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百花谷再次恢複寧靜,可彎着身埋着腰的花卻沒有一朵再度擡頭,司琅疑惑尚存,心中升起了許多猜測,但還未及說出,就敏銳地感覺到空氣中有一縷魔界的氣息。

是除她之外的,魔族之人的氣味。

“可有受傷?”宋珩走近問道。

司琅搖搖頭,沒有認真回答,沉吟片刻後,擡頭反問他:“你有沒有發現……這裏好像有一道奇怪的氣息?”

宋珩看着她眸光一動:“你是指——魔氣?”

“你感覺到了?”司琅有些訝異。

百花谷中多是花香,方才因為那群妖獸的入侵,濃重的妖氣幾乎将此地淹沒,若非她是魔界之人,對魔族的氣息頗為熟悉,恐怕很難發現,那縷掩藏在妖氣背後微不可察的氣味。

但宋珩并非魔界之人,他又是怎麽發現的?

“他方才襲擊過我。”宋珩解答了她的疑惑,“在我準備過來找你的時候。”

妖獸雖多,但弱點相同,對于宋珩來說,解決一群與解決一只并無太大差別,他其實很早便準備過來幫助司琅,但半途中卻被人攔下。

那人沒有現身,甚至連聲音都沒有發出,只在背地裏施法對他橫加阻攔,而在宋珩準備探知他的方位時,那人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

宋珩說道:“我身上沾染了他的氣息。”

難怪,剛剛她聞見得那麽容易。

因為是魔族之人的氣息,司琅便格外在意,她走近宋珩幾步,稍稍垂着頭,想要辨認這氣息究竟來自于誰。

她下意識的動作不帶任何歧義,并非有意靠近,但也确實對他毫無防備。司琅走得近了,鼻間那抹魔氣反倒無端消失,随之而來的是宋珩身上慣有的淡淡清香。

她聞得一愣。

不過還沒擡頭,宋珩倒先她一步開口:“不是說沒有受傷?”

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的銀甲,上方沒有破損,但沾上了不少沙塵,特別是肩膀那處,顏色尤深。

見他看出來了,司琅也不否認,只道:“小傷而已。”

“我看看。”宋珩淡然自若地說出這句話,随即轉頭尋了處大石落腳,“去那兒坐會兒。”

司琅眼皮一跳:“你要看?”

“嗯。”宋珩反問,“傷在肩膀後,難道你看得見?”

重點是她看不看得見嗎?重點難道不是他要看她的傷口?

司琅遲疑了下:“不用了。這點傷……很快就會愈合的。”

“再快愈合也終究是傷。”宋珩看着她道,“随我過去。”

“……”

第一次屈服于這樣“強硬”的要求,司琅從坐下開始就有點不自在,不時地用腳後跟磨着大石,但宋珩微一靠近,她又繃着臉佯裝若無其事,大大方方仿佛任他宰割。

宋珩語帶笑意:“別緊張。”

司琅立馬反駁:“本郡主才不緊張。”

宋珩微微勾着唇角,似笑非笑,也不出聲,直接上手解開了銀甲的系帶。

細長的帶子在他指間松開,銀甲滑落在兩人身後,司琅的眼睫輕輕一動,就感覺到了宋珩傾身靠近的氣息。

他僅僅止住于此,隔着她的□□輕輕觸碰她肩膀後方,司琅能感覺到他撫過了她擦破的大片傷口,最後停在了她的肩骨處。

“沒有傷到肩骨,應該很快會好。”宋珩說過後,又問她,“再沒別處傷口了?”

他的手仿若輕羽,不知不覺間掃盡了她方才那點不自在,司琅聞言沒答,起了幾分其它心思,反問道:“宋将軍好像很希望我受傷?”

戲谑調侃時,她就慣常喊他“宋将軍”,宋珩聽得多了,自然不會上鈎。他笑了笑不作答,手落在她腰後将銀甲拿起。

身上一重,是宋珩替她重新披上。

“看來你先前要了這銀甲穿上,還頗有點未雨綢缪。”

否則,還不知道會多傷重幾分。

未雨綢缪?司琅倒是沒想過會在這裏受傷。

不過,更出乎她意料的,另有其事。

“那群妖獸有問題。”司琅說道。

當初在瞢暗之境她就有所懷疑,這回再遇,無疑更加讓她堅定這個念頭,“它們絕不是僅僅是簡單的失控。”

“嗯,你說的對。”宋珩點點頭,“若是簡單的失控,不至于讓他們的攻擊如此有規律性。以剛才的情況來看,或許更有可能是曾被控制訓練過。”

宋珩所說和司琅所想一致,于是她便也将自己的猜測說出:“我覺得,豢養這群妖獸的人,應該和之前利用烈鷹攻擊我們的人相同。”

那次她和宋珩剛一離開冥界,就遇上無端襲擊的烈鷹,這群烈鷹的攻擊毫無目的,仿佛只是想引他們動手。且此事一過,立馬就發生了宋珩被風雷羽箭偷襲的事情,現在想來,恐怕那人就是利用烈鷹來獲取風雷羽箭,轉而栽贓嫁禍于她,而最開始連塘王府起火的事情,應該也和那人脫不了幹系。

司琅将所猜想的都告知了宋珩,問道:“你覺得,這個背後之人會是誰?”

如此一系列意圖破壞仙魔兩界和平的計劃,沒有長久的謀劃恐怕難以實現。當初的線索斷在了蟬鏡,而蟬鏡在妖王的手中,若說懷疑,妖王必然是第一人選。只是,魔界記載邪火一術的藏書,只有魔族之人才能閱覽,妖族……根本進不去魔界的藏書閣。

所以,唯一能将所有事情串聯且說通的方法,只有一個。

那就是,妖王已經将蟬鏡交給了某個魔族之人,而這個人……如今在幫妖王做事。

宋珩并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但在方才被阻攔時已有所猜測。他沉吟稍許,在司琅面前伸出了右手掌心。

一團濃濁的黑霧忽而顯現,如一尾魚般盤桓旋繞,動作輕盈。但司琅卻看得一愣:“這是……魔氣?”

“不錯,是魔氣。”

魔氣是魔族之人獨特的标志,而不同的人,身上的氣息自不相同。宋珩手中這團魔氣雖仍舊濃濁,但氣味已快消散殆盡,司琅捕捉到最後幾縷,略有艱難地辨認:“這氣息與剛剛你身上的……”

她沒有說完,因為結果顯而易見。

它們來自同一個人。

“五百年前,我曾與妖王有過一戰。”宋珩道,“那時我同仙界的天兵天将和他對峙将近三月,幾乎快将他困制住時,卻忽然出現一人将他救走。這團魔氣,正是我與那人交手時捕捉到的。”

五百年前妖王為統治人界而與仙界開戰,這件事司琅早有耳聞。先前去尋那轉輪王之時,他也曾經說過,當時妖王身負重傷,他正是因為去拜訪,才會将蟬鏡贈送給妖王。

現在想來,若将宋珩和轉輪王的話串聯,那麽妖王被救與取得蟬鏡的時間,應該算是恰好吻合。

“所以說,那時救了妖王的人,正是如今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司琅說着頓了頓,神色漸冷:“而我魔界,早在五百年前,就已有人生了反叛之心。”

救走妖王、偷習邪火、栽贓嫁禍、豢養妖靈……這一樁樁一件件,除卻妖王,竟還有魔界之人的參與。而整整五百年,他皆做的滴水不漏,就連魔帝都沒能察覺半分!

這倒讓司琅開始好奇,此人究竟會是誰。

“他将妖王救走,你應該調查過他的身份?”

宋珩聞言道:“查過。但沒能查出。”

那時兩方交戰,妖王重創,他的傷勢也不算輕,光是修養,就已花去整整半年。傷好之後,軍營仍需整頓,四海荒島皆有要事處理,如此一擱再擱,一過再過,待他後來再去調查時,已然找不出什麽線索了。

“我在妖界內藏身探查過一段時間,但沒能得到有用的消息。且此事不僅事關妖界,也事關魔界,所以同天帝商議過後,還是決定先從妖王處入手,因為沒有确切證據,故暫時不驚動你們魔界。”

妖王處入手?

司琅忽然想起什麽:“……所以,你是因為這個原因去的瞢暗之境?”

要找妖王,自然得去妖界王族的地盤,而想入妖界王族的地盤,除了使用通城令牌,唯一的途徑,就是穿過妖冥兩界的幻境結界——瞢暗之境。

雖然司琅早有猜測他去瞢暗之境是為了進入妖界王族,但背後真正的目的,她也是今日才從他口中得知。

宋珩聞言眼尾稍稍眯起,漾起淺淡笑意,轉而問道:“郡主這是承認,之前與我在瞢暗之境裏見過了?”

突然轉換的話題讓司琅有一瞬間的措手不及,她動了動唇,不知道他為何又提起這件事。

但這一次司琅沒再沉默,反之坦蕩承認:“我也沒否認過。”

意料之中的答案,宋珩早有所覺。

但不知為何,還是想要聽她親口承認。

百花谷中異常沉寂,只有他們二人一來一去的談話聲,曲徑通幽,妖族王宮或許就在深處,但他們不需要再繼續前進了。

因為那日在卞城客棧內企圖尋找的“零星證據”,現在已經出現。前因後果很快就能有個了結,只要他們查出那團魔氣究竟屬于誰。

“走,我們現在就回魔界!”司琅道。

宋珩跟着她起身。

兩人方才踩到大石下的空地,偌大的百花谷中忽然掀起一陣狂風,原本偷偷伸直身體的花朵又盡數彎下腰去,仿佛害怕就此被連根拔去。

此地起風本就怪異,更別論還是如此迅猛的疾風,司琅腦中下意識又想起剛剛那群妖獸,以為他們又一次故技重施。

而司琅的念頭還沒有消失,眼前果真便出現了數十個幻境出口,可事實偏偏又和她的想法背道而馳。

這次從裏頭闖出的,不再是妖獸,而是化為尖利爪牙的魔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