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珩一番“不客氣”的略施小懲下,大花極為艱難地拿回了自己的尾巴,雖然這期間它沒掉一根毛沒流一滴血,但就是莫名委屈。委屈到它幽幽憤憤,獨自舔着尾巴躲到了雲泉那兒去。

而司琅作為全程看戲且頗有些助纣為虐的一方,自然得把這只生氣的神獸哄好,大花前頭剛垂頭喪氣地離開,司琅後腳就無奈地跟了上去。

司琅一走,武竹繃了半天的神經總算放了下來,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就差沒一屁股直接坐地上了。

文竹跟着司琅上了石階,一時間這方就只剩下宋珩和武竹二人。日光暖暖地傾斜照射,偌大的空地內明媚一片。

武竹不是個怕生的人,且在他眼裏這位仙界來的将軍不知道比自家郡主溫柔多少,他自是不會怕的。遠遠站着瞅了兩眼,就邁開小步子往他那裏靠近。

宋珩早已放下了酒觥,視線被柔和的日光吸引,偏頭低望,王府景色盡入眼中,他望着池裏盛開的紅蓮,餘光中倒也沒忽略那抹緩緩靠近的身影。

武竹走近了,喊他道:“宋将軍。”

先前見過,宋珩自也記得,聞聲對他展顏淡笑。

武竹本是見這位仙界将軍着實稀奇,想來打個招呼說說話,卻沒想被他對着這麽一笑,反倒是自己先愣神了。

一抹小小的紅暈慢慢爬上武竹的臉頰,他難得腼腆地一笑,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那個,我……我叫武竹。武功的武,松竹的竹。”

“武竹……”宋珩剛剛便聽得司琅喚他的名字,此時再度念起,腦中很快浮現出另一個名字,而後輕笑,“文武雙全,倒是不錯。”

武竹聽了,低下頭去扁了扁嘴。

文武雙全……他阿姐算是有這“文”,可他……卻連半分“武”都達不到。

身板瘦小,法力不精,任人見了都說他不是個學武的料。他再一腔熱血欲學武又能如何,自己天生就不是這塊料。

思及此武竹不免失落,戳到了舊傷口的滋味極其不好受。他恹恹地垂着腦袋:“我以德服人,不需要會武。”

話是這麽說,但語氣卻難掩失落,也不知道說出來是騙別人還是騙自己。

宋珩無言地看了會兒武竹半低着的小腦袋瓜,沒再說話打擾他,再度偏頭遙遙遠眺。

武竹雖是失落,但畢竟小孩心性,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滿血複活。安靜地站着陪了宋珩一會兒,嘴皮子就又癢起來了。

他再度瞅向前頭白衣靜坐的宋珩,一邊瞧着一邊在想找什麽樣的話題。只是随着時間過去,話題他沒有想出來,倒是自己發起呆來了。

宋珩身為武将,該有的敏銳性必不可少。打從武竹重新看他的第一眼,宋珩便早有所察了。只是他看這小家夥好似并無話講只純粹打量,幹脆也就裝作不知随他去了。

不過……宋珩微微側首。

為何他竟是看得一副失神模樣?

肆無忌憚的視線被對方打斷,武竹頓時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他攥着衣裳的邊角,幹巴巴地對他扯扯嘴角:“嘿嘿。”

宋珩看他表情倒是滿心好笑,眉目間染了一絲清潤氣息:“為何一直盯着我看?”

武竹撓撓後腦勺:“也沒什麽。就是……宋将軍你長得着實像以前我見過的一個凡人。”

宋珩眉頭一動:“凡人?”

“是啊。”武竹道,“其實也不算一個,應該說是好多個……但是他們都是同一個人,長着同一張臉。”

宋珩沉吟:“轉世?”

武竹重重點頭:“嗯!”

武竹随着司琅去過幾回人界,也見過那世世被毀姻緣的凡人。從他阿姐和郡主的談話中,武竹勉強算是得了些許信息。

那凡人命數不長,只有短短二十年,皆是被自家郡主毀了姻緣取了性命。也不知道那麽個弱小的凡人究竟哪裏惹到了郡主,竟然會被她幾生幾世地追着報複。

武竹雖然好奇,但從來不敢在司琅面前多問,最先幾次也有向文竹打聽過,不過被搪塞幾回後也就不再問了。

只是打心底裏還是覺得,那個凡人着實可憐了些。

宋珩在武竹一副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點頭後就陷入了沉默,深目微微垂斂,難得有些凝肅,嘴角的笑容都淡了許多。

武竹見宋珩一副沉思的模樣,還以為他不相信自己,忙又解釋:“真的!宋将軍,我沒有騙你,你和他長得确實很像!”

武竹也不知道自己這毫無證據的話是否能讓對方相信,只見宋珩稍稍擡眼,似乎還在思考,他正想再說話,卻看見石階那處司琅走了下來,連忙一抿嘴一低頭,急匆匆地跑遠了幾步。

俨然一副乖巧的模樣。

司琅瞧見了武竹的小動作,心下好笑,路過時便曲起指頭在他的腦瓜上敲了一敲,果不其然見他縮着脖子,立馬可憐兮兮地扁嘴看她。

司琅沒忍住揚唇笑了起來。

卻不料一轉頭,竟撞上了宋珩靜默打量的視線。

司琅微微一怔,有一瞬間覺得此刻異常熟悉,熟悉到令她莫名心慌。

司琅不喜歡做被動的一方,剛想開口,卻見宋珩極為平淡地将目光收了回去,仿若無事發生:“它可還好?”

話都被盡數堵在喉嚨裏,司琅噎了半晌,最後坐下,捏着酒觥晃着:“它好不好你問我?欺負它的可是你。”

宋珩失笑:“那也算欺負?”

司琅揚眉:“算。”

她挑眉時總帶着眼尾向上,半是自信半是高傲的模樣。宋珩幾不可見地将視線從她眉間掠過,忽而開口:“連塘郡主。”

他聲音略沉:“你先前可曾去過瞢暗之境?”

這一問題猶如當頭一棒,直直向司琅的腦袋揮去。她狠狠一愣,瞬間便捏緊了手中酒觥,長指扣着石桌邊沿,不讓自己洩露半分情緒。

她盯着宋珩:“為何突然這麽問?”

司琅無法确認自己在問出這句話時的內心想法。她幾乎是确信宋珩并無想起自己的可能性,卻也無法擺脫那一絲驟然而起的僥幸。

最後也确實如她所想。

他沒有記起什麽,聞言不過淡笑應着:“沒什麽。只是方才注意到了它耳朵上那顆花珠。若沒看錯,應是用靈花冰晶藤棘所鑄。而據我所知,這種靈花,只生長在瞢暗之境內。”

司琅的心随着眼簾慢慢沉下,她松開扣得發疼的指尖,垂眸沉默片刻,坦言:“不錯,是冰晶藤棘。瞢暗之境……我确實去過。”

她所說不假,但有所隐瞞也是真。

宋珩沒有過多追問,仿佛問到這裏已經足夠。他漆黑的眼眸微動,似喃似悟,輕聲低道:“原來如此。”

尾音落地如清風拂過,眼前霎時樹影搖曳,掩住重重青山,也掩住異人心思。

轉眼彌垠山的開山賀宴已臨近結束,前來參宴的魔界子民都紛紛退宴,各歸所居地界。臾川夜裏的熱鬧和喧嚣肉眼可見的消減,只有幾位尚賦閑的魔君仍偶爾前去飲酒攀談。

他界參宴的幾位使者這幾日也都紛紛前去魔宮,與魔帝司禦來來回回幾句客套話後就離了魔界,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也不知是厭了魔界還是思鄉情深。

司琅沒入魔宮,聽到的所有消息都是文竹帶來的,偏巧今日文竹出了王府采買,便又換了個人來捎帶消息。

自打前幾日無左來了王府惹怒司琅之後,便有好一段時間都被司琅拒之門外,設置的結界誰都不攔,只偏偏攔他,他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今日本想着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這結界原來已經撤去了。

“願意放我進來了?”

司琅适時正在裁剪枝葉,聞言頭也沒回,輕嗤一聲:“誰給你的錯覺?”

無左聳肩。

他不回嘴,只如閑散仙人一般負手走了兩步,看看雲卷雲舒,再看看繁枝茂葉,末了道:“總感覺今日這連塘王府裏,好像缺了點什麽啊……”

司琅聞言冷笑。

就知道這家夥來準沒好事。

剪子在指尖飛轉兩圈,夾着未清除幹淨的綠葉碎屑刺向身後,無左眼疾手快的躲開,折扇一擋一勾,剪子便順順當當地落入了他的手心。

他挑眉:“不至于吧?”

“不至于?”司琅咬着後槽牙,“上回的賬我還沒跟你算!”

上回是什麽賬,不用細說,無左心裏自然清楚。

為了不再被威脅性命,他識趣地往後退了兩步,将剪子放回到一旁的置物架上:“上回不都是為了調查嗎?不去冥界,你又拿什麽給魔帝交代?”

“你還真是為我着想。”司琅冷冷諷刺,明顯不信他這“冠冕堂皇”的借口。

蟬鏡的線索指向冥界的轉輪王,若是真要調查,她一人去也是足夠,何必還得捎上宋珩一起?況且,那頭還有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轉輪王。

無左知道司琅的顧忌,上回倒确實有些故意的成分:“他認出宋珩了?”

司琅冷笑:“他若是瞎了,倒真有可能認不出來。”

無左:“……”

事情已過去了好幾日,司琅沒那個閑工夫再和他計較,只如下最後通牒一般:“我警告你,以後少管閑事。”

說是“閑事”,其實究竟指誰二人都心知肚明。那人已經等同于這位連塘郡主的逆鱗,碰不得,也說不得。

被放在置物架上的剪子重新回到了司琅手中,她背過身去再次修剪起了枝葉,只當身後那人完全透明。

被忽視了的無左無可奈何,他聳聳肩,剛想回身去涼亭裏坐着,卻見天際一處有人影浮動。

似是有預感般,無左眯了眯眼尾:“司琅。”

司琅一頓,手中力道未減,枝上的綠葉霎時便折了大半。

她轉過身。

魔兵正好踏雲而來,如王府起火那夜:“連塘郡主,魔帝有請。”

作者有話要說: 魔界部分快結束了,宋将軍馬上就要離開了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