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國雲啞然失笑。
會鐘已是三十的人了,但言談似乎仍保留着難得的純真,大概是一直沉溺于武學修行不谙世事的緣故吧。
只要是單純的人,就值得好好培養,尤其是象這樣陷入情網不能自拔之人,他們往往格外偏執、認死理,而感情卻又豐富複雜。但這樣的人缺點和優點一樣明顯,受到國仇家恨的蠱惑後,殺起人來如同屠豬宰狗,不擇手段而且全無人性,往往做出些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令親者痛仇者快。
因為他殺了周克雄和衆多将士,歐國雲沒有給他任何軍職。為了讓他完全忠于虎贲軍,同時也給死去的将士一個交代,第二日上午,歐國雲安排了一場盛大的祭典,為這場遠遠沒有結束的戰争中死去的将士安魂。
除了守城将士外,其餘近十萬人都集中在城南的演武場上,場中是寬達近十丈的高臺。高臺上有十多面臨時搭建的高達三丈、寬四丈的木板,木板上鋪着黃色的錦帛,密密麻麻的寫着戰死的數萬名将士的名字。上百面靈旗在風中飄蕩,在高臺前方成捆的香火被點燃,滾滾香煙在高臺上翻騰變幻,再随風飄散到演武場上空,進而彌漫籠罩住這塊方圓數萬丈的地域。
十萬軍人的臉上都透着悲壯肅殺的情緒。
曾經朝夕相處的戰友,在血與火的戰場上,在敵人的刀光劍影中倒下,那曾經矯健雄壯的身軀仿佛昨天還在開懷大笑,如今卻與自己陰陽相隔、生死茫茫……
會鐘在這樣的氛圍下也受到深深地震撼,他赤着上半身,雙手捧着一把刀,一步一跪走上臺階。自古以來,英雄相惜是不變的真理。雖然逝去的将士在武學上遠不及他,但是男兒抛卻生死、舍生取義的悲壯,無論是誰都會被深深地感染。
歐國雲的情緒一樣是劇烈波動,他見慣了打打殺殺、見慣了血腥,也見慣了生離死別,卻在這一刻,被此處的氛圍深深觸動。
每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那些君王與當權者,真的有權去忽視和揮霍他們的子民那曾經鮮活的生命嗎?
緊随着會鐘,歐國雲走上高臺,對着下面黑壓壓的虎贲軍将士,提高聲音說道:“各位兄弟,我們如今還活着的男兒,面對已經逝去的英魂,心有所愧,因為我們沒能保護好他們。逝去的英魂們,你們在另一個世界,遠離戰火,能夠享受到平安嗎?”說到這裏,歐國雲有些失控,一只手微微顫抖。
“保家衛國,男兒壯志!粉身碎骨,今生無悔!是倉陽國狼子野心,令我王朝英雄夭折。大好年華,從此與親人天各一方。我恨!恨我無力維護你們驕傲的生命!我恨!恨我此時仍無法為你們報仇雪恨!”
歐國雲看着四周,繼續說道:“為了逝去的勇士,我們将用手裏的武器,用我們的血肉身軀去捍衛軍人的榮耀,即使粉身碎骨,也誓為逝去的弟兄雪仇!”
臺下十萬軍人齊聲怒吼。
魁梧的會鐘此時渾身震顫,雙目似有薄霧,看着歐國雲,納頭拜下。
歐國雲沒有去扶起會鐘,而是仰起頭,透過漫天的煙霧看向天空。不知是不是祭典的緣故,原本高挂的日頭在半個時辰前隐入雲層裏,香煙似與灰雲融為一體,在此情此景下,平添了幾分悲壯色彩。
這種與虎贲軍生死與共的感覺,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了。
沉默中,他忽然感覺有種力量重新出現,那是十餘年前他帶領虎贲軍征戰時,所擁有的力量。
融于身周的将士,與他們同生死、共患難,他才能稱之為戰神!融于天地,和其風雨,他才能無往而不利。
歷經沉浮生死,歐國雲仿佛大徹大悟。
此時,那困擾了數日的夢境早已無足輕重,就在這一刻,那種進退維谷的感覺,也早已不在。
他有了決意。
午時,大将軍府。
副将張葉孫、大統領馮志勇、新晉大統領張望平以及十五名萬夫長都站在大廳內分列兩側,會鐘站在大廳廳門旁。
歐國雲将衆将掃視一遍,緩緩說道:“軍人本就是為國捐軀而存在!我等生為王朝人,死為王朝鬼。雖當今王上李放軟弱無能,放任奸臣當道,民不聊生,但我等既參軍從伍,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無論奸臣賊子如何看待我等,即使視我等如刍狗,亦無懼生死,捍衛家國,只為了保你我家人平安……”
歐國雲正慷慨激昂時,一聲陰測測的冷笑響起:“呵,跳梁小醜,不自量力!”
在壓抑和悲壯的氛圍下,這聲音顯得極其突兀,幽幽的在大廳梁柱上方飄蕩。
歐國雲對這聲音可謂是刻骨銘心,正因為發聲之人的出現,當初的舉事才最終功敗垂成。
這個聲音的主人看透了他的每一步棋,并且找到了其中的錯漏并果斷出手,導致他由一個君王變作了難民,使他失去了劉成庸、楊傑、梁大管家和一大幫精銳,也害死了他的妻兒。
歐國雲知道這聲音不是李紀淵所發,但他推斷此人一定是李紀淵的人。
難道李紀淵在尚玄心鐵桶般的圍困下,還能對自己出手?
歐國雲大喝一聲:“滾出來!偷偷摸摸的算什麽漢子?”
聲音已經消失,他的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歐國雲沉默片刻,凝神關注着四周動靜,随後繼續說道:“倉陽國的內應奸細已經無處不在,滲透進我王朝各個重要地域,就比如剛才那只躲在暗處的老鼠,我們見到一個,就要打死一個……”
沒等他說完,那聲音再次傳來:“妖言惑衆,卻不知死到臨頭!”
會鐘已經躍出大廳,歐國雲緊随着騰身而起,向着大廳外撲去。
歐國雲聽出了聲音的方位。
當日在宣月殿因為武功全失,所以他找不到發聲之人藏在何處,但此時他已經恢複了不少,何況刻骨銘心的仇恨已經将他刺激得發狂,不顧一切的向着聲音的源頭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