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雲錫自然沒做什麽好事。
起碼在司琅看來是這樣的。
風雷羽箭帶着火焰射出的時候,司琅也和宋珩一樣看清了妖獸的模樣。它體型巨大,雙眼通紅渾濁,張開的口中是尖銳的獠牙,完全失了神志,嘶吼着朝她的方向狂奔而來。
司琅看不清黑暗中宋珩那邊的情況,但認為既然與他合作了,就須得留存些信任感,于是她并不畏懼,邊結起魔障往後撤退,邊等着宋珩出手将這失控的妖獸制住。
可随着妖獸與自己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司琅沒有等到宋珩,反而等到了一句驚惶的喊聲:“将軍!”
那一瞬間司琅的腦仁突突直跳,她幾乎不用多想多看,就知道宋珩那裏出了事。
至于是什麽事,她不知道,也沒有時間多想了。
沒有宋珩的出手,妖獸的攻擊目标自然只有向它射來羽箭的司琅,它面貌猙獰,獠牙尖長,全身皮毛散發着血一樣鮮紅的顏色,目光渙散渾濁,狂奔而來時席卷起狂暴的氣息。
司琅雖早已結起魔障,但到底不是絕對的防禦姿态,她未曾料到宋珩那邊突發的境況,也無法完全抵擋失控妖獸的猛烈攻擊。
她的魔障不過堪堪半秒,就在妖獸的攻擊下碎裂,它目眦欲裂地沖司琅揚起後爪,打碎魔障重重地踩在她的耳邊。
司琅有瞬間的失聰,只憑着本能迅速往旁側翻滾,她的耳邊有勁風挂過,如将她的腦中塞滿了千斤重的棉花。
司琅低咒一聲,再管不得其它了,迅速起身想要施法,但妖獸身形雖大,行動卻異常敏捷,幾乎就在司琅擡手的那一秒,仰天嘶吼一聲,如柱般粗壯的爪子直直朝她面上揮來!
羽箭早已射出很遠,這方的光線慢慢暗沉,司琅逐漸看不清妖獸猙獰的面貌,卻能感受到它渾身凜冽的殺意。
當真是瘋了!
無奈之下,司琅只能停止施法,翻身再次從它爪下躲過,黑暗裏它的利爪帶着陰冷的寒光,從司琅的面頰邊危險掠過。
可還未待她站穩,就感覺後方有一道勁力向她掃來,司琅頓覺不妙,回身想躲,但已經來不及,妖獸的長尾帶着妖力,狠狠地抽在她的後肩上。
這一切的發生猶如電光火石,司琅甚至都沒有看清攻擊她的是什麽,就已經眼前一白,重重被掃落在土石地上。又凸又硬的土石硌着她的胳膊和傷口,後背火辣辣的燒灼痛意讓司琅幾乎出不了聲。
她的額際瞬間因為劇痛而出了冷汗,所有的痛呼和咒罵都堵在嗓子裏,她感覺自己好像失去了知覺,只有一道長長的傷痕在撕扯着她的腦袋。
黑暗已經完全降臨,司琅看不見任何東西。疼痛拉扯着她的思緒,讓她無法準确感覺到妖獸現在的位置。
可她還能聽見。
能聽見,黑暗中那妖獸沉重奔走來的聲音。
妖獸雖在黑暗中視物不清,但他方才打傷了司琅,長尾已經沾上了她的鮮血,那鮮血讓它的雙目更加猩紅,也能憑借着獸類獨有的特殊嗅覺找到司琅的位置。
它狂躁又興奮地嘶吼着,仿佛嗜血的妖物,失控到幾乎走火入魔的地步。
它又張開血盆大口,狠狠朝着司琅而去。
這一次,它是要将她吞入腹中!
妖獸的狂奔在這荒地內揚起了迷亂飛沙,司琅感受着地面的震動和離她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知道它過來了,可找不到反擊它的方式,只能忍着後肩的疼迅速爬起,被動地再次結起魔障。
但司琅的魔障根本擋不住這只發狂的妖獸!
它從黑暗中伸來一爪,如捏柿子般将她的魔障捏碎,而後大爪徑直攻向司琅的正臉,司琅見狀,立馬咬牙彎身,擦着它的大爪堪堪躲過。
妖獸故技重施,在司琅躲過一擊後又揚起他厚重的長尾,欲将司琅再次掃落在土石上。
司琅這一次有了防備,聽見了長尾橫掃而來的破空聲響,她施法要躲,但沒有想到,剛擡起手後肩就是一陣劇痛,讓她頓時疼得矮了半邊身子。
施法未成,長尾裹挾着妖力,毫無阻礙,如硬鞭般朝司琅毫不留情地打來。
可黑暗之中,随風而來的不止妖獸的長尾,還有一道比它更快的身影。
司琅歪着身子咬牙站立,費力撐着自己不倒下去。斬靈戟的槍尖泛着森冷銀光,在她面前一閃而過,重重沒入面前一片漆黑的陰影裏。
她的耳邊霎時響起妖獸震耳欲聾的狂吼聲,長尾的攻勢被截斷,代替它而來的是平和無害的氣息。
她的右耳廓被溫熱的掌心捂住,妖獸痛苦的嚎叫聲全數被阻隔在外。
來人帶着她曝露在妖獸爪下的身子就地翻滾了幾圈,用手臂擋住了她後肩處撕裂的傷口,司琅感覺有血從她背後不斷滴落,可更将她心神引去的,是左耳邊低沉溫和的聲音。
“抱歉。”
這二字很輕,很柔,只從她一邊耳中傳入。
可司琅聽出來了,他的語氣中含着歉疚。
沒有像壁崖下陷時看見他清亮的雙眼,也沒有觸摸到他身上堅硬冷冽的銀甲。但司琅知道,面前這個人就是宋珩。
背後有微弱的光亮在閃着,是遲遲趕來的邵雲錫在用仙術燃起火焰,這種在掌心中生出的火焰不及用羽箭來得持久,他們的時間并不多。
宋珩将司琅放在岩石旁邊,讓她用傷勢較輕的另半邊肩膀靠着,溫聲叮囑:“你在這裏等着。”
話很簡短,但意思明了,司琅聽懂了,卻又在宋珩起身前拉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力道很輕,但在這一刻用來拉住微怔的宋珩已經足夠。
他漆黑的雙目微微垂斂,重新在司琅面前半蹲下來,沉默着,在等她開口。
司琅扯着嘴角,露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喂,小心些。”她盯着宋珩,“那怪物有點問題。”
宋珩的視線停留在司琅蒼白的唇角,默了默,輕聲應道:“好。”
邵雲錫的方向微光閃爍,司琅脫力地靠在岩石上,半阖着眼看那身白衣在她面前慢慢消失。
随之而來的事一種莫名自嘲的情緒。
司琅覺得好笑。
她剛才……竟因為那家夥歉疚的語氣而出口安慰。
盡管她的安慰更像是瞧不起人,但那也不是她以前會做的事情。
宋珩循着光亮看見了正在半空中照明的邵雲錫,他面頰上長長的傷口滲着血色,眼神卻堅定地望着下方發狂掙紮的妖獸:“将軍,快!”
他手中的以法術燃起的火焰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一旦熄滅,在黑暗之中他們又将變成被動一方,必須把握時間将這失控的妖獸制住。
宋珩清楚這中間利害,不再耽誤時間,當即就借着光亮朝下方被困住的妖獸而去。
妖獸的雙目愈發赤紅,尖銳的獠牙随着大口的張合時隐時現,巨大的身形因為長尾被斬靈戟刺穿紮入土石之中,此時正在不安狂躁地扭動。
妖獸本存有靈性,可以識人,而失控之後就不再有自身意識,敵友不分,只随着狂性胡亂攻擊。但面前這只妖獸,雖掙紮地雜亂無章,目中渾濁不清,但卻似乎可以辨人,仿佛知道刺穿它長尾的人就是眼前的宋珩。
“嗷!!!”随着一聲怒吼,妖獸的周身頓時澎湃起一股懾人的妖氣,它目眦欲裂,大爪狠狠拍打着地面,長尾在斬靈戟的槍尖下不斷甩動,已是要掙脫束縛的模樣。
宋珩看出這妖獸确有問題,也知僅僅縛住它的尾巴并無作用,要想真正将這頭妖獸制服,必須找到它的致命弱點。
而這個弱點,宋珩恰好知道。
他飛身上前,手掌憑空一揚,斬靈戟柄身顫動,槍尖驀地亮起銀色的光芒,攜着點點豔紅,從妖獸的尾部徑直而出,回到了宋珩的手中。
沒了斬靈戟的束縛,妖獸受傷的長尾一擺,在地面重重敲下一道裂縫,飛濺的鮮血霎時染了滿地,如瞬間盛開的紅梅。
它沒有舔舐傷口,仿佛感覺不到痛意,只仰天怒號一聲,就迫不及待地向宋珩奔來。
宋珩面色冷靜,對它殺氣騰騰的攻擊并不慌張。斬靈戟握在手中,這一刻像他的脊背一樣,挺直且堅定。
不過眨眼之間,妖獸便到了眼前,宋珩沒有動手,只瞬間換了身位,移行到它的身後。
妖獸體型雖大,但并不笨重,很快轉過身來,長尾帶着猛力,劈頭蓋臉朝宋珩面上而去。
宋珩正等着它這一招。
縛靈鎖自掌中顯出,層層節節纏繞上妖獸的尾巴,它本就受傷的尾巴被重重裹挾,頓時痛得嚎叫不止。
宋珩以縛靈鎖纏住它的尾部,将它困在原地不得動彈,另一手緊握斬靈戟,再次移行至它的面前,槍尖直沖它渾濁的雙目而去。
失控妖獸的弱點,就是它的眼睛。
那裏不僅是它視物的門簾,也是它妖力止息的終點。
槍尖泛着的冷冽銀光刺激了妖獸的意識,它嘶啞絕望地狂吼一聲,欲掙脫背後的縛靈鎖,宋珩面色一沉,借力而起,将縛靈鎖的另一頭纏繞上遠處的巨大岩石,随即左掌翻覆,狠狠擊向妖獸喉間。
它的吼叫盡數沉沒在這一掌之後的寂靜裏,斬靈戟穿空而來,鋒刃劃破妖獸猩紅的眼皮,重重插入它早已失魂的眼中。
邵雲錫手中的火焰像将要燃盡的煙火,在他指間慢慢褪盡。最後一點微弱的光芒在瞢暗之境裏徹底消失,無邊的黑暗重新将這片荒漠籠罩。
司琅能聽見那只妖獸倒地的巨大聲響,但看不見那片黑暗中的任何景物。後肩的疼痛快要将她的所有感覺麻痹,司琅想撐着意識,但遭不住困意陣陣襲來。
她靠着岩石,一動不動,仍舊是宋珩離開前為她調整好的姿勢。而此時臨近昏睡,她輕閉雙眼,聽見遠處腳步聲來。
和緩,鎮定,自有堅毅。
司琅輕勾嘴角,不再抗拒深重的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