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鯨将雲朵和夢蝶吞入腹內之後,癡情湖上的漩渦漸漸消失,波瀾不起,湖面平靜得像是一塊毫無雜質的紫水晶。白亭內,寒氣依舊,亭中只留下孤零零的一張“春暝花影”,四周安靜極了,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而在那琉璃世界般的瑤林裏,一襲紅衣正緩緩行進,像是芙蓉面上漸漸滑落的一滴胭脂淚。不錯,那正是白亭主人。
他的腳步停在了瑤林中心的一株千年靈木前,樹冠上六片透水白玉一般的葉子悠然飄下,化作六位身着素衣、頭戴朱紅色面紗鬥笠的仙鶴童子。
“恭迎大人回來。”仙鶴童子們齊齊作了個揖。
“嗯。”白亭主人答道。
仙鶴童子們轉過身,繞着千年靈木飛旋三周。靈木那長長的枝葉開始不斷向上生長,飄渺雲霧間,一座玲珑樓閣漸漸浮現眼前。
“大人,請。”
靈木的樹幹逐漸向兩側分開,中心處,一條雪白的天階向上延伸,仙鶴童子列于白亭主人兩側,伴着白亭主人走上臺階,步入流光閣內。
白亭主人降座後,仙鶴童子照例奉上清風茶一盞,可他卻淡淡地搖了搖手。
“去換酒來。”
“是。”
仙鶴童子退下,燙上一壺香醇的玉露酒,連着那玉斝一同放上托盤,送至白亭主人桌前。童子汐走上前,捧起酒壺,欲要替白亭主人斟上一斝酒。
“汐,我自己斟便可。”白亭主人往那繡闼的方向輕輕揮了揮手,示意仙鶴童子們退下。
仙鶴童子們會意,向白亭主人行過禮後,便展開雙翼,一同飛向繡闼之外,留下白亭主人一人和那半空抖落的好聽的羽翼聲。
見童子們遠去,白亭主人遂拿起酒壺自斟自飲。這玉露酒色清如水晶,香純如幽蘭,乃是靈河畔的奇珍異卉釀制而成,入口甘美,回味無窮,是白亭主人心頭摯愛。可不知為何,這平日裏無比鐘愛的佳釀,今日嘗起,卻覺得平淡無味。白亭主人皺了皺眉,難道是斝中所斟酒不夠?他将那喝了一半的玉斝放到眼前,半眯起他那雙美麗的眼睛仔細端詳,瞳孔中倒映出玉露酒粼粼的波光。“酒乃助興之物,今日卻越喝越掃興,我豈能容你壞了我的興致?”白亭主人心下不悅,将那斝中酒一飲而盡,卻仍覺不夠,遂将那酒壺一把提起,斜倚着身,微微仰頭,張嘴接住從壺嘴處傾瀉而出的瓊漿玉露。
“不夠……還是不夠!”很快,壺中的玉露酒便被喝盡,白亭主人面對空空如也的玉壺與玉斝,心中的煩躁又多了幾分。
“閣中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白亭主人長嘆一聲,揮袖将那玉斝一把掃落。玉斝墜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音。
翺翔雲間的仙鶴童子們聽聞閣中響動,不敢掉以輕心,便急急轉身,從雲中盤旋而下。
“一個人終究是寂寞,既是未盡興,不若我便去尋些樂子罷。”
趁童子們尚未趕到,借着酒勁,白亭主人一個轉身,輕輕騰起雲霧,消失在流光閣內。
“大人?”回到流光閣之內的仙鶴童子們尋覓着白亭主人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汐拾起那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玉斝,小心地放回托盤之內,擡眼看看窗外雲煙:“自那一事後,大人便一直郁郁寡歡,如今,連這玉露酒也起不了作用了。”
衆童子默然,雖然白亭主人日漸消沉的模樣讓他們深感擔憂,但倘若這是連白亭主人都無法解決的棘手難題,他們更是無能為力。
“沨,你聽聽,大人現在何處?”
汐仍是放心不下,便讓童子中聽力極佳的沨聽一聽。沨點點頭,走到窗前閉眼傾聽了片刻,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沨,怎麽了?大人遇到了什麽事嗎?”汐看着沨的神情,有些着急。
沨的臉漲得通紅,隔着面紗都能感覺到他臉上散發出的熱度。
“沨!說啊!到底怎麽了?”
“那個……”沨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如果……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
“嗯?”
“大人……好像又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不該去的地方?”汐的心下一沉,“難道說……”
“嗯,就是你想的那樣。”終于把話說完了,沨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大人真是的。”汐的聲音裏仿佛有竄動的小火苗,“那不是天人該去的地方。”
“汐……你不要生氣。”沨嘗試着安慰汐,“算起來,大人也有很長時間沒去過那裏了,心情煩悶的話……去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記得,大人第一次去,你也是這麽跟我說的。”
面紗中透出汐的強抑怒氣的冷笑聲,衆童子不寒而栗。
“就是你們這樣慣着,大人才又明知故犯。”汐展開雙翼,“走,我們去把大人找回來。”
“好。”沨偷偷撇了撇嘴,忙不疊地答應。
仙鶴童子們振翅高飛,留下雲間悠長的鶴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