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快請進吧。”
牛郎殷勤的招呼聲中,我帶着雲朵走入了籬笆內。一院一樹一屋一棚,就是牛郎家中的全部,由于沒有鄰人也沒有家眷,這院中顯得有些冷清,若是旁人興許會覺得有些孤單,但好在牛郎看起來是個無憂無慮的主兒,住在此地倒也合了他的性格。
牛郎将那老黃牛牽到牛棚處,牛棚內沒有鋪着幹淨的稻草,食槽裏亦盛滿了幹淨的水。牛棚旁栽着一棵漂亮的玉蘭樹,樹上的花兒開得正好,院子裏彌漫着淡淡清香。
“姑娘,進屋坐坐吧。”
牛郎領着我們到廳中坐下,倒了碗水遞給我。
“姑娘,請喝水。”
我還未來得及道謝,他便又拍拍腦袋,轉身進屋,另拿了個盤子倒了水,輕輕放在地上。
“這個給你,小白貓。”
雲朵擡頭看看他,從我的懷中跳下,伸出舌頭舔了舔盤中的水。
他還真是個考慮周到的人,我想。
“姑娘,請你們稍等片刻,我馬上做飯去。”
“牛郎,你可需要我幫忙?”
“不必不必,我怎能讓客人動手呢,姑娘你就在廳內候着吧。”
牛郎說着,掀開簾子,匆匆走進廚房。既是他如此堅持,我便也不再強求,一邊喝着水,一邊轉動眼睛看着這客廳,只可惜這客廳太小,陳設太少,沒一會兒我便看了個遍。好在牛郎的動作十分迅速,沒有留給我多少發呆的時間,淘米聲和柴火燃燒聲從耳畔傳來,不一會兒我便聞見了屬于米飯的獨特香氣。
“牛郎,你一直自己一個人住嗎?”想起了之前的疑問,我決意試探一下牛郎。
“是啊,父母去世得早,一直以來我都靠着鄉親們照顧長大,獨自住在父母留下的這個房子裏。”
“抱歉……”雖然牛郎的語氣很輕松,但想起自己還是勾起了牛郎這段艱辛的過往,我心裏還是感覺有些內疚。
“無妨,我都習慣了,吃百家飯長大也挺好的。雖然缺了父母的照拂,但我與鄉親們之間的感情卻深厚了許多,他們就像是我的親人一般。”
廚房裏傳來炒菜的聲音。
“好咯,上菜了!”
牛郎端出了一碗清湯,一盤子炖肉還有兩碗熱騰騰的米飯。
“抱歉啊小白貓,今日沒有捕魚,這飯菜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慣。”
“沒事沒事,雲朵她不挑的,随便吃點就好。”我連忙說,雲朵也配合着我搖頭晃腦。
“啊,原來你叫雲朵呀,來。”
牛郎拿起一雙筷子,撥了一點肉和米飯到盤中,伸手摸了摸雲朵的頭。
“快吃吧,雲朵。”
雲朵“喵喵”地叫着,她大概也很喜歡這個溫柔體貼的少年吧。
“姑娘,你也吃飯吧,別客氣。”
“好。”
誘人的肉香充分調動了我的食欲,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入嘴中咀嚼,香甜而富有嚼勁,雖然其間還隐藏着一股我說不上來的奇異的味道,但反正這味道不太影響這炖肉的美味,我也就不再在意這些細節,就着米飯大快朵頤,不一會兒便吃了個精光。
“謝謝你的招待。”我打了個飽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勞煩你煮飯做菜。”
“你們遠道而來,我這也算是盡了地主之誼。姑娘,不知我這飯菜做得如何?”
牛郎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擡頭問我。
“真是好吃極了,米飯香甜,湯水清淡,尤其是那雞肉,肥而不膩,鹹鮮适中,真是好吃極了!”
雲朵躬起背,在地上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走到門檻處趴下,尾巴輕輕搖晃,她看起來似乎也很滿意。
“哈哈哈!你說這是什麽?雞肉?”
牛郎自顧自地放聲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嘲諷與狂妄,和之前的牛郎判若兩人,吓得門檻上的雲朵猛地一哆嗦,“喵”地一聲跳到我的身後,瑟瑟發抖。
“牛郎?我……說錯什麽了嗎?為何你如此發笑?這難道不就是雞肉嗎?”
“呵,我還以為這茉莉巷的來客有多不同,到頭來還是個草包!”
牛郎斜睨着眼看着我,眼裏滿是不屑。
“牛郎,你知道茉莉巷?”
“茉莉巷中的白亭主人,多虧了他,才有了這一世的我。”
“你知道白亭主人?”我的眼前浮現出白亭之內的那個絕美的紅色身影,“那當初在河畔為何不告訴我該如何去往茉莉巷!”
見我動怒,牛郎反倒更加得意起來,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挑起嘴角看着我。
“好不容易來了個茉莉巷中的人,卻還是個什麽能力都沒有的凡人,這可真是千年難得一遇,我怎能錯過這機會,不好好會會你呢?”
“既已會完,你的目的也達成了,總該告訴我去往茉莉巷的路了吧!”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我本想着,如若你可嘗出這肉有何異樣,便将你們放行,順便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們這茉莉巷的方向,可惜啊可惜,是你自己沒這個本事,怨不得我。”
我回想起剛剛品嘗時的細節,憶起了那股奇異的味道,便匆匆将它告知牛郎。
“不錯不錯。”牛郎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這可是答對了?”
“哎,姑娘,只可惜啊,已經太晚了。”
“什麽?!”
“你可知道,這是什麽肉?”
“是什麽?”
“這才不是什麽粗鄙的雞肉,這可是喜鵲肉啊,哈哈哈哈!”
牛郎一手抓起盤中吃剩的喜鵲白骨津津有味地啃噬着,面目猙獰,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是……是天上的喜鵲嗎……”
“還真是愚鈍,難不成,還是地上的?”他的舌頭如一把利刃,靈活地刮去白骨上的每一點油脂,每一滴骨髓。
“你可知道牛郎織女的故事?”
看着他可怖的吃相,我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問出口,倘若他真是故事中的那個牛郎,或許我還能将他從這種糟糕的狀态中喚醒。
“何止知道。”他皺起眉頭,将嚼成渣滓的骨頭一口啐在盤中,“簡直印象深刻。”
我有些發愣,面前的他越來越陌生,感覺他的體內住着兩個完全不同的靈魂,這種症狀,倒是很像大學時嚴教授講過的癔症性的分離性心理障礙,即一個人有兩個相對獨特的并相互分開的亞人格,簡稱為雙重人格。我記得,嚴教授曾經說過,從本質上來說,多重人格是一種對于環境壓力的防禦,它的背後,是強烈的自卑和脆弱,是信任與安全感的強烈缺乏。這種症狀的産生,多和過往的經歷密切相關……
對嚴教授的回憶喚起了我身為醫者的天性,讓我從一個處于恐懼中的普通女生再度成為了一個無懼所有的心理醫生。此刻,比起逃離,我更想坐下來和他仔細談談,通過了解他的往事,從中尋得解開心結的方法。
既然已經開了頭,不若就以此為切入點,順水推舟地詢問下去。我想。
“牛郎,既然你不曾忘卻那段往事,那你應該知道這喜鵲于你有恩。”我緩緩地說道。
“呵呵,于我有恩?你可真會說笑。”牛郎“嗤”了一聲,揚起手指了指牛棚中的黃牛,“是于它有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