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沅林上日光明媚,泉水叮咚,片片綠蔭中,有一白色的巨大獸類,正甩着全身的絨毛無比愉悅地沐浴。

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沐浴的高興的,伺候的卻倒黴了。

武竹照舊哭喪着臉站在一邊,極為不情願地接受大花為他帶來的“天女散花”。

他渾身都淋得濕透,小小的臉都快耷拉到脖子下頭,滿耳朵裏都是大花興奮的叫喚,偶爾下巴還得被它軟軟的的尾巴來回撫摸。

武竹覺得自己的尊嚴遭到了羞辱,就算大花是神獸,也不能将他當成一個女子調戲吧?

他越想就越發委屈,臉頰漲得通紅,心情瞬間跌至谷底。偏生大花還不是個會瞧臉色的,只覺得武竹過分沉悶,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就往他跟前湊,企圖讓他開口和它說話。

武竹雖然委屈,但被它這麽一湊一拱地哄着,氣瞬間也就消了不少,只鼓着腮幫子瞧着大花,一本正經地“教育”:“不能用尾巴撫摸男子的下巴,知道嗎?”

大花疑惑。

武竹想了想,解釋:“因為……因為這樣會讓人覺得你在挑釁他!”他頓了頓,“但……但是我們很熟了,所以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你以後不能再這樣了對我了,知道了嗎?”

大花聞言歪着腦門思索了下,而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武竹心滿意足:“這樣才對嘛,好大花……”

說着間他正想伸手摸摸大花的腦袋,便聽雲泉下頭傳來一聲:“武竹!”

武竹一抖,立馬将手收了回來,放在兩側乖乖巧巧地轉頭往下看:“郡……郡主……”

“帶着大花一起下來!”

武竹聞言悄咪咪地掃了一眼郡主身側的白衣男子,想起上次郡主來這叫他帶着大花下去時,還是為着要和宋将軍決鬥,這一回……

他雖然仍心有餘悸,有點擔心那位宋将軍,但無奈不能違抗郡主的命令,只好聽話領着大花下了山間石階。

不過事情的發展似乎有些不同于他所想,郡主非但沒有再讓大花和宋将軍決鬥,反而是……好生招待起來了?

雲泉下方乃是空曠之地,前幾日司琅讓文竹在此處添了石桌石椅,既能俯瞰府內風光,又能累時靜坐休憩。

此時石桌上正擺着一罐酒壇,司琅坐在一頭,虎口掌着壇口下方,詢問宋珩:“會喝酒?”

宋珩與她相對而坐,聞言輕勾唇角,淡淡一笑:“會。”

司琅也不多費時間,一把将酒壇拎起,隔着一段距離,細流而下,醇香濃厚,先是緩緩散開,而後再次聚攏,落在了宋珩面前的酒觥之中。

司琅挑眉看他:“嘗嘗。”

宋珩噙着淺笑,長指攬過觥身,輕輕擡起,送到嘴邊淺酌,那香味随之蔓延,淺淺淡淡,萦繞不止。

“好酒。”他笑言。

“自然是好酒。”司琅揚唇,拎起酒壇給自己也倒上一杯,“此酒名喚千遠,乃是取彌垠山果泉泉水釀制,耗時百年方才出得。”

宋珩贊成般點點頭:“好酒确實需要時間來沉澱。”

司琅正将半滿的酒觥往嘴邊送,忽而想起什麽,動作稍稍一頓:“不對。”

宋珩聞言擡眼。

“你應該嘗過這酒才對。”司琅适才想起,“前幾日夜裏魔宮賀宴,你不是有去?那時已有這酒,你難道沒有嘗過?”

宋珩笑着應聲:“賀宴是去了,酒也本該嘗嘗。只是中途……出了點小意外。”

司琅:“什麽意外?”

“遇上了位愛酒之人。為成人之美,便将酒都送與他了。”

宋珩寥寥幾句說的雲淡風輕,送酒确實不算什麽大事,只是司琅聽了不由恍然大悟,瞬間明了了幾分事情。

“是無左順了你的酒?”

宋珩聽後些微一愣,他記得他方才說的是“送”吧?怎麽她聽來就變成“順”了?

宋珩失笑,正想解釋,便見司琅掌心一豎一攔,語氣冷硬:“你不用替他說話,那人向來就喜歡幹這種事。”

司琅這下算是清楚,宋珩所說的“和他聊過兩句”就是指這件事情。難怪那家夥事後不敢坦白,原來順回來的酒中還有宋珩的份。

司琅輕哼一聲,暗暗在心裏給無左記下一筆,這個賬,以後再慢慢找他還回來。

宋珩見司琅已然蓋棺定論,着實無奈的聳了聳肩。

他确實是想替那位無左魔君解釋兩句的,不過看看司琅又冷又臭的臉色,宋珩覺得……他還是莫要多言比較好。

許是宋珩品嘗美酒的惬意之色引來了司琅注意,她忽然雙眼一眯,像是想起一事般瞅着宋珩:“喂。”

“嗯?”

司琅揚着下巴,語氣中帶着幾分不自然的別扭:“今日你怎麽二話不說就喝這酒了?那天給你倒茶,也不見你這麽爽快。”

依她性格能給自己倒茶,不用想也只有那麽一次。宋珩想起那日她原本一口一個“宋将軍”地喊他,被揭穿後竟像是換了個人般直接動手,倒是不惺惺作态,直爽地很。

他輕笑一聲:“那茶與這酒相比,究竟多了什麽玄妙,應該不用我來說吧?”

司琅此前也想過他或許早就有所察覺,聽他這麽回答也不算驚訝,只是疑惑:“既然都知道茶裏有東西,那怎麽還來吃我給你準備的飯菜?”

“既借住在此,應你的邀是分內之事。況且當時也确實想來問問清楚,你為何對我敵意頗深。”

這幾日和宋珩相處還算和平,倒差點令司琅忘了最開始幾日和他的針鋒相對。但若說是針鋒相對好像也不太準确,明明只有她一人在不斷挑事。

司琅抿起唇角,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臉,漫不經心地看着下頭的風景:“敵意?還有這事?”

宋珩沒想到司琅會是這個反應,先是一愣,而後失笑連連。他清隽的眉眼似風般柔和,淡淡一彎,隐在酒觥之下,醇香入喉後,笑意浸染,竟是忍不住低笑出聲。

司琅聽得不由耳後一熱。

這還是這麽多年重遇他後,第一次聽他笑得如此清脆爽朗。這一瞬間她好似回到了那時在瞢暗之境中,與他雖不相熟,但卻毫無隔閡,真心相對。

司琅微微蜷起指尖,試圖戳一戳手心讓自己清醒,将逐漸加快的心跳減慢。她仍是看着下頭風景,不與宋珩對視,唯恐洩露半分心思。

“吼——”

正當司琅局促之時,只聽後方傳來一聲不耐的吼叫,隐約還夾雜着幾分委屈。

司琅轉過頭去,只見大花不知何時早就下來了,跟文竹和武竹站在一起,黑漆漆的雙眼頗為幽憤地瞧着她。

她這才反應過來。

光顧着和宋珩說話,都忘記了還有大花這茬,估計是讓它等了挺久。

“過來。”司琅朝它招招手。

大花扁着嘴不滿地瞧了司琅半晌,最終還是屈服在她的召喚下屁颠屁颠地走了過去,頂着腦袋撒嬌似的拱了她一會兒,一轉眼就對上宋珩似笑非笑的視線。

大花停了動作,眨了眨眼睛看着宋珩。

司琅見狀道:“它還記得你。”

大花自然是記得宋珩的。不過,它也記得剛剛小武竹對它說過的話。

想起那天比試的場景,大花圓圓的眼珠咕嚕嚕地轉了一圈,強撐着作出一副居高臨下的表情,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轉了兩圈,出人意料地伸了過來,在宋珩的下巴上撫摸了回。

宋珩:“……”

司琅:“……”

文竹:“???”

武竹:“!!!”

意識到自己闖禍了的武竹慌張地瞪圓了雙眼,一把揪住文竹的衣袖,怯生生地喊了句:“完了……阿姐……”

文竹當然聽不懂他的話中意思。

她只瞧見自家郡主的臉呆滞了一瞬,看看大花,再看看宋珩,眉頭一跳,已然是一副憋笑的樣子。

被當衆“調戲”了的宋珩也微微怔愣,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好笑地用手抓住大花的尾巴,輕輕扯着,也不跟它客氣,直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大花聽得他問,眼神中露出幾分冷傲,似是哼了哼,而後便想要抽回尾巴,卻不料宋珩看似輕握,其中卻暗含力道,竟是沒讓大花輕易成功。

它愣了一愣,又使勁動了動,尾巴還是被宋珩拽在手裏,大花這下急了,往前擠了兩步,蹬着地使力想把尾巴抽回來。

宋珩見狀笑意更深:“別着急,還是先與我解釋解釋?”

語氣裏帶了幾分調弄和戲谑。

大花睜着一雙幽憤的大眼,故作兇狠地瞪了瞪宋珩,卻不料宋珩毫無感覺,望着他的目光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

大花這下懵了,想動手但沒得到司琅允許,費了半天力氣也抽不回尾巴,只能眼中帶點委屈,扭過頭去眼巴巴地瞅着司琅。

司琅方才乍一看大花調戲宋珩,驚訝之餘卻是想笑,她倒是沒從宋珩面上瞧見過剛剛那種怔愣,偶爾看一次……感覺還算不錯。

不過憋笑之後司琅也反應了過來,像大花這個性子怎麽會調戲別人,能對宋珩作出這種動作,估計是接收了什麽錯誤的信息。

她掃了眼可憐巴巴望着她的的大花,又看了眼輕勾唇角扯住大花尾巴的宋珩,第一次沒有袒護自家神獸,只裝作什麽也沒瞧見,輕咳一聲收回了目光。

大花:“……”

大花深刻地意識到司琅這回沒有要幫它的意思,低低地嗚咽了一聲垂下腦袋,連尾巴好似都放棄了,看上去像個被抛棄了的小獸。

雖然它并不小。

司琅哪能看不出它是在故意裝失落撒嬌,往日威風凜凜的時候可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模樣。

她好笑地看了它一眼,再瞧宋珩,也如她一般眼眸裏挂着淺淺淡淡的笑容,似乎也看出了大花博同情的意圖。

司琅的視線在宋珩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最後輕眨眨眼,緩緩收回,這才幫着大花将罪魁禍首揪出來:“武竹,你過來。”

聽見郡主叫自己,武竹的小身板不由抖了一抖,他戰戰兢兢地從文竹後來出來,邊往前走邊哭喪着臉:“郡主……我……我不是故意的……”

這不打自招的速度還真是夠快。

司琅輕笑了聲:“你什麽不是故意的?”

“我……我不是故意誤導大花……說那樣子是……是挑釁別人……”

司琅點點頭:“算你承認及時。便只罰你再幫大花沐浴三個月好了。”

武竹徹底要哭了:“三……三個月?郡主……”

“還有意見?”

“……”武竹,“沒有了……”

說罷再次苦着臉站回了文竹身後。

大花見司琅這下幫着自己,便瞬間有了不少底氣。它哼哼着再次擡起頭來,瞅着宋珩又恢複冷傲的模樣。

它動了動尾巴,像是示意宋珩自己放開。

宋珩聽了解釋,非但沒有順大花的意将它放開,反而是稍稍眯了眼尾,看着大花意味深長:“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挑釁我嗎?”

大花動了動耳朵,從鼻腔裏哼出一聲。

意思再明顯不過。

“原來如此。”

宋珩佯裝懂了般點點頭,眸中卻閃過一縷算計的笑意。他勾着長指緊了緊手心中那毛茸茸的玩意:“那麽,我便也不與你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