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琳琅實在喜歡這樣的日子。

喜歡的人就在跟前,每日都能見到。她漸漸到觀察承翊都喜歡做些什麽,除了每日的練功,便是下棋品茶,閱書彈琴。

他喜靜,全然不像自己那般愛玩鬧騰。而從前她真是一刻也停不下來,但現在只要身邊有他,光是靜坐,也不覺得無聊。他看的文章艱澀難懂,她便去找那些有趣淺薄的小人書來,抑或作畫相陪。他的琴音沁人心脾,待他一曲奏完,她也要湊上去奉上擾人耳朵的雜音,直磨到他肯教自己為止。他與逐星對弈時,她在一旁觀摩,漸漸看出些門道來,便時不時說些肺腑之言,“逐星,你又要輸喽。”

但大部分時間他都不在府上,琳琅聽從似玉的建議開始學習管家之道,許是真的有幾分小聰明,她很快發現這其中的彎繞并無那麽難懂,甚至還有幾分有趣。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擁有了另一個家,全新的家,成為了他的妻,成為這座宅子的女主人。許多事許多麻煩需要她自己解決,自己面對,她再不能躲在雙親、長姐和大哥的背後,只靠撒嬌賴皮便能安然躲過。

但好在,她并不是一個人。

這樣的安心忙碌中,她猛然想起,自己好久沒見到阿袖了。而除了身上這個愛吃瓜的點點,她也沒見到其它任何妖怪。大概也是因為,這一個月來,自己都閉門未出。

這日,蕭承翊照例早起,逐星服侍他穿好外衣,而穆琳琅也醒了,她迷迷糊糊的坐起來,“王爺這麽早出門?”

“你怎麽起了?”承翊在床邊坐下,每次他出門時她都在酣睡呢,“我吵到你了?”

琳琅搖搖頭,“今日是冬兒的滿月酒,我想早些過去幫忙。”她又道,“一個月沒見,那小家夥肯定更可愛了,王爺也過來瞧瞧嗎?”

“不知道趕不趕得及。”

琳琅瞧他神色有些疲倦,顯然是睡眠不足。最近明安城內出了個大案子,大理寺久久未查明真兇,前幾日玄帝震怒,訓斥了一些涉案官員後,太子奉命接手,限他兩月之期,一定要給出個結果來。

琳琅的大哥也受到了訓斥,罰了三月俸銀,他那樣的查案狂魔都沒頭緒,看來的确棘手。

承翊雖沒有向她透露案件內容,但琳琅多少也聽說了些,不禁喃喃道,“一夜間被滅門,那可是三十多條人命······”

“阿琅。”承翊還是以為她膽小,害怕說起這些她晚上會噩夢,于是趕忙阻止,“你莫要想這些。”

琳琅忍不住道,“可最近好些人都在議論,就是聽起來沒一個靠譜的。王爺你說,這戶人家到底是結下多大的仇怨,才會遭受這麽殘忍的報複。”其實,她之前也考慮過是不是妖怪所為,但據她的經驗,這妖怪除非是新來的沒聽過妖神的大名,不然鬧出這麽大動靜,就直接等着阿袖去抓了。

承翊伸手堵了一下她的嘴,随後放開,“我會查清楚的。”

琳琅不再逗他,想起母親時常對父親說的話,接着奉上一個老成持重的表情,“王爺只管去吧,家裏有我呢。”

承翊的笑容愈發溫暖,拍了拍她的手,也十分應景道,“嗯,有夫人在,為夫什麽都無需擔心。”

還是琳琅繃不住,直接笑倒在床上。

顧府已經在熱火朝天的準備了,下人來來往往十分忙碌。可愛的冬兒已經長成胖乎乎的白糯團子,琳琅一進門就抱着不放,逗得他朝自己笑了一下,只覺得整顆心都要化了。

這一月她是得了母親的囑咐,說長姐剛剛生下孩子,正是和顧連訣夫妻緩和的好時機,要琳琅先莫去上門打擾。人家平素的姐妹走動算不得什麽,母親實在太了解琳琅的性子,怕她好心辦壞事。

不過今日見到這寶貝,她說什麽也不能隔那麽久才來看看了。

穆寒傾看着桌案上老高的一堆衣裳,無奈道,“你買這許多做什麽,小孩子長得快,怕是好多都浪費了。”

琳琅自個的衣裳都是裁縫上門來量,這些是她親自去挑的,大哥既然已經送了長命鎖,小孩子這麽小也挂不了那些配飾,索性先買些實在的。

抱着冬兒坐下,輕輕晃着雙腿,又朝那些衣裳努努嘴,“唔,最上面那件紅色坎肩,是安嚒嚒做的,也是她老人家一番心意。”

穆寒傾的手放在那柔軟的料子裏摸了摸,笑道,“那真要替我謝謝她,這次她可有來?”

琳琅搖搖頭,“沒有,不過她喜歡孩子,下次我帶她過來。”

寒傾朝自己的妹妹眨眨眼,“她更喜歡的,是自家王妃的孩子吧。”

“嘿嘿,那我盡量努力。”她低頭,冬兒已經在她的臂彎裏睡着了。她緩緩起身,動作輕微的怕踩死一只螞蟻一樣,把他小心再小心的放回搖籃裏。

寒傾忍不住輕笑,“照你這樣,不出一日,都要累死了。”

憐月進來禀報,宴席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只差酒還沒有運回來。

“我去!”琳琅立馬舉手,又忽地想起來,連忙捂住嘴,走到長姐跟前,小聲道,“長姐,我去負責運酒。”

寒傾皺眉,“這像什麽話,自然有下人去辦。我等下去迎客,你替我在這看着冬兒。”

“我想去嘛,長姐你知道我的,我保證不偷喝,只看看就是。”琳琅環顧下四周,“不過今日都是長姐一人在準備?顧連訣呢,還有那個銘柔,他們怎麽沒來?”

沒曾想這話牽連出寒傾的憂思來,她拉着琳琅的手走到裏間,低聲道,“琳兒,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我總覺得,連訣并非那麽喜歡冬兒。”

琳琅吃了一驚,她想起那日顧連訣歡喜的模樣,“怎麽會,這可是他第一個孩子,冬兒又這麽可愛······”

寒傾愁道,“也不知怎地,冬兒一到他懷裏,便哭泣不止。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孩子餓了或其他什麽,但次數多了,好像,好像冬兒也在排斥他這個父親。那之後,連訣看冬兒的眼神,就沒有那麽喜歡了,最近更是一連幾日都不過來。”

琳琅從前聽母親說,孩子會本能的親近對他好的人,不喜歡的也不會隐藏。

可這話對長姐說也沒什麽益處,她只能老生常談的安慰,“長姐別憂心,日子久了便會好的,顧連訣怕是還沒适應父親這個身份。”

轉而又問起其他的話來,“顧伯父和伯母不是要回來了?他們見到長孫,定高興極了。”

還有一點,顧連訣向來懼怕父親,這二老一回來,他也會有所收斂。

寒傾的愁色總算淡了些,輕輕點頭,“在信中就可見他們的歡喜,今日不知能不能趕到。”

張記酒莊是明安城屈指可數的大商戶,做酒的生意已經傳了三代,現在的掌櫃是個瘦精的中年人,臉頰有些凹陷,留着兩撇八字胡。

琳琅還是穆二小姐時,與他有些交情。此刻再登門,他顯得有些受寵若驚,“哎呀,這不是祁王妃嗎?小的請您請安了。”

“不必多禮。”琳琅擺擺手,“我是替顧府來取酒的。”

“是是是,一早都備好了。”

憐月帶着幾個小厮去取,張掌櫃連忙上前對琳琅說,“最近出了新釀,王妃可要試一試?”

“好啊。”她接這份差事的目的就在此嘛。

琳琅品了酒,對他說了幾個自己的意見,其實也沒什麽可說,人家畢竟都做了三代了,功力比自己高得多,她不過是挑些錦上添花的詞兒罷了。

張掌櫃一一含笑應了,又半玩笑道,“王妃要是做釀酒生意,只怕小的頭發都要愁白了。”

“我呀,只要有美酒喝就行了,可解不了旁人的酒瘾。”琳琅笑答,又瞧憐月走上前,說已經裝點完畢。

琳琅點頭,她看上了自己品過的幾瓶新釀,似玉拿銀兩出來,張掌櫃卻擺手道,“能得祁王妃喜歡實屬榮幸,就贈予王妃好了。”

“那怎麽行,就是因為喜歡才更要給,生意歸生意。”琳琅拿起一瓶揣在懷裏,“下次有新的,記得告知我啊。”

馬車上,琳琅砸吧砸吧嘴,回味着美酒的滋味,她剛剛喝了一口,似玉就奪了過去,說她已經答應長姐不飲酒的,還說,“小姐今日是去幫忙的,喝得爛醉反而是添麻煩。”

似玉這丫頭總是有理得很。

等到了顧府,她才慶幸自己真的沒喝醉,若大家今日都是來賀喜,喝得再醉也沒關系。

而她沒想到,她才走了這短短的半個時辰,顧府就鬧得一團亂。

院內,賓客大部分到了,但他們臉上沒有絲毫喜悅,他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邊,賓客座上寥寥無幾,或低聲談論,皺眉嘆息,或絲帕掩唇,但不約而同的,他們驚慌的,擔憂的眼神都看向主屋。長姐住的屋子。

琳琅來不及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因為她聽到了長姐的凄叫,她飛一般的沖向屋內。門鎖住了,她連踹了幾下都踹不開,正焦急的不行。她身上的點點再次幫助了她,點點的瓜子輕輕一推,裏面的鐵鎖斷裂,門“嘩啦”一聲開了。

“長姐!”

她沖進去,看到她此生最可怖的場景之一:穆寒傾跌倒在地,懷中死死護着襁褓中的冬兒,而顧連訣雙目猩紅,手執利劍,劍端對準了哭聲不止的幼兒,一字一頓道,“今日,我定要手刃這個孽畜!”

作者有話要說: 求個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