總是忙于政事,和二老相處的時間是太少了,難怪他們總顧忌着身份之別,還是把他當做外人吧。
“我不能不管,如果我就這樣袖手旁觀,琳琅會怪我的。”
穆弦正打量了他一下,似乎在辨別這話的真實度,“祁王爺,老實說,當初若不是聖命難違,我絕不可能同意琳琅嫁給你。她是個單純的孩子,不懂你們皇室的紛争,而你,和你那位······”繼續說下去,似乎就真得是以下犯上,“罷了,如今木已成舟,琳琅也對你上了心,我是管不了了。”
總算繞過了對他的成見,承翊略微松了口氣,問他道,“穆将軍,我是想問你,能否原諒福林的過錯,再給他一次機會?”
“什麽?”穆玄正覺得自己耳朵不太好使了。
承翊很認真的口氣道,“您大人有大量,原諒福林失禮之舉,再親自向皇上辭官,同郡主一起,回您的老家徽州養老。你看,這樣如何?”
穆玄正不可思議的看着他,“祁王爺,你——”
“帶人進來!”承翊對外喊道。
頭上和雙手都裹着繃帶的福林,真像是剛從戰場歸來的戰士,但表情就不大像了,只瞧他愁苦着臉,鼻頭一吸,眼淚一落,膝蓋直挺挺的跪下,嗓子裏就敲鑼似的蹦出來:“穆将軍,穆大将軍,是奴才的錯,是奴才有眼無珠冒犯了您,奴才請罪,奴才饒頭,求您饒過奴才一回吧!”
哭喊聲綿延不絕,磕頭聲也砰砰的磕得實在。
穆弦正聽了半晌,忽地撫掌大笑起來。
收一個将帥的兵符,本就是誅心的事兒,穆弦正當時的心情已經夠糟了,那個福公公還盡挑最惡心最惡毒的話來講,他能不動手嗎?要按照他年少的暴脾氣,這福林能活着就是奇跡了。
“祁王爺,我可沒動他的腦袋,你又做了第二輪啊。”穆弦正笑夠了才問他。
這個福公公,也算是處處不讨好,被穆弦正“教育”了一番,正躺在床上養傷呢,祁王的人又找上門好一頓教訓。
看到穆弦正這個樣子,承翊略微松了口氣,又很是慚愧道,“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穆弦正很知趣,這一次新帝的三把火,燒掉不少同僚的官帽,附贈一頓廷仗後,再貶去苦寒之地,他能全身而去,還是托了自己女兒的福。
他神色嚴肅的對承翊拱手,“多謝你,祁王爺。”
“實在不必,我說了,我是怕琳琅怪我。”承翊忙道,“事不宜遲,将軍還是盡早準備,即可動身吧。”
晚了,他只怕蕭承琰會後悔。
起初,蕭承琰并不同意他為穆玄正求情,更不同意他想得這個法子,但承翊一針見血的說,“皇兄不過想拿掉穆弦正的兵權,找人取而代之,那麽讓他體面的離開,又有何不可?”
※
郊外的風竹苑,首次迎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場面。
“疼,好疼,啊啊啊啊啊啊!······”穆琳琅死死握住安梨棠的手,幾次疼暈又醒來,臉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頭發全都浸泡在汗水中,身上沒有一刻是幹的。
安梨棠揪着心,不斷的給她擦着額頭的汗,“沒事的,琳琅,阿娘在這兒,阿娘在這兒呢。”
随心而來的兩個接生婆和太醫也要忙昏了頭,口中還要不斷催促着:“王妃使勁啊!孩子頭還沒出來呢!再用力······”
穆琳琅很想罵人,卻都不知該罵誰,想哭也沒力氣,真的一絲力氣也沒了,她凄凄慘慘的看着母親,“阿娘,我不想生了,我不要生孩子了!”
安梨棠還沒說話,接生婆忙接口道,“王妃說什麽糊塗話呢,孩子就要出來了,快點,再加把勁兒!”
琳琅的腦袋裏閃過一陣電流,她突然想,自己不會就這麽死了吧。對,她很可能就這麽死掉了,女人生孩子如同過鬼門關,她過不去,肯定要卡在裏頭了。
越想越害怕,琳琅忙抓住安梨棠的手,就算是這麽死了,也得把想說的話說完,“阿娘,您真偉大,您和阿爹要好好地,還有長姐,冬兒,阿娘,承翊還沒有來嗎?他怎麽說話不算話呢,他答應來陪我的······不過,還是不怪他了,阿娘,你替我說,不怪他,讓他,讓他······”
下腹的一陣劇痛,只能把話堵在了嗓子裏,只能化作悲痛的哀鳴。
一個膽大些的接生婆看不下去了,氣勢洶洶的吼道,“誰家生孩子這麽多話的,趕緊生下來要緊!”她上前一把分開琳琅和安梨棠的手,将自己粗糙的大手遞給琳琅,“王妃盡管掐盡管握,要專心用力!現在誰都不要想,誰都和你無關!專心聽到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更,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