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我受到重重一擊。身體聽不了使喚,我像一只斷翅的蝴蝶一般絕望而無力,漸漸失去了意識。

當意識重回體內時,我有種奇異的感覺,我似乎感受不到重力,四肢輕飄飄的,整個人好像漂浮在半空中.

難道,我死了嗎?

如果這真的是死亡,那它比我想象的要輕松得多,至少,我現在感覺不到痛苦。

我輕輕睜開雙眼，一瞬間仿佛置身于浩瀚星辰之中，目之所及皆是璀璨的光點，周圍的一切如夢似幻，有着太不真實的美感。

這就是天堂的模樣嗎？

“真美啊……”我輕聲贊嘆到。

我的眼神放空，任由自己在這金色的光點中漂浮着，不知該做些什麽，一種異樣的情緒在心中悄然滋長。

“好不甘心啊……沒想到自己就這樣死了……也來不及跟媽媽說上一句。”

我想起媽媽來看望我的情景，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是那樣親切，卻又是那樣遙不可及。思念如那帶刺的枝蔓攀上了我的心頭，讓我體會到一種明顯的刺痛感。我瘋狂地想念起媽媽的每一聲嗔怪，每一個微笑，想念她做的每一道菜，想念和她在一起的點滴時光。思念每加深一重，心頭的枝蔓便勒緊一分，它讓我胸口發慌，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我從未想過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我更無法想象媽媽得知消息時的震驚與悲痛。傷感如毒液一般在血管裏蔓延，侵蝕着我的身體，摧毀着我的意志。

“怎麽辦……好難過……”

家人就是我軟肋一般的存在，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好好守護的人，所以只要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給家人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痛，即便平日裏再怎麽堅強，此刻都只能繳械投降。

淚水順着眼角滑落，成為了這浩瀚“星辰”中一串晶瑩的水滴，和我一起在半空中漂浮着。

雲朵是不是和我一起死了？早知道不該帶她出來的。

我難過地望向自己懷中，想看一看我的雲朵，可是，我的懷中空無一物，雲朵不知所蹤。

“雲朵？”

我睜大眼睛，希望發現雲朵的身影。被紫鯨吞入口中的時候，雲朵尚在我的懷中，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它此刻應該也漂浮在這附近。

可環顧四周，我依然沒有找到那團漂亮的白色絨球。

雲朵，你到底去了哪裏呢？

我大聲地呼喚着雲朵的名字，但回應我的，只有那悠長而空靈的回聲。

呵，我又回歸到獨自一人的狀态了麽？

“真是寂寞。”我喃喃自語，身旁浮動的水珠越來越多。

人在感到害怕或無助時，出于本能，都會選擇蜷于角落，就像還在母親的子宮中一般，尋求一種心理庇護，我也不例外。雲朵的消失加重了我心中的無助感，我不由自主地蜷縮起身體，雙手緊緊環繞住自己的膝蓋，将頭深深埋入，希望能給自己一絲溫暖。

“喂，偷東西的小鬼，你一直嘟嘟囔囔的，究竟是在吵些什麽！”

從我的上方飄來如鬼魅一般空靈的聲音。

“你是誰？”

此刻，面對這神秘聲音，本該害怕的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恐懼，反正，我都已經死了，管他對方是人是鬼。

“在我的肚子裏撒野，你還真是無理。”

在肚子裏？我低頭思索，眼裏突然閃現一抹喜色。

這麽說來……我還沒死？

“大鯨魚？是你嗎？”

“切，主人說的沒錯，你真的很啰嗦。”

聲音從上方幽幽地傳來，帶着令人生厭的傲慢與不屑。

不愧是白亭主人手下的鯨魚，這壞毛病，簡直和它主人如出一轍。

不過，回想起剛才的教訓，我變得聰明了許多。我決定避開與鯨魚的正面交鋒，以柔克剛，為自己覓得一線生機，

“大鯨魚。”

“哼，幹嘛。”

“你知道嗎？在遇到你之前，我從未見到過真正的鯨魚，我曾幻想過鯨腹的樣子，許是一片黑暗，許是一片血腥。”

“你的想象力真是糟糕透頂。”它的聲音冷冰冰的，覺察不到一絲感情。

可我依舊克制着內心的不悅，平心靜氣地與它交談。

“直到我被白亭主人的扇底風送到你的腹中，我才發現，原來鯨魚腹中的天地是這樣神奇，燦若星辰，美若仙境，連流出的淚水都不會消逝，而是成為這空中漂浮的露水。倘若這裏不是一片寂靜，我可能都會疑心自己來到了世外桃源……”

我伸手挽住眼前漂浮着的淚珠，将它們捧在手心細細端詳，竭盡所能地贊美着鯨魚腹中的盛景，我相信，它能感知到我的這份誠心。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我的身份，絕非你們人類世界的普通鯨魚。這世間沒有幾人能進得了我的腹中，能見到此景，是你三生有幸。”

這鯨魚的臉皮還真厚，我暗想。不過，它的聲音似乎有了一絲溫度，大概我的贊美奏效了？即便今日滿口的贊美皆是言不由衷，但只要能從這鯨腹中逃出，一切都好說。

“的确，能夠見到這番美景，是夢蝶幾世才能攢來的福氣。”

聲音中流露出谄媚就像過于甜膩的糖水，我自己都有些不太适應。

“行了！”鯨魚适時打斷了我的恭維，“別以為我沒看出來。說，你有什麽意圖？”

既是話已挑明，我也沒有藏匿的理由了。

“大鯨魚，能放我出去嗎？”我的聲音帶着一絲懇求。

“哼，偷了東西還想求饒？虧你還能說得出口！”

好不容易存有的一絲溫度又在一瞬間退去，透出如海上冰川的刺骨寒意。

“大鯨魚，你聽我解釋！”

我望着身邊的“星辰”，一瞬間意識到了什麽，在心中暗暗叫苦。我本以為白亭主人只是借鯨魚來對我施以懲罰，倘若好聲好氣地相求，在白亭主人松懈的情況下，這鯨魚或許還能放我一馬。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鯨魚腹中盛滿的，竟是這癡情湖內的往事舊夢！冤有頭，債有主，算我倒黴，這下算是一頭撞到槍口上了。

但我仍不死心，試圖去感化它。

“大鯨魚，雖然你看起來冷漠，但我看得出，你的本質還是善良的。我之所以來到此處取走舊夢，是為了幫助我的一位病人，她已至暮年，心中夙願卻未了卻，惟有得到舊夢，才能找到解開她心結的線索！”

“哼！口口聲聲說是助人，但說到底還不是偷竊！”

如同炸雷一般，鯨魚憤怒的聲音撕裂成了碎片。它不悅地旋轉着身體，身處腹中的我感受到一陣頭暈目眩，肚子裏一陣翻江倒海，幾欲嘔吐出來。它的速度越來越快，猛地向前游去。慣性作用下，我和光點們一齊向斜後方滑去，雖然缺乏重力的環境極大地減少了物體間的摩擦力，但堅硬的鯨魚肋骨還是讓我的頭部感受到了重重一擊。

“不，這不一樣！”我強忍着身體的不适，大聲反駁鯨魚，“既然你一口咬定我是盜竊，那好，我就告訴你，其實，跟有些事情比起來，盜竊根本就不算什麽！”

“你說什麽？！”

“這世上沒有什麽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古有白娘子盜仙草，倘若盜取之物能夠救助得了他人性命，也算是善事一件！眉太太因為難見故人心懷凄凄，我相信，換作是你，也會不忍看她帶着遺憾離去！所以當時我就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幫助她。更何況，一開始我并不知曉這些光點究竟由誰掌管，倘若一早知道，我怎會一言不發就把這光點帶走呢！”

鯨魚并不答話，我只好接着往下說。

“抱歉，大鯨魚！取走你的光點，不管怎麽說，都有我不對的地方。眉太太的事已經了結，你的東西，我一定會歸還于你。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我的聲音有些可憐，我總不能死在這裏吧！

“唔……”

頭頂上傳來的鯨魚沉思聲，像是輪船的汽笛聲。我仿佛看到了一線希望。

“大鯨魚，只有把我放出去，我才能回到家中，将眉太太和程先生的光點帶來交還給你啊！”

翻轉的感覺漸漸慢了下來，我撫着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大鯨魚……你這是答應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鯨魚默不作聲，卻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憤怒，這是一個好跡象。

“那……在我走之前，可不可以告訴我雲朵在哪兒？我想……順便把她帶走。畢竟是我把她帶來的，我要……對她負責。”我試探性地問。

鯨魚依舊不發聲，但我身旁的光點們卻有了些許變化，它們從我的眼前散開，排成筆直的兩列，像是一條金色的小道，指引着我向前走。我順着光點延伸的方向朝前走去，小道盡頭出現了一扇小小的木門。

有多小呢？滿打滿算只有半人高。

“這是什麽？”我有些疑惑不解，若這是通往外界的門，對我而言，它也未免太小了。若這暗示的是雲朵所在的地方，似乎也不是很對。畢竟這扇木門上安的是一個黃銅球形鎖。

“啰嗦。”

眼看着鯨魚又要不耐煩了，我趕緊閉上了嘴巴。雖然心裏依舊打着小鼓，但我還是決定賭一把，選擇相信自己，也相信鯨魚本善。

而且這個門這麽小……雲朵可能會喜歡吧……

或許，雲朵就在門那邊？

我伸手扣了扣門環，順勢往下一拉。“咔”地一聲，門環底部的茉莉輕輕旋轉，木門在眼前徐徐打開。

我思考了片刻，低下身子，像游泳一樣，雙手輕輕劃動，從這低矮的木門中順利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