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傾城的美人。無限骀蕩風華的春水般的美。小馬活了一輩子只見過兩個美得能讓人窒息的女子。一個當然是織舞,另外一個是小馬在十幾年以後在光澈城池裏看到的女子,他聽到一個全身浮雲般雪白笑起來如同陽光一樣明亮的男孩子叫他身旁那個女孩子,撫韻。輕撫耿耿星火之音韻的絕美。

當時的小馬一直偷偷地喜歡着織舞,小馬之所以一想起死去的律憂是因為織舞是第一個在晨露未幹的長街發現律憂屍體的人。小馬痛苦的是織舞在今天晚上就要嫁人了,而即将成為織舞丈夫的人竟然只是一個長相普通或者說有點難看,家境普通或者說有點貧窮的一個叫做老憨的農民,更讓小馬生氣的是,小馬自認為自己不僅長得比老憨好看多了,也比老憨出息多了,他完全不能夠理解織舞的想法,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小馬都開始對自己的審美觀産生裏質疑,他常常喃喃自語地問自己,難道老憨長得真的比我好看?總之,全村的男人都認為一朵鮮花插在了什麽什麽上,女人們卻是懷着幸災樂禍的心情愉快地等着看織舞嫁給這麽樣的一個男人。女人對長得比自己漂亮的女人總是非常地嫉妒和惱火,總是希望看到別人的不幸。女人實在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動物。

小馬重重地拍拍自己的臉,他只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亂套了。這座酒樓最左邊的一張桌子上同樣坐着一個滿臉困惑的年輕人,他從走進酒樓開始一直很安靜,他的手邊是一把光華閃耀的長刀,他穿身深色的衣服,深色的長袍上有一顆醒目的星紋,星紋下是光澈的标志。很明顯他是光澈的一等星戰士,如果這時有人問他的姓名的話,他會笑着告訴對方他叫漫霧,最平凡的光澈一等星戰士,也就是律憂的朋友。他和小馬一樣抓破頭皮也想不明白這個地方為什麽會突然出現這麽多人,而且來的很多人都是一等星以上,甚至他還看見過兩個三等星的人。他同樣不明白律憂無緣無故跑到這個地方來做什麽,難道水天一榭旁邊的樹上忽然不結果子改成結錢了,那他一定拼命也搶一棵搖錢樹回去。漫霧笑了笑,決定在這裏住下來然後跟着小馬去了客房。

小馬回到大廳的時候一名全身粉紅的女子已經坐在了剛才漫霧坐過的桌子,她的長發流水般散下來,小馬呆呆地看着粉紅色的女子心猿意馬,他幹咳了一聲發現原來世界上美的女孩子這麽多。小馬堆着笑臉走到粉紅色女子身邊說,客官要點什麽?粉紅色女子一直冷着臉,她瞟了小馬一眼問,你是這裏的夥計?小馬仍然堆着笑點頭哈腰說,是的。粉紅色女子又冷冷地問,我問你,你見沒見過一個穿深藍色衣服的人,看起來很英俊的男人?小馬笑笑說,不好意思,最近來村子的人太多了,十個人至少有八個人穿着深藍色的衣服,而且各個長得都非常英俊。粉紅色女子白了小馬一眼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那我問你,為什麽最近來這個村子的人一下子變得這麽多?小馬聳聳肩說,其實我和所有想問這個問題的人一樣困惑。粉紅色女子瞪了小馬一眼一揮手說,算了,快滾。小馬賠着笑灰溜溜地走了,粉紅色女子轉了轉眼珠自言自語地說,他不知道,我随便抓一個知道的人來問不就知道了?她竟然真的站起身來用腳踢了踢坐在旁邊的人的椅子大聲地問,喂,長得像猴子的人!你們到這裏來的目的是什麽。

這張桌子一共坐着三個人,一個滿臉髯須身材魁梧的大漢面無表情地坐在中間,右邊的一個人長得白,粉紅色的女子幾乎要以為他是擦過粉的。坐在左邊的人身材跟其他兩個人比起來顯得更矮小一些,臉長得也非常像猴子。當時他們正在吃飯,粉紅色的女子踢長得像猴子一樣的人的板凳的時候,他吓了一跳,他惱怒地站起來惡狠狠地瞪着粉紅色的女子,青筋一根一根地暴露起來,像是要炸裂開。無論是誰,如果人家拿你的缺陷開玩笑,你總是會特別地憤怒,比如笨的人最恨別人罵他笨,醜的人最恨別人罵他醜。粉紅色的女子冷笑着說,說你呢,吃香蕉長大的,你們來這裏做什麽。長得像猴子的人臉已經被氣得通紅,他憤怒地揮起一巴掌朝粉紅色的女子打了過去,可是他的手卻揮空了,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粉紅色的女子的已經貼在他的身後接着一腳把他踢倒在地,長得像猴子的人坐在地上吃驚地看着粉紅色的女子,他已經不敢再和這個面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子動手,從剛才他揮手一巴掌的時候他就已經後悔了,他從粉紅色女子閃避的身形就可以看出,他絕對不是她的對手。粉紅色的女子還是不屑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人問,回答我,我不想再問第二遍。長得像猴子的人沮喪地低下頭,無論誰都可以看出他現在十分地難堪。這時坐在中間的滿臉髯須身材魁梧的大漢也忽然冷冷地問,茗潔,告訴我,你來這裏的目的。粉紅色的女子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說,原來你已經認出我了。大漢拿起杯子昂頭一口把酒喝了下去,他連眼睛都沒有擡,只是淡淡地說,光澈最有潛力的暗殺者,茗潔,很少人在戰鬥的時候敢穿着粉紅色如此醒目的顏色,尤其是暗殺者。聽說這個女人雖然非常漂亮,做起事來卻像個大男人,而且從你剛才的身法來看,我如果再認不出是你的話,我也活不到現在了。茗潔說,那麽,現在告訴我,你們的目的。大漢哼了一聲說,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沒有禮貌麽?茗潔環着手盯着大漢說,我只知道光澈以外的國家的人沒有拿到通行許可是禁止進入光澈國境,尤其是邊境處,我有理由判定你們作為間諜的可能性,水霧國的朋友們。大漢瞟了茗潔一眼說,如果你判定我們是間諜又怎麽樣。茗潔笑了笑,她笑起來實在很動人,她撇撇嘴說,也不會怎麽樣,只不過用幾條狗鏈子把你們都捆回光澈交給軍部。大漢冷蔑地笑了一聲說,那麽你現在就可以試一試。茗潔斂起笑容閃電般出手,袖子裏一把冰亮的匕首滑到掌中,其他人幾乎還沒有看清茗潔的動作,等到其他人看清楚茗潔的動作的時候,茗潔的匕首已經不偏不倚地刺中了大漢的心髒。

天雲飄散。

茗潔的臉沉了下去,她确定匕首已經刺中了剽悍的大漢,可是大漢一點反應都沒有,而且匕首也沒有刺進大漢的身體。茗潔知道這個大漢已經在全身上下布下了精神護盾,而這無疑證明了這個大漢就是三等星戰士,因為精神護盾是三等星戰士專用。可是在這個動蕩戰亂的年代,三等星的人簡直比八條腿的蛤蟆還要難找。在勢力比較強大的光澈,三等星的人絕對不超過三十個,更何況是水霧這樣并不十分強大的國家。而且擁有三等星能力的人已經大部分被派往屍骨成山的戰場,能夠生還的幾率實在小之又小。從某個角度來看,一個國家擁有三等星的人的數量也從側面反映出一個國家的戰鬥和軍事力量,由于長年的争奪戰争造成了各大國經濟政治力量的大量消退,已經造成赤地千裏,田地貧瘠的地步。各國很難再派出一支像樣的軍隊再進行大規模的戰争,各國都處于休養生息治理內政的階段。所以要削弱一個國家的力量應該想方設法地除掉那個國家擁有三等星能力的人,即使是一個擁有三等星能力的人也在國家的戰力資源裏占有重要的比例。換句話來說,目前的三等星無疑是非常非常強大的人,讓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強大。

茗潔迅速凝聚起全身的精神力展開攻擊,就連坐在大漢旁邊那個白得像擦了粉的年輕人都不禁為之動容,他也實在沒有料到茗潔的精神力竟然如此之強大,攻擊的力度,速度,準确度還有攻擊的意識遠遠在他想象之上。可是那個滿臉須髯的大漢仍然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裏,一點反擊的意思都沒有。其他人幾乎已經看不清茗潔,只模模糊糊看到一陣粉紅色般的旋風猛烈地吹拂,旋風裏無數把刺亮的光芒星星眨眼般閃動,此起彼伏。

茗潔的攻擊雖然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兇狠,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經輸了。所有有戰鬥經驗的人都知道,暗殺者的攻擊方式不同于其他人。他們在攻擊時會将自己全部都精神力高度凝聚到自己的手腳上。所以他們的攻擊速度和威力是遠遠的大于其他人。所以,暗殺者通常是在一擊之內将對方擊斃。可是,三星國家級的戰士卻是例外。沒有任何暗殺者能夠在一擊将他們斃命。因為身為國家級的戰士都會習修一種精神護盾。他們會利用自己體內為數不多的精神力在自己身上布下一種封印結界。就像一面無形的鐵盾覆蓋于施放者的全身。護盾會代替施放者承受一切攻擊,但遭受攻擊的護盾會非常得消耗施放者的精神力,攻擊越強消耗的精神力越多,直到施放者的精神力完全消耗掉護盾就會破碎。所以暗殺者在與國家級戰士戰鬥的時候,是雙方精神力的戰鬥。換言之,暗殺者要打敗三等星戰士,就是要在對方的精神力完全消耗掉以後,而在自己精神力完全消耗掉以前。茗潔的攻擊雖然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兇狠,可是她自己知道,她的精神力已經幾乎完全消耗掉了,人在垂死前的掙紮總是特別地有力,正如很多人在死的時候總是回光返照。一直到茗潔累得停下來大口大口喘氣,大漢一直都沒有還擊,大漢嘲諷地說,休息一會你可以繼續,我就這樣坐着等你。茗潔瞪了大漢一眼故作平靜地說,可是現在我忽然想出去走走了。大漢還是嘲諷地笑了笑說,你随時可以走。茗潔反而愣住了,她試探地問,我現在可以出去?大漢笑笑說,随時可以,不過你走了以後我不希望你再回來煩我。茗潔拿起大漢放在桌上的酒一口喝了下去扭頭就走,她自言自語地說,你就是求我回來,我也不會回來。

在茗潔走出酒樓的時候,坐在地上長得像猴子的人忽然蹿到大漢身前低聲說,老大,就這樣放她走?這裏是光澈的境內,難道不怕她去搬救兵?大漢陰着臉露出險惡的笑容說,随她去,我們身上又不是沒有進入光澈國境的許可,我只是覺得這個女人早就應該有人給她點教訓了。大漢說完又猛地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其他兩個人跟着哈哈大笑起來。

漫霧一直站在大廳的帳幔背後,看到茗潔走出酒樓的時候,他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每個人都心懷鬼胎。

夜風徐徐,吹過人臉的時候仿佛帶着徹骨的冰霜。冷清的月光凄涼地灑在一座沒有墓碑沒有香祀的孤墳前。豐茂密集的雜草沿着墳前濕潤黑色的土地瘋長,漫霧低着頭站在墳墓前,他前額被風吹亂的頭發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想這些雜草如此強盛的生命是不是因為吸收了墳墓裏躺着的那個人的生命呢?他曾經到過一個風雨飄搖的古戰場,那裏漫天漫地都是嬌豔芬芳的花朵,紛紅駭綠。他聽人說,那是因為花朵的土地下埋葬着無數雪白的骸骨,慘烈的綻放背後是無數冰冷的死亡。

漫霧轉過身走在慘淡的月光下,律憂究竟為什麽會來這裏呢?

人聲鼎沸。傳杯弄盞。現在全村最熱鬧的地方無疑是老憨家,老憨穿着新郎服滿臉喜慶的臉上已經帶着七八分的醉意,他走路幾乎已經跌跌撞撞,他今天晚上實在是非常高興,無論誰有織舞這樣的新娘子都會像他一樣高興。他已經将全村所有的人都請來了,不管是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他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有這樣一位妻子。而全村的所有人也都幾乎到了這裏,有的人是來混吃的,有的人則是閑着沒事來湊湊熱鬧,而大多數人都報着想來看一看這位傳說中的新娘子的想法來的。就連很多原本不是這個村子的人都來了,今天中午和茗潔動手的那三個人也在這裏,長得像猴子的人已經喝得雙頰通紅,他一個勁地嚷着,叫新娘子出來啊!叫新娘子出來啊。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淫亵的欲望。滿臉須髯的大漢和長得非常白的人則安靜地坐在一邊喝着酒,不說話,只是冷冷地注視着周圍來來往往的人。

漫霧也坐在人群中間,他一邊喝着酒一邊感嘆這裏的飯菜實在不錯,他喜歡這種喜慶的氛圍。小馬也和漫霧坐在一張桌子,小馬已經喝得醉醺醺地爬在桌子上,他拍着漫霧的肩膀說着一些醉話,大致內容就是他暗戀了織舞很多年,織舞卻嫁給了一個不如自己的人。漫霧搖搖頭苦笑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拍拍小馬的肩膀抑揚頓挫地說,你醉了,今天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覺說不定你會發現其實今天不晚上不過是一個夢,織舞根本就沒有嫁給老憨,好好好,不要再喝了。漫霧的話剛說完,忽然聽見一聲凄厲的女人尖叫,聲音尖利得幾乎讓很多人忍不住打了個顫栗。接着一個穿着大紅色新娘服的女人披頭散發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她的嘴角不斷地湧着驚心觸目地鮮血,一滴一滴落在腳下的土地。她一直嚎叫着沖出酒席的人群,所有賓客不知所措驚慌地看着這一幕,竟然忘記了去攔住新娘,看到新娘的樣子,頭發蓬亂地散下來,滿臉扭曲的表情,嘴角還挂着汩汩淌出的血,嘴裏一直發出尖利的嚎叫,仿佛女鬼般詭異,也沒有人敢去攔。直到發瘋似的新娘沖出人群,老憨驚醒般大呼着追了出去,他一直跟在後面大喊,織舞!你怎麽了!織舞!這時所有賓客才回過神來跟着老憨後追了出去,卻沒有人想到去看看新房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恐怖的事讓新娘害怕成了那樣。

暗夜洶湧。

新娘已經跑進茂密漆黑的森林裏,很多人已經點起火把在森林裏四處尋找,不時高呼着新娘的名字。老憨已經急得差點就要哭出來了,這個晚上本該是他最幸福最難忘的一晚,現在的确讓他非常難忘,可是卻并不幸福。一些人已經拍着老憨的肩膀開始安慰他,森林這麽大,天色又這麽黑,即使是有火把也不好找,而且晚上很多毒蛇猛獸出沒,新娘又像發瘋了一樣瘋跑,要找到她實在比把一根針丢到海裏再撈起來還有難度。何況從剛才新娘的狀況來看,就算找到了,她就是沒死,最好的情況也是一個瘋子了。大家已經開始勸老憨回去,老憨跪下來號啕大哭着拉着站在他身邊的一個人的衣角說,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幫幫我,幫幫我,我一定要找到我妻子,求求你們。衆人雖然露出為難的神色,可是看到老憨眼淚縱橫的臉,心也軟了下來,雖然非常不願意,可還是繼續幫着老憨找回他的新娘。

漫霧低下頭想了想又四處看了看忽然說,我知道了!在那裏!大家順着他指的地方看過去,地上星星點點的血跡一直三點兩點地伸向遠方。剛才新娘的嘴角一直有血液流出,現在順着這條血跡找過去肯定能找到新娘子。老憨幾乎忍不住要給漫霧跪下磕頭了,漫霧吓了一跳趕緊扶住老憨。大家争先恐後地沿着血跡奔過去,漫霧看看身邊的小馬,小馬一直精神恍惚地搖着頭說,不可能,不可能。漫霧用手肘碰了碰小馬說,你酒還沒醒?小馬望了望漫霧嘴裏還是一直喃喃說,不可能,不可能。漫霧停下腳步望着小馬問,什麽不可能?小馬也停下腳步遲疑着顯然是考慮要不要告訴漫霧,最後他還是把頭靠近漫霧的耳邊說了幾句話。漫霧聽了以後笑笑說,你喝得太多了。小馬不服氣地說,我一直暗戀織舞十年了,難道你不相信我?漫霧忽然沉下臉,他蹲下身去,用指尖蘸了蘸地上鮮紅的血液放在鼻子邊嗅了嗅,的确是人的血液,可是。漫霧沒有說出來,他站起身來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小馬疑惑地望着他說,怎麽了?你還是不相信我?漫霧笑笑說,沒什麽,我相信你,只不過我忽然想上廁所了,你先去追上他們,我一會兒就跟上來。小馬點點頭拍了拍漫霧的肩膀然後轉身跑了出去,他自言自語地說,這個人真是奇怪。

一直到小馬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林子裏,漫霧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剛才原本喧嘩熱鬧的酒席現在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桌上的飯菜還自顧自地冒着熱氣。明亮的燈火忽閃忽閃地在悄無聲息的風裏搖曳。安靜的酒席間忽然響起腳步聲,地上映出一個長長的人影。漫霧的臉出現在明明滅滅的燈火下。他一步一步走進被裝飾得喜氣洋洋的新房。

天與地之間安靜得讓人窒息。

新房破舊的木門被推開的時候發出吱吱刺耳的聲響,漫霧緊握着長刀謹慎地走進心房,他的心跳開始加快,手心裏冷汗點點溢出。新房裏的一片漆黑,燈燭跌落在地上,酒杯的碎片淩亂地灑了一地。漫霧并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線索,正在思索的時候,漫霧忽然覺得一陣冷風吹進後頸,他吓了一跳猛然一閃,他擡起頭,發現屋頂上破了一個大洞,冷風飕飕地從大洞裏吹進來。漫霧猛然警覺,他飛身蹿上屋頂,冰冷的夜色蒼涼地浸泡在潺潺流淌的月光裏。遠處颠連嵯峨的青峰穿破雲層,茂密的叢林一片接連着一片。漫霧的目光向四處掃了掃,然後飛快地展動身形箭一般地掠了出去,他看到大概距離自己幾十米的地方,隐隐有一團紅色的物體在移動,速度并不太慢。漫霧有八成把握可以肯定那一定是新娘服,他竭盡全力地追過去,剛才新娘跑出去的時候明明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那條山路到老憨家只有一條路,而漫霧一路趕回來的時候并沒有撞見新娘回來,這也就是說剛才跑出去的新娘子百分之百不可能出現在這裏。漫霧已經基本确定剛才披頭散發跑出去的新娘并不是織舞,她故意将自己弄成那樣就是不想讓人認出,人們都恐怖的東西總是懷着幾分畏懼,當時看到新娘子的時候誰都不敢再仔細地看。今天晚上只有老憨和織舞成親,所以新娘一定是織舞,新娘應該一直呆在新房裏,所以從新房裏沖出來的新娘也一定是織舞。這道理比一加一等于二還要簡單,幕後的人就是利用了人們的這種心理才這麽容易得手。漫霧在剛才滿地散落的酒杯碎片上發現了一個鮮紅的唇印,新娘子在成親的時候必定是濃妝豔抹,她的雙唇也一定會塗着鮮紅的口紅。當時地上雖然有着很多的酒杯碎片可是目測都可以知道,那只是一個杯子的碎片,而在碎片裏只發現一塊破裂的碎片上有唇印,應該新娘子在喝水的時候留下的,漫霧也可以判定那杯水中一定有很強烈的迷藥之類的東西。因為新娘子喝了一口就昏倒了,昏倒的時候手中的杯子自然滑落掉在地上。那麽如何确定新娘子只喝了一口呢,新娘子在喝水的時候不可能會故意去注意用嘴去接觸杯子的哪一邊,所以如果她喝了很多口的話杯子上不可能只留下一個唇印。但是也有另外一種可能,也就是杯子裏的并不是迷藥,而是毒藥。換句話說,新娘子在喝下那杯水以後痛不欲生幾乎到了喪失心志的地步,所以她喝下那杯水以後将杯子扔在了地上,然後披頭散發撕心裂肺地沖出了新房,這種可能也就證明大家看到的那個新娘子的确是織舞,可是現在漫霧看到的正在快速移動的穿着新娘服的人又是誰呢?

漫霧又重新理了理思路,現在他可以确定情況不外乎有三種可能。第一,有人想擄走新娘子,所以讓一個裝瘋的假新娘簡單地化妝過後去引開大家,而另外一個人早已經把新娘迷暈了,在大家被引開以後,就方便了将迷暈的新娘帶走。這種情況很符合邏輯,也和漫霧發現的線索非常吻合,可是漫霧疑惑的是,既然大家都被引開了,要運走迷暈的新娘很容易,為什麽屋頂上會有一個大洞,根據那個大洞的形狀判斷,那應該是被人從小而上撞開的,大家都已經被引開為什麽他不走正門,要在屋頂撞一個洞逃走呢?而且從漫霧他們被引開到漫霧回去,中間間隔時間雖然不長,可也不短,要運走一個人時間綽綽有餘,為什麽現在漫霧還能發現正在前方移動的有可能是被人脅持的新娘呢?還有第二種可能,大家看到的沖出來的的确是新娘,她已經喝了杯子裏的毒藥,痛不欲生,那麽現在在前方移動的就很可能是另外一個人,他的目的很明顯是想把漫霧引過去。第三種可能,這些是新娘自己造出的假象,很可能是新娘子自己安排的一出戲,先讓人假扮自己引開大家,而自己則趁大家出去以後再離開這裏,可是不巧被趕回的漫霧發現了。

漫霧拍拍自己的頭,現在唯一能夠了解真相的機會就是趕上前方正在移動的紅色物體。

寒風呼嘯。漫霧在一片漆黑的林子裏停了下來,他追到這裏就失去了剛才飛速移動的人的蹤跡,顯然前面的人已經發現後面有人追蹤,所以故意隐藏了起來。黑壓壓的樹林裏一片駭人的死寂,張牙舞爪的枝葉幾乎遮擋住了隐隐透進的微弱的光芒。漫霧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以致經過剛才的劇烈跑動讓自己大口喘息,因為在這漆黑不見五指的情況裏,一點光芒和一點響動都會顯得格外醒目,敵人很可能就躲在暗處伺機。漫霧換了個姿勢将手裏的長刀緊緊握着,機警地觀察着周圍的情況,對方顯然也很謹慎,沒有十全的把握看來也不會出動。漫霧轉了轉眼珠。他故意用長刀噌地一聲插入地上,果然他感覺到身後一股疾風,他迅速地轉身閃避,冰涼的刀鋒劃破他腰間的衣服,貼着他的皮肉擦過去,他如果再慢一點,現在他就已經血濺當場了。可是他閃避的時候已經露出了很大的破綻,漫霧的動作顯然在對方的預料之中,漫霧腳跟還沒有站穩,手裏的長刀已經被對方擊落,長刀呼呼地在空中轉了幾個圈,又噌地一聲悶響紮進地裏。接着刀光一閃,漫霧感覺到一陣疾風電掣般擊向自己的咽喉處,漫霧的心沉了下去,因為他根本就無法閃避。

可是對方的攻擊卻停了下來,漫霧卻知道一把鋒利的匕首離自己的咽喉僅咫尺之遙。對方冷冷地問,你是誰。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漫霧幾乎吃驚得跳起來,他失聲道,茗潔?對方聽到漫霧的聲音也非常吃驚,茗潔剛想說話,漫霧卻捂住了她的嘴。漫霧迅速地取出火具,微微的火光熒熒的充斥了四周的黑暗。茗潔看到漫霧似乎顯得更加吃驚,她指着漫霧吞吞吐吐地說,你。漫霧又趕緊捂住茗潔的嘴像是生怕茗潔說出什麽話來。茗潔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漫霧很久終于緩緩地說,漫霧。漫霧本來焦慮的臉一下子平靜了下來,他滿意地點點頭說,你總算聰明了一回。誰也不懂他們之間的對話,就仿佛是某種暗語一般。過了一會兒茗潔終于問,你把我引到這裏來做什麽?漫霧用手指着自己眨眨眼睛說,我把你引到這裏的?我怎麽感覺是你把我引到這裏的。茗潔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沖漫霧揮揮手示意漫霧跟着她過去,漫霧跟着她轉過一棵大樹就看到了正在昏迷的織霧。

即使是織霧沒有穿這身新娘服漫霧也能猜到這就是織霧,因為這實在是一張精致無缺的臉,絕美無雙的面容。澄瑩的火光忽明忽暗。

漫霧看了看茗潔說,這究竟怎麽回事?她為什麽會在這裏?茗潔指了指自己說,是我把她靠在這棵樹下的,也是我把她背過來的。漫霧愣了愣說,你?你把她背過來的?你背她過來做什麽?茗潔反而愣住了,她反問說,難道剛才攻擊我的人不是你?漫霧潤了潤嘴唇說,我看我們還是從頭說起,這件事實在是太詭異了。

枯咽的烏鴉如同黑壓壓的烏雲成群緩緩地飛過幾乎讓人喘不氣的暗色天宇,月光無聲,山巒無聲。青色綿亘的傲山潑墨般灑在萬星繁華的夜色下。漫霧已經和茗潔面對面地在一塊大石頭上。茗潔說,我聽說有個叫老憨的人今天晚上成親,又聽說他的新娘子好像長得很漂亮,一個女人對另外一個漂亮的女人的興趣絕對不會比一個男人對女人的興趣少。漫霧接過話說,所以你也去參加了這次的婚禮,可是當時我并沒有看到你。茗潔說,我到的時候那邊已經沒有人了,可是桌子上的飯菜卻都還是熱的,我想肯定發生了什麽變故,當我小心翼翼到新房的時候我看到這個新娘子昏倒在地上,房間裏并不淩亂,地上酒杯碎片和杯裏的水灑了一地,一般來說,應該是被人下了毒,或者被放了迷藥。可是當我發現這些的時候,燈卻忽然熄滅,然後黑暗裏有人沖我攻擊,對于一個暗殺者來說,要在黑暗裏躲過這樣蹩腳的攻擊并不難。在我已經大概确認出對方的位置的時候我當然會追出去。漫霧又接過話說,所以你就直接蹿上屋頂,把人家的屋頂撞了個大洞,而既然有人在黑暗裏對你進行攻擊,又加上外面的變故,你當然不會扔下新娘子,所以你只好背着新娘子去追攻擊你的人。茗潔點點頭說,不錯,對方隐進了這片林子,我也跟着躲了進來,可是敵在暗,我背着衣服顏色如此醒目的新娘子在敵人的埋伏圈裏行動很容易變成一個活靶子,于是我也幹脆潛伏在角落裏伺機觀察,後來不久我就發現一個人影,我的攻擊得手之後當然要留下活口問一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是我卻聽見了你的聲音。漫霧撓了撓腦袋說,難怪我已經跟着大家追出去又回來,這段時間并不算短,可是我回來以後仍然發現了你們的蹤跡,而且在這段時間內對方完全可以将新娘子帶走,他卻并沒有這樣做,而是持續對你進行攻擊,目的應該是在拖延時間,難道他早已經知道我會回來,然後把你我引到一起讓我們自相殘殺?可是既然他能夠算到這些,當然也能夠算到你一定會留下活口,那時他的計劃也就會漏出破綻,那麽他的目的又何在呢?茗潔說,那是你想的的問題,我只想知道我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漫霧說,也沒有什麽,只不過是我們大家正在吃飯喝酒的時候一個披頭散發滿嘴鮮血的人穿着新娘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當時我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能跟着“他”後面追。現在想起來,對方的目的應該在于把所有人都引開。可是他為什麽要把大家引開,還有為什麽要把我們引到一起,還有他為什麽要煞費苦心地安排這一切,我也想不通。漫霧停了下來,他的目光忽然停了在了茗潔身上,袅袅婷婷的山岚沉沉地飄過空曠寂靜的山谷。漫霧說,那麽,你來水天一榭的目的是是什麽呢?

飄零的枯葉紛飛過回聲旋蕩的空谷,月華散影的陰翳遮擋住茗潔看不見神情的眼睛。黑色的飛鳥撲撲劃破冷漠的蒼穹。漫霧目不轉睛地盯着茗潔,想要從茗潔的神色裏找到一些回答。茗潔撇了撇嘴瞪着漫霧說,難道你還懷疑我來這裏有什麽陰謀?漫霧說,我只是想看一看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不是和那些人一樣。茗潔瞪大了眼睛說,你已經知道了那些人來的目的?漫霧無奈地笑笑說,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問你了。茗潔說,今天上午我本來想從幾個水霧來的人問清楚他們的來意,可是我卻打不過他們其中一個人。漫霧笑笑說,你應該說你只打過了他們其中的一人。茗潔幾乎氣地跳起來,她大聲說,你全看到了?漫霧點點頭說,該看的都看到了吧。茗潔生氣地瞪着漫霧說,你就眼睜睜看着我跟別人打架不幫我?漫霧指了指自己長袍上隐約閃閃的星紋說,我只是個誰都打不過的小一等星戰士,我怕來幫你會越幫越忙。茗潔聽了漫霧的話又急地跳了起來說,我真想現在就扁你一頓。漫霧攤攤手說,你随時都可以。茗潔還想說什麽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一聲微弱的呻吟,她警覺地四處掃視,漫霧卻蹲下身去,織舞已經醒了過來。

織舞看到漫霧的臉的時候被吓了一跳,可是她迅速地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沉着地望着漫霧說,你們想要做什麽?漫霧反而被問得愣住,他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