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信, 但是信上卻沒有什麽內容,信紙上只畫了一個黃金面具,算是表明身份, 當年各大門派讨伐一事過後, 無罪淵與蒼雲就再沒有過往來。
仙盟大會, 各派名士聚集之所,高手雲集之地, 無罪淵主竟然敢大搖大擺地送信給蒼雲掌門。先前蒼雲宮學子被殺一案還不曾了結,想到此處, 季鴻羲目光又轉到朝靈身上。
陸霁隐于雲間已近兩百年,此番突然帶着弟子參加仙盟大會,到底意欲何為?
沉淵為什麽選在這個時候送信過來?何況信上還不寫明任何內容。
他的手指摩挲着信紙上的黃金面具,半晌目光忽然一暗,下定了決心。
是時候把計劃提前了。
朝靈端着葡萄往宋聞星的方向擠, 也不管周圍的人投來多麽怪異的眼光,直到莫名的心慌一閃而過,她下意識回頭, 卻看見高臺上的季鴻羲坐如穩鐘, 目光卻炬地盯着自己。
朝靈眯了眯眼, 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恰巧宋聞星也來到身邊,看見小師妹怪異的神色,下意識問了句“怎麽了”。
“沒事, ”她把陸霁給的葡萄往大師兄手裏遞了遞, “來, 師兄吃葡萄。”
第一輪比試在傍晚時分結束, 參賽者已經少了一半, 朝靈因為還有蒼雲學宮弟子的身份,住所仍是在清風居中,陸霁和宋聞星則是在別的地方落腳。
朝靈吃完飯就往清風居內走,遠遠卻見有人抱着劍在門外,錦衣華服配寶劍,眉眼中一副驕矜之态,對方似乎有些不耐煩,微微皺着眉頭。
居然是季聞雪。
朝靈不明所以,上前打招呼:“季聞雪?你怎麽在這兒?”
看見朝靈,對方臉色總算好了些,不過也沒好多少,他少主當慣了,喜歡單刀直入,顧不上寒暄就道:“我有話要問你。”
朝靈只能把金貴的蒼雲少主請回房中。
“你和那個沉淵是什麽關系?”季聞雪問地半點不委婉,他似乎已經因為這個問題困惑了好久,或許又有點別的什麽,反正季大少主的腦子像是不會拐彎,只會直來直往。
朝靈被她一句話打懵,老實說她也不知道現在自己和十四算什麽關系,對方已經忘了過去,大發慈悲放自己一條生路,自然也沒有承諾過什麽,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說相識太輕,說朋友又太重。
見朝靈有意回避問題,季聞雪更不悅了,他似乎在思考着措辭,半晌又問:“你被沉淵帶去無罪淵後,是怎麽回來的?”
這件事鬧得很大,仙門中都有所耳聞,季聞雪當時也在現場,現下看見朝靈沒事人一樣來參加仙盟大會,也覺得奇怪。
朝靈道:“我師尊和師兄們去無罪淵接的我,沉淵帝君也高擡貴手,饒了我一命。”
季聞雪聞言,卻像是被觸了什麽逆鱗一樣,臉色頓時不好起來:“和妖魔勾結,你知不知道會是什麽下場?”
想也知道答案,若不是沉淵帝君有心放過,朝靈又怎麽可能毫發無傷地回到蒼雲。
朝靈還來不及反駁,季聞雪卻好像下定決心,拽起她就走:“趁現在還沒開始,你去和父親解釋清楚。”
朝靈根本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也不知道季聞雪為什麽會急成這樣,但她素來敏銳,季聞雪話才出口,她就打斷他:“開始什麽?”
她姿态拒絕,季聞雪臉色更不好,剛打算将季鴻羲的計劃全盤托出,外面卻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鐘聲。
那是蒼雲用來示警的大鐘,若非要事絕不會敲響,除非有外敵來犯,兩人對視一眼,一前一後朝着白玉高臺而去。
高臺四周不一會兒就圍滿了人,朝靈四周環視了一番,沒有見到陸霁和宋聞星的身影,心下覺得不對,剛準備逃走,挨擠的人群像是在刻意阻撓她的行動,她在人群中撲騰半晌,忽然聽到有人高聲道:“她在那裏!別讓她跑了!”
衆人頓住,循聲望去,目光全落在人群中的朝靈身上。
朝靈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是知道這些人是沖自己來的,剛要反駁,卻聽方才大喊的人又繼續道:“這妖女勾結無罪淵的妖魔,意圖擾亂我仙盟大會,偷盜金烏之羽,還想在衆目睽睽之下逃跑!”
朝靈終于意識到這是圈套,她拔了劍準備逃走,卻看見高臺之下,四面八方的人都朝自己圍困過來,他們在地上留出一個圈,劍尖随時準備刺出,只要朝靈逃走,立馬就能給她體驗一下什麽叫萬劍穿心。
“你師尊和師兄不會來救你的,束手就擒吧。”
人群之中有人冷聲威脅。
朝靈無處可逃,收了佩劍,目光在人群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季聞雪的方向,臉上帶着點笑意,聲音卻很冷:“這就是你說的下場?”
季聞雪不言,話到嘴邊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卸下佩劍,押上玉白高臺,明明是無月暗夜,四周卻亮如白晝,高臺之下人人有備而來,看着不像是狀況突發,反而像是私底下計劃好了一樣。
“勞駕這麽多仙門名士抓我一個人,還真是了不起。”她目光冷冷掃過臺下,餘光裏卻忽然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季鴻羲一身端莊繁複的法袍,身後背着大劍,手裏拿着一張信紙,然後緩緩放到她的面前。
信紙上沒有寫字,只有一張黃金面具:“這是今日大會時,無罪淵主派人送來的信,我收到信不久之後,金烏之羽便不翼而飛。”
朝靈覺得好笑:“無罪淵主寫信給你,偷走你的寶貝,你不派人去尋仇,不派人去奪寶,反而召集那麽多人把一個毫不相幹的小弟子扣在這裏,季掌門,你人沒事吧?”
季鴻羲卻不為所動:“我知你擅巧言令色,陸掌門想必也是被你诓騙,但你勾結無罪淵一事板上釘釘,逃不了的。”
朝靈笑了笑:“這樣啊,那季掌門現在的意思是要殺我以儆效尤,還是要拿我做誘餌,引無罪淵主現身?”
季鴻羲沒說話,朝靈卻自己接上了:“若你們打的是這種算盤,那就不必再想了,我的生死于他無足輕重,你們就算殺了我,他也不會出現的。”
“是麽?”季鴻羲神情嚴肅,抽出身後大劍,季聞雪見父親拔|劍,趕緊阻止:“父親……諸事未明,不若查清再說。”
季鴻羲卻沒理他:“她體內的大妖印記就是出自沉淵之手,烙下時間已近十年之久,你覺得我會冤枉她?”
朝靈一愣。
自十歲那年,她奄奄一息時,陰差陽錯遇見洞窟裏的十四,如今已有八年。
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
“你身為仙門弟子,卻暗地裏勾結妖魔,禍亂蒼生,就連陸掌門都被你迷惑,實在是用心險惡。”季鴻羲是十洲第一人,斷不會随意冤枉,他既信誓旦旦,那想必是已經有了證據。
場下群情憤慨,朝靈雙手被縛,忽然感覺到脖頸間一陣刺痛,緊接着溫熱的液體緩緩流出,傷口很小,血流地不急不管,就像計時的沙漏一樣。
“三日之內,沉淵若是不來,你便只能失血而亡。”
朝靈聽見臺下不堪的咒罵聲。
“她膽子倒大,勾結妖魔還那麽冠冕堂皇,好好的仙盟大會,現在怕是要變除魔大會了。”
“你說她為什麽想不開要替沉淵賣命,雲間對她仁至義盡,她竟還想着背叛,傳聞那無罪淵主相貌醜陋性格粗暴,她日日與之相對,也不怕惡心。”
“沉淵雖然惡心,但好歹也有上千年的道行,她爐鼎之身,修煉自然比常人困難些,走些歪魔邪道說不定能修成正果。”
“怪不得她昨日打得過程月凝,我就說她年紀輕輕……唉怎麽就做了這種事?”
朝靈冷眼看着那一張張猙獰醜陋的面孔,心中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小師妹!”宋聞星的聲音忽然在不遠處響,她看見宋聞星被一群蒼雲弟子圍得水洩不通,下意識喃喃道:“大師兄……”
而與此同時,一道翩跹白影忽地落在臺上,陸霁長劍揮開,羁押朝靈的蒼雲弟子被踹下臺去,朝靈眼睜睜看着陸霁朝自己過來,半路卻被季鴻羲截停。
季鴻羲溫聲勸阻:“陸掌門,切莫再被她迷惑。”
陸霁臉上都是冷意:“我的弟子,也輪得到你季鴻羲來指摘?”
“各位仙友都在此地看着,陸掌門,請不要讓我蒼雲為難。”
陸霁性情向來溫和,此刻卻暴躁到了極點,他看了一眼高臺之上,脖子上被鑽出血孔的小弟子,又看了一眼季鴻羲,長劍揮開,雙目似冰:“你蒼雲算什麽東西。”
話音剛落,就朝着季鴻羲一劍斬出。
朝靈都愣住了,半晌忽然道:“師尊!”
就算陸霁修為再高,長劍可平山海,也不可能打得過那麽多人。
陸霁和季鴻羲已經打到一塊兒了,看見小徒弟心急如焚的表情,陸霁溫聲道:“不用害怕,你孟師叔已經帶人過來了。”
朝靈又是一愣,緊接着,她聽見不遠處忽然傳來人聲,幾十道人影禦劍從天而降,首當其沖的就是薛懷和白梵,還有她那位常年閉關不出,性情古怪的孟師叔。
她對這個師叔的印象就是後山的那堵石牆,小時候聽說自己有個師叔在裏面閉關,已經幾百年沒出來過了,她整日拿着石頭去敲牆,說要看看師叔還活着沒有,打擾人家修煉,孟師叔性情暴躁,她隔着牆被罵過幾次,後來就不敢再敲了。
她沒想到整個雲間的人都會來,也沒料到事态會發展到這種地步,仙盟大會,群雄荟萃之地,而雲間為了一個和妖魔不清不楚的小弟子,居然說翻臉就翻臉,和正道反目。
亂了,一切都亂了。
明明這一切的開始,只是因為她想活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