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仙長點醒夢中人 冤家坦誠吐真相

直到入夜,程煜之才返回府中,他拖着疲憊步伐往清寧苑去,遠遠地,看見一個身影正逡巡門外轉磨,心中就是一緊。

小俠見他回來,急吼吼沖上前去,大聲道:“大人,師姑她,她離家出走啦!”

——

荒山野徑,星月無光,張孟春六神無主的坐在馬背上,漫無目的信馬由缰。想起程煜之突然被皇帝賜了婚,心中五味雜陳,如此這般,自己便再無理由更無心思再留在他身邊。

長長的嘆息觸碰靈魂深處,恰時小銀在她懷中動了一動,将她思緒打斷。她收拾行囊離開程府時恰被小銀撞見,知曉前因後果,便吵着與她一同離開。

這小東西,當初巴不得趕緊逃了她的掌心,如今卻死心塌地跟着,張孟春低頭望她酣睡模樣,不由紅了眼眶。

她擡起頭,見前路漫漫暗無邊,細看卻有隐隐金光閃爍,心中一動,觑目望去,原來竟是山門上靈濟宮的匾額金光耀目。她心下驚訝,不成想不知不覺竟來在這裏。

此時的她饑腸辘辘手冰腳僵,遂翻身下馬,将熟睡的小銀抱在懷中,拾階走到山門前,想要叩門又覺唐突,不願打擾觀中之人休息,便瑟縮着委身在山門外。

她心中酸澀,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滾落下來,正抹眼淚,忽聽身後山門吱嘎一聲開了,一抹燈籠的紅光流出門縫映照滿身。

張孟春定睛一瞧,原來竟是宗衍道人提燈出來。他神色平靜,見她狼狽模樣微微一笑,“既然來了,為何不進門?”

張孟春忙拿袖子沾沾眼淚,甕聲甕氣道:“如此晚了,不敢打攪道長清修。”

宗衍道人打量她一瞬,又低頭瞧她懷中熟睡的小銀,也不說話,轉身便走。張孟春見狀急忙起身跟上去,回手掩了山門。

二人繞過三清大殿,一路無話來在一處袇房,宗衍道人燃起案臺燭火,觑這委屈巴巴的姑娘片刻,道:“今夜你便宿在此處,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張孟春感動不已,“多謝道長收留。”

宗衍道人也不接話,一瞬不瞬望她半晌,忽然道:“一口一個道長,你這丫頭,事到如今還不叫師叔麽?”

張孟春聽得一怔,師叔?難道他早已将自己認出不成??

見她瞠目結舌模樣,宗衍道人朗聲大笑,“上回虧你跑得快,如若不然免不了挨我一記打!”言罷又道:“你怕是早已記不得,你三歲上山時,我還抱過你哩!如今換副皮囊我便認不出麽?”

張孟春大受震動,紅着眼委屈道:“既然如此,師叔為何裝作不認得我?”

宗衍道人冷哼:“哪裏是我不認你,明明是你不認我!如此這般我便陪你一起做戲,豈不更有意思?”

張孟春臉上一抽,想他如此年紀還同個小孩子一般将她耍得團團轉,不由氣悶。

“好了,你如此模樣,可是發生何事?”

張孟春抽抽鼻子,紅着臉嗫嚅:“不瞞師叔,我當初修行一心只為悟道仙途,下山之後遇見程煜之,卻貪戀溫柔暗生情愫,距離仙途愈行愈遠,如此這般愧對初心,更加愧對尊師。師叔,小春從未如此糾結困惑,我,我。。”她抽抽噎噎再說不下去。

宗衍道人靜靜望她被燭火映紅的臉頰,半晌笑道:“天地萬物,遇見豈是偶然?對于虔誠修道之人,何處皆是道場,道陵祖師與孫夫人既能圓滿飛升,你又怎知伉俪鴛侶成仙無望?”

張孟春一瞬心動,好似茅塞頓開大受鼓舞,還欲再說,忽見袇房門扇大開,一個身影夾裹寒氣卷進門來。

小俠搓搓凍紅的圓臉,噘嘴嗔道:“大晚上師姑不在城內找間客棧住下,怎地偏偏跑來這裏,虧得吾快馬加鞭,趕在城門關閉前出了城!”

“你如何知道我在這裏?”張孟春驚訝。

小俠聞言神秘兮兮攤開手掌,露出掌心一只小小紙鶴,得意洋洋咧嘴一笑,“這追索術學了可不是拿來吃的。”

宗衍道人不解,“什麽師姑師姐的,頑徒,你胡說什麽?!”

小俠鹌鹑似的一縮脖兒,讪笑着搓搓手,“師父聽錯了,吾來是替程大人傳話的。大人托吾告訴小春姐姐,聖命難違,天高海闊,唯願姐姐早登仙途。”

張孟春聽得火撞頂梁,實未料到他竟用聖命難違四個字打發自己,這個狗東西,簡直浪費她的眼淚!

小俠說完又自懷中取出一沓銀票遞過去,面色悲戚道:“這是大人給的,叫師姑在外面莫要苦了自己。”

張孟春氣得柳眉倒豎,“一摞銀票将我打發?他是瞧不起誰!”言罷将那銀票甩到天上,嘩啦啦散落一地。完事還不解氣,又蹦過去狠狠踩上幾腳,可片刻工夫又彎腰将那地上銀票悉數撿起揣進懷中,口中恨恨嘟囔:“不要白不要!傻瓜才跟銀子過意不去!”直看得小俠與師父齊齊呆住。

“他就沒說讓你勸我回去?”張孟春仍不死心。

小俠一噎,将出溜到口邊的話又咽回肚中,而後兩手一攤,“沒。。”

張孟春觀他欲言又止神色,腦中一瞬清明,思索片刻湊在他耳畔低低道:“燕小俠,你若不把知曉的內情告訴我,就是不夠義氣,如此這般我便将你我相識過程講與宗衍師叔聽!”

一番話聽得小俠虎軀一震,“什麽?師叔?”

——

翌日天明,小俠垂頭喪氣敲開程煜之的門,有氣無力道:“大人,昨夜吾已将大人的話帶給師姑了。。”

程煜之眼目紅腫呆坐窗邊,顯然一夜未眠,語中疲憊盡顯。

“她,下榻何處?”

小俠猶豫,“師姑昨夜暫宿靈濟宮,今日一早便已起身返回龍虎山了。”言罷偷眼瞧他神色,又補道:“山高路遠,今生許是再難相見。”

程煜之的心被狠狠挼搓一把,疼得呼吸滞住,心道小春呀小春,你我終是有緣無分,天高海闊,願你早日修道仙途,也不枉此生苦修。如此這般,雖對你不住,卻總好過跟着我深陷危機。

原來那一日順帝召見,開門見山便問他可有娶妻。程煜之心覺奇怪,便直言,“雖未成婚,卻已心有所屬。”

順帝意味深長望他,“哦?不知哪家的閨秀有幸入了愛卿的眼?”

程煜之微笑,“并非哪家閨秀,而是一位平民女子。雖為平民,卻行俠仗義,身懷絕技,就是她協助我在海州破獲大案,也是她不顧安危才将稅銀保下,如此有情有義女子,臣怎能不珍惜?”

順帝一笑,“原來如此,想不到程大人還是個情種,只是以你的門第,若是愛她今後納妾便是,娶為正妻恐是不合禮法。”

程煜之一時無語,心道虧得她不在場,不然非得打斷你的狗腿不可。正自沉思,忽聽順帝又道:“朕有意将寶親王的如意郡主許配與你,不知卿意下如何?”

程煜之聞言大駭,想京裏那麽多的世家公子,卻不知聖上為何單單看上自己?正欲措辭拒絕,忽聽順帝不容分說道:“你乃京中人氏,想必早已聽聞郡主之事,她成婚一日便守寡,卻自願守節三載,誤了年華,這般有情有義的女子實屬難得,瑞王與朕提及愛卿也是個性情中人,想必你二人結為秦晉之好後必會琴瑟和鳴。”

瑞王。。

程煜之腦中空白一片,原來此事突兀,竟是他向皇上提及?

這如意郡主乃當今聖上的親叔叔、瑞王的幼弟寶親王的嫡長女,她的名號之所以在京中如雷貫耳,只因出了名的驕橫跋扈。

作為皇帝堂妹、瑞王侄女,此女集榮華富貴于一身,可卻不知惜福,恃寵而驕,貌美心毒,多少端方公子都成了她的獵物,待字閨中快二十歲都未婚配,後來不知怎地許給了鎮北侯的二公子柳将軍,洞房後第二日柳将軍便出征漠北,卻不成想戰死疆場,那如意郡主便自此成了寡婦。

遙想那如意郡主也算自己的舊相識,前世裏她曾騷擾自己許久,只因始終對她不理不睬,後又收了蘇嫣作外室,她才漸漸對自己失了興趣。

又想瑞王當初極力拉攏自己,卻屢屢遭拒,如今他暗中牽線,丢給自己這麽個燙手山藥,明擺着是有意為之。

難道,是他與傅大人謀劃的秘密見光了不成?還是先前為延慶收屍,驚動了他?

程煜之心亂如麻,想那奸人前世便是借蘇嫣之手構陷自己,今生這般許是又要故技重施了。

——

半個月後,歲日。家家張燈戶戶結彩,鞭炮聲聲驅邪祟,瑞雪簌簌兆豐年。這樣喜慶的日子,程府上下卻人人緊繃,喜色減半,憂心的皆是歲日後不久就要迎娶那二世祖的如意郡主,自家那好脾性的少爺可是日子難捱。

程煜之染了風寒,因無胃口,午飯未吃,此時正倚在榻上看書。王媽媽煮了紅糖桂花圓子送過來,他勉強吃了幾口便放下。

“有勞媽媽了,您老去前面與他們熱鬧吧,不必挂念我,這裏有鳴兒呢。”

王媽媽見他這段時日肉眼可見的瘦了不少,知他所為何故,又想起她的心頭好小春,不由紅了眼圈。

張孟春早叫小俠給王媽媽帶了信,告訴她自己一切安好,只是暫時離開回去探望師父,可這哪裏瞞得了心思細膩的王媽媽?見他兩個如今這般境況,她又怎能不憂心?

王媽媽走後,程煜之阖上雙眼閉目養神,忽忽悠悠想起去年歲日,他幾個尚在海州,那裏的飯菜雖不比京中豐盛,一衆人卻熱鬧非常,掐指一算她走了也有半月,如今也不知是否已返回龍虎山,心中郁郁,不由感嘆人易老,事多妨,夢難長。

回憶裏想起模糊的小時候,那時娘親還在,祖母也還年輕康健,除夕夜裏,他纏着爹爹紮燈籠,耍賴的趴在他背上,程天朗被兒子的無忌童言逗得哈哈大笑。

時過境遷,此景鮮在夢中見。

他的眼角淌下淚來,倘若時間能一直停留在那一刻該有多好,可時光啊就是那般殘忍,從不會為誰多做停留。之後母親病逝,祖母老去,父親臉上再難見笑容,他雖長大成人,卻不得不開始面對成人世界的險惡,如今父親也老了,該換他來守護這個家。

思緒缥缈,忽然聽見院中傳來熟悉的說話聲,他的心一顫,掙紮着下了床,猛地推開窗子,一瞬怔住。院中合歡樹下,一個熟悉身影正伫立在那兒,鵝毛白雪已落了她一頭一身。

程煜之胸中洪流洶湧,眼中水波湧動,因只因驚覺相思不露,原來早已入骨,謂可謂別後眷戀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

“你如何來了?”他暗抽口氣,雙手撐住窗臺,努力克制。

張孟春哼一聲,“我想走便走,想來便來,你能奈我何?”

“這倒也是。”他輕笑,見她一貫的傲嬌模樣,心中柔軟異常。

張孟春見他又開始惜字如金,心中不悅。“怎麽,見了我不高興,那我走好了!”言罷轉身便走。

忽然見到朝思暮想之人,程煜之只覺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不真實,他睫羽輕顫,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着,心跳都漏了一拍。見她轉身要走,只覺得喉管裏好似有什麽東西一瞬灼燒起來,一時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小春別走!”

聲音終于沖破喉嚨,猛烈的咳嗽亦緊随而來,程煜之咳得喘不上氣,只覺一顆心都要咳出肺腑。

恰時一雙有力的細手由身側将他抱住,他擡眸,撞上她如水大眼,半晌才堪堪止了咳聲。

張孟春将他攙扶回床,輕輕按揉他胸口,眼圈微紅。不過半月未見,實未料到他竟病成這樣,才欲說話,卻被他兜手攬入懷中。她順從的依偎過去,頭枕在他肩上,低低啜泣起來。

“怎地病成這樣。。我走你也不攔着,還讓小俠送銀票給我,你好狠的心!”

“來去如風,自由灑脫,這才是你。”他口不對心,笑眼含淚。

她卻聽得咬牙切齒,“事到如今還不說實話!我早猜到事情遠沒有那般簡單,暗中果然查出端倪。”言罷還不解氣,補罵一句,“笨蛋!”

程煜之嘆口氣:“什麽也逃不過你的眼,既然如此,為何才回來?這些日子你下榻何處?”

張孟春冷哼,“我自有我的事做。”

程煜之輕拍她背,柔聲綿綿,“我知你怪我,只是此路兇險,我不願連累你,年後我便安排祖母回鄉省親,小俠和朱大哥亦會回到自己該去的地方。你們都不在,我反而安心。。”

張孟春一哂,“說得好似我們礙了你的事!”

程煜之苦笑,“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小春,今生今世,我定會護你周全。”說這話時,他眼中滿是苦澀,他以為她并不知曉其中深意,卻不成想她早已明了。

“你說話可作數?!”她咄咄。

“自然作數!”

她沒好氣:“既然如此,那你說過要娶我的誓言也要兌現!”

“小春。。”他一噎,一瞬淚盈于睫。

張孟春正色道:“程煜之,你若不兌現先前誓言,我是決計不會饒過你的!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先助你報仇雪恨,那老狗前世将你害慘,今生又搭進去個延慶,而今我已查到他與那如意郡主的把柄,我願助你一臂之力,叫他們休想如意!”

程煜之聽得渾身顫抖,“你怎會知曉前世之事?難道你。。”

張孟春輕抿薄唇,思忖事到如今再瞞不住,遂凝重瞧着他道:“今日我便将細情說與你聽。”

言罷将心一橫,低聲道:“我根本不是蘇嫣,只是承了她的肉身而已,真正的蘇嫣已然不在人世!”

一通開門見山雷煙火炮,聽得程煜之眸中熱辣滾燙,半晌顫抖雙手捧起她臉頰,未語淚先流。

張孟春閃躲嗫嚅,“抱歉,我不是有意騙你。”

他搖頭喃喃:“我早猜到你不是她,原來果真如此。。若非我經歷重生奇遇,是決計不能相信的。”

張孟春聞言好奇,“同一副皮囊,你又如何猜到我不是她?”

程煜之一瞬羞澀難當,須臾道:“我與她一起時,她從未用強,不像你。。”

張孟春聞言如被雷劈,幹瞪眼半晌說不出話,待程煜之紅着臉将她屢屢夜探經歷說出,她羞得恨不能當場遁地,不由暗罵馮二娘和那西貝貨的迷香藥效不靈,簡直害死個人!

(馮二娘在九泉喊冤,那根本不是什麽迷香,而是催情香啦!!)

程煜之見她狼狽模樣,眸中溢出笑意,流露出連他自己都未意識到的溫柔缱绻。張孟春被他看得臉紅,腦中空白便将一切和盤托出,他聽得心驚,這才知曉自己無端見鬼和被妖道強擄的原因。

“原來你當初投奔于我,并非你先前說得那樣,而是放心不下你那一魂兩魄!”

程煜之一臉怨念,說得張孟春尴尬不已,又想起久遠前做的那個夢,遂問:“我曾夢見一個在草堂中偷懶飲酒烤洋芋的姑娘,那就是你先前的肉身對不對?”

張孟春嘴角一抽,心道我留給你的第一印象還真深刻,遂撓頭,“你承了我的魂魄,自然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所以你我才能屢次在夢中相見。這一魂兩魄暫時不要你還了,不過從此你便欠了我的。”

程煜之的雙眸驟然一深,凝望她的目光逐漸灼熱,他定定望着眼前的熟悉面龐,又想到她的全新靈魂,一時感慨萬千,忍不住将她擁住,喃喃道:我前世雖恨蘇嫣陷害我牽連全家,卻從未後悔愛上她,我與她前世緣淺,今生認得一個嶄新的你,便是對我最大的慰藉。”

他擁着她,好似擁着什麽易碎珍寶,疼惜的吻上她的唇。

——

正月初九,順帝生辰,這一日也是玉皇聖誕,順帝以此為榮,皇宮裏除了大排宴宴外,還命宮人預備無數清香花燭,齋碗素食,皇宮之中香煙缭繞,好似天宮一般。

登仙臺一百零八級石階由下而上站滿手捧花籃的童男童女,順帝拾階登仙臺上,一襲紫袍,衣繡雲霞,頭戴金蘧花冠,香煙缥缈中望之若仙。

瑞王今日也應景的一身仙人裝扮,他頂着逍遙巾站在登仙臺下,被那煙氣籠得忽隐忽現。

程煜之遠望順帝模糊身影,近觀朝臣各懷心思,想起朱達春自海州折返京中一路見聞:刀兵四起,盜匪橫行,神州塗炭,只覺這眼前鬧劇荒誕不已。

殘陽如血,夜幕籠罩宮闱,麟德殿頂的脊獸龇牙瞪眼望向魚貫出入宮殿的後宮嫔妃、皇親國戚、大臣、宮人,面目猙獰。

大殿裏豎排三列宴席,皇親國戚居中而坐,後宮佳麗和高官顯貴分居東西。程煜之秩品尚低,本無資格出席宮宴,卻因被皇帝賜婚郡主榮光無限,排坐西側隊尾,卻無人敢于小觑,席間恭維奉承意味深長。

千百紅燭将大殿映得亮如白晝,順帝穩居正位,一雙鳳眼微微眯起,似是望着正對其位的瑞王,又似望向他身後的寶親王。他這一脈眼睛長得極其相像,細長娟秀,眸光陰柔,清濁難辨。

吉時已至,歌舞升平,觥籌交錯間,熹貴妃忽覺肚腹不适,便中途離席小解。丫鬟春紅攙扶主子繞道麟德殿後宮道,雪後路滑,兩個人走得小心翼翼,延綿的宮牆上倒映出兩個瘦長身影。

宮道不寬,二人沒走幾步,忽見恭房方向遠遠飄來一盞燈,熹貴妃見狀便挽着春紅避右而行。離得近了,一看竟是位衣着華美的婦人。她以為是哪位宮妃出恭回來,剛欲說話,卻見對面燈籠的橘紅光暈映照出一張熟悉的面龐。

她素愛雍容華貴,金絲團花的猩紅狐裘,雲鬓低垂,墜馬髻上簪一朵紅牡丹,紅得好似就要滴出血來。

擦肩而過,熹貴妃一瞬血液凝固,花顏失色。丫鬟春紅也看見那人面貌,只吓得身子一抖失聲尖叫,手中燈籠啪一聲摔在地上,燭火霎時熄滅。

黑暗驟然聚攏,熹貴妃只覺恐懼如細蛇纏上頸子,冰涼涼,滑溜溜,吓得她扯開嗓子,哨子似的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