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

劉大鵬別了二人,随了丁二娘上路。

正是暮春天氣,

一路上山明水秀,草色花香,飛塵撲面。

說不盡饑寒渴飲,夜宿曉行,彈指一晃仿佛一日間,便到了京師。

在前門上尋了客店,安下行李,打發騾夫胡邁辟牲口去了。

母子二人進內城來觀看。

只見:

虎踞龍盤氣勢高,鳳樓麟閣彩光搖。

禦溝流水如環帶,福地依山插錦标。

白玉亭臺翻鴛鴦,黃金宮殿起鲵鳌。

西山翠色生朝彩,北闕恩光接绛霄。

三市金繪齊湊集,五陵裘馬任逍遙。

燕趙佳人玉色嬌,聖祖流風樂舜堯。

重關擁護金湯固,海宴河清物富饒。

果然是玉京天府,載進金城,比別府大不相同。

二娘到了前門,見棋盤街上,衣冠齊楚,人物喧鬧,諸般貨物擺得十分鬧熱,比別處氣象大不相同。

看了一會,

走到西江水巷口,各店都挨擠不開,見一個衣服鋪內一個老者獨坐櫃外。

劉大鵬上前拱手問道:

借問爺,胡同戲子們的住處在那裏?

老者說道:

一直往西去到大街,往北轉西段有兩條小胡同,喚做新簾子,繞過舊簾子胡同,都是戲子班的寓所。

劉大鵬謝了,同二娘往舊簾子胡同口走進去。

只見兩邊門內都坐着些戲官,一個個打扮得粉妝玉琢如女子一般,都在那裏或談笑或歌唱,一街皆是。

又走到新簾子胡同,也是如此。

劉大鵬找了個年長的問道:

這可是戲班子的地方嗎?

那人說道:

不是!這都是小唱弦班子,若要找大班子,你還要往椿樹胡同去。

劉大鵬說道:

有多遠呢?從那個方向去呢?

那人說道:

大約有五六裏遠哩!往南去不遠就是大街,去叫那邊的火燒驢,那掌鞭的認得路。

劉大鵬拱拱手別了。

走岀巷子來,引帶着二娘一起上大街,見牌樓下有一簇火燒驢。

劉大鵬說道:

趕兩頭驢嘛!

那小厮便牽過驢來問他要去那裏。

劉大鵬說道:

椿樹胡同,母子二人就上了牲口,一刻的樣子就到了。

掌鞭的說道:

好了,到了,下來吧!

劉大鵬說道:

送我們到班子裏去吧!

驢夫說道:

進胡同走兩步就是了!

二人下來付了錢。

二娘站在巷口,劉大鵬就走進巷去。

見沿門上都有紅紙帖子帖着,上面寫着某班某班的戲子。

劉大鵬找了半天卻不知道要找那一個班。

便又走出來問二娘是啥子班名,二娘知道唐永喬帶的班子是蘇腔班,說道:

小蘇班!

劉大鵬又走進去問人,那人說道:

你一家一家看門上的帖子就曉得了嘛!你不識字嗦?

劉大鵬又認不到幾個字,只好又出來對二娘說了。

二娘只好與他一路走進巷子去,沿門一家家看完也沒有,直到了盡頭才見到有一家寫着:蘇州小班。

二娘說道:

好了,找到了!

自己就站在對牆,叫劉大鵬進去問。

劉大鵬走到門前并不見一個人,站了半會,也沒有看見一個人岀來,只得走進去看一下。

見門都鎖着沒有人在家。

劉大鵬便就要往外走,迎面撞見一個人進來,喝問道:

賊眉賊眼的幹啥子的哩?

劉大鵬一聽便一趟子往外就跑,那人立馬趕了出來,兩人扭鬥在一起。

二娘忙迎上前去道了個萬福,說道:

我們是來找人的,想借問一下老爹這個戲班子是否蘇腔小班?

那人住了手答道:

正是!

二娘說道:班裏可有個姓唐的班主?

那人想了一會說道:

有個哩!

二娘說道:

他是我的親眷,麻煩老爹進去傳個話讓他出來一下。

那人說道:

今天不在家,好像到內相家做戲去了,明天來吧!

二娘謝別,走上大街,又叫了驢子往回走。

一路上心中暗喜念道:

真是不枉受了這許多苦楚,今天才有此好運遇上。

回到寓所,心中有事,也睡不着,巴不得天明。

正是點頭喚出扶桑日,呵氣吹殘北鬥星。

天色才明,就起來梳洗,吃過飯,日已岀了。

心中想道:

我若直接去見他,恐怕戲班子裏的人看見了不好。

躊躇了一會,還是叫劉大鵬去吧!

遂對劉大鵬吩咐道:

你到昨天那個戲班子去問一聲,可有個蘇腔班子的唐永喬,就說他是我姨弟,你找到以後就對他說是我來尋他的,他就知道了,必定會與你同來。

說畢,

劉大鵬就往外跑去。

二娘又在後面問了一句:

你可記得了嗎?

劉大鵬說道:

記得了!

又去了。

二娘又說了一句:

你莫忘了!

劉大鵬說道:

曉得了!

二娘又叫他回來。

劉大鵬急得暴跳起來,說道:

還有啥子要說的嘛?又叫回來幹啥子!你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了!

便使性子坐着不動了。

二娘就拿了些錢與他叫買些東西吃,又拉住他說道:

我把這件東西與你帶着。

說着,就将手上解下一個小小金牌牌來,扣在他手上說道:

這是姨娘給我的,你帶去見了他,他看了,就知道我在這裏了。

劉大鵬拿了飛也似的去了。

二娘在屋裏,獨坐等信,好不心焦,心中忖度道:

這個時間應該是到了吧?

過了一刻,又說道:

這個時間應該找到人說話了吧?

一條心總是想着他,直等傍午,也不見回來,想道:

是不是唐永喬留他吃酒飯哩?

又等了半日,漸漸天晚,還是不見回來,又想道:

昨天耽擱了那麽久,回來的時候還是午後,今天他是熟路,咋個這個時候了還不見回來呢?肯定是在路上貪玩了。

想到這裏,自己就坐在店門前,等到日落,才遠遠望見劉大鵬獨自跑回。

二娘迎上前去問道:

你咋個去了一天才回來呢?可曾尋到他?咋個沒有與他一同來呢?

劉大鵬喘了一會氣,才說道:

鬼都沒有找到一個!

二娘說道:

說的啥子意思?

劉大鵬說道:

我到了那裏,見門關着,我不好敲,就一直等到日中時才有人開門,我正要問他,他又出去了,又等了半天才回來,又想要問他,他又同人說着話進去了,我就只得坐在門檻上,半天才見到昨天那個人出來,問我看到要找的那個人沒有,我說沒有看見,那人說讓我等一下,他進去給我叫出來,那人進去後叫出個丫頭小娃娃來,問道,那個找我喲?我說我找唐永喬的,那娃娃又說,找錯了!就把門關了。那人後來又出來問,是不是找她嘛?我說不是,那人就告訴我這一條巷裏的戲班就沒有這個人,想是另一條巷子裏的戲班裏。說罷,就領着我一同去另一條巷子看看,将一條巷子都走遍了,也還是沒有,那人說,幾十個班子的蘇浙腔都沒有,想是已經走了,前門上還有幾個戲班子,你可再去尋尋看,那人就走了,我也就回來了。

二娘聽了,正是眉頭搭上三橫鎖,心內頻流萬斛愁,不覺眼中垂淚,心裏想道:

我受了這千辛萬苦,死中得活,也就是為了這冤家,死了都要愛,誰知今天又成畫餅,連晚飯也不吃,就和衣睡了,一夜憂苦,自不必說。

次早起來,

只得又叫劉大鵬到孝順胡同去訪尋下,也并無消息,住在店內遇上吳下人便問下,也無一人知道。

又想道:

莫非他倚着公子已上了前程,在那個衙門裏就職了?又找人上衙門裏訪了一回,還是沒有蹤跡。

又住了些時,

京城之地人雜,劉大鵬天天閑混便搭上了一夥人抓骰子鬥紙牌起來。

二娘慌了忙,趕緊把他手上的金牌牌解下來。

後來,

劉大鵬便整幾夜不歸,二娘說說他,他便亂嚷亂跳。

一天回來,就向二娘要錢買酒吃,二娘說沒有錢,他就将二娘的新花綢裙子拿着出去當了,又幾夜不歸,二娘氣得要死。

京城之地化費起銀錢來,每天如同幹柴焚燒,正值京中米糧貴,又無進入,正是坐吃山空,半年的盤費都要完了,思量着要回胡林莊去,又怕人情世态,人家當日苦留不住,今天窮下來了,再去,恐人家會惡嫌。

劉大鵬成天沒夜地與那夥人玩耍,也怪二娘當日不該走,如今又想帶着鬼臉子去求人,二娘很是氣惱,母子倆又吵鬧了一場。

漸漸衣服當盡,看看交冬,天氣冷得早,衣食無措,咋個辦?

二娘只得又重振舊業,買了個提琴,吉它之類的樂器,開始沿街賣唱。

走了幾天,也掙不到三五十文錢,連房錢也不夠。

真是:

腳小難行,地中灰大,一腳下去,連鞋幫都陷下去了,提起來時,鞋又脫了。

一天走不了十幾家,因此,也掙不了好多錢,回到住處,心頭很是煩惱。

店家說道:

走唱本來就辛苦又很難掙到幾文錢。聽說禦河邊新開了家酒樓,十分齊整,你還不如去那裏趕個座位駐唱,還可以多掙些銀兩。

次早,

二娘走進城來,便往禦河去,迎着北風,好生寒冷。

不一時,

就望見一所小閣臨流的酒樓。

只見:

湘簾映日,幾處紗窗掩映。

軒傍宮牆,香花馥馥。

長安街公子王孫,日日聞香下馬。

神仙留玉珮,卿相解金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