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蘭、栀子、木棉……”案幾旁坐着的女子,面容豔麗,黑發高束,纖長白皙的手指劃過書頁,翻起輕微“簌簌”的風聲。

她的目光鎖在書中,揚起眼尾,清澈的雙眸不停轉動,另一手半曲撐着下巴,口中喃喃念着。

“紫荊、連翹、海棠……”她的眉頭微微蹙起,耷拉着眼皮略顯煩悶,“文竹,你說大花到底想要什麽花啊?我先前送給它的那些,它好像都不怎麽喜歡。”

清風微撫,從窗外吹進,帶來陣陣花草清香,卷入書畫筆墨之中。

司琅把落在案幾上的綠葉拎起,捏着細小的葉柄來回轉動,上頭的紋路在空氣中畫出纏繞的小圈,像是要将她所有的思緒都攪亂。

她愈發煩悶,一把将葉子扔開,拂袖把書籍扔給了不遠處站着的綠衣女子:“算了,看得眼睛疼。你今日與武竹去将這書中的後兩百種花找來,我再捎去給大花瞧瞧。”

文竹捧着手中的書猶如捧着燙手山芋,秀麗的眉頭快折成了八字形狀:“郡主……還要再找嗎?這都已經找了五天了。”

“找!怎麽能不找!”司琅道,“大花都悶悶不樂這麽久,總得想個法子讓他高興起來。”

論說原因,事情的發生其實非常突然。

幾十年前,司琅闖禍被魔帝召入了魔宮受訓,回來王府前順了一手他的火焰花,本是瞧着稀奇,打算自己研究,沒想到大花見了極其喜歡,打着轉地叼花玩,于是司琅就将那火焰花鍛鑄成了火焰花珠,別在了它的耳朵上。

大花對那火焰花珠極其愛護,誰來要都不肯摘,連睡覺的時候都要抱在懷裏。

但就是這麽個寶貝珠子,前幾日大花自己玩耍時,不小心讓它落入了幽水潭中,任憑事後司琅怎麽尋找,都再找不着它的蹤影。

這事怪不了別人,大花只能生生自己悶氣,一連幾日都躲在山林裏頭,司琅去看他,它也不理睬,耷拉着腦袋一聲不吭。

司琅知道他是丢掉了火焰花珠心裏難過,所以就想着再給他鍛鑄一個出來,可把書翻了幾個來回,前前後後也讓文竹尋了幾千種花,偏就是沒一個讓大花滿意的。

司琅實在頭疼,不曉得究竟什麽花才符合大花的口味。

但她雖頭疼,卻也不能不管大花,所以還是遣了文竹跟武竹一塊兒去尋花,她則去魔宮裏找找無左魔君,問問他是否有什麽好點子,再順便……蹭他點好酒喝。

當日無左魔君正在他梵無宮的院落裏舒舒服服地躺着,就着酒意本要睡上一覺時,卻聽花草異動,水波輕蕩,內殿傳來巨響,之後便是一聲呼喚:“無左!”

他的睡意頓時沒了。

暗自嘆息,他從碧石床上翻身而起,揚唇應了一句,闖入之人立馬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看着來人:“何事找我?”

“沒事不能來?”司琅一甩□□,翹着腳便在他面前坐了下來,卷過一旁還未開封的好酒就徑自倒了一杯,随口反問。

“你若沒事來此,那絕對不是本人。”無左挑起桃花眼尾,“說吧,何方妖孽,竟然假扮魔界連塘郡主?”

司琅知道他故意調侃,也懶得再裝,甩了他一個大白眼:“無趣!”而後開門見山道,“不過我确實有事來問問你。”

無左早意料到:“說吧。”

司琅也不跟他繞圈子,将大花的事統統都跟他說了後,問道:“你有什麽想法?”

“想法嘛——”無左倒着潺潺美酒,眼眸輕阖,“倒還真有。”

“說來聽聽!”

無左并不着急,拂袖緩慢地品味美酒,司琅本是個急性子,但無奈有事要他幫忙,只好忍耐住不悅,氣哼哼地靠着藤椅,如喝白水一般将無左的美酒狠灌下肚。

無左見酒瞬間被喝了半壇,也不生氣,慢悠悠地開口:“這大花的出身,你應該是沒忘吧?”

“自然記得。”司琅答。

無左聽了點點頭,輕扣藤椅:“上古神獸谛聽有後裔三脈,其中之一便是這白因犬。我當是你喚他‘大花’時日太長,都忘了它是何身份。”

司琅蹙眉:“你提這個是什麽意思?”

“當然是糾正你的意思。”無左說道,“先前你從魔宮拿走的火焰花,乃是火系一脈最負盛名的靈花,它可吸天地靈氣,為自身調息通脈,與一般普通的花卉可不一樣,你的大花自然對以它鍛鑄的火焰花珠愛不釋手。”

司琅怔了怔,立即懂了:“你的意思是,大花喜愛的是此種能調理生息的靈花?”

無左“唔”了聲:“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原來如此!”司琅一拍大腿,“挂不得先前我按照花卉書籍給它尋的花他一概不喜歡,原來是嫌太過普通了。”

找到了病症所在,司琅豁然開朗:“既然如此,我這便去将那記載六界奇花異草的書籍翻出來,好好找上一通!”

無左聽她這話,甚是無奈,連忙将她攔住:“等等。”

司琅已經起身,又被叫住,不免疑惑:“做什麽?”

無左解釋:“你既說了那是六界奇花異草,便是找到了大花喜愛的,你又怎麽将它取得?那些花草生長的地方可不是魔宮。”

司琅聞言不爽地瞪他。

這人怕不是沒在提建議,而是在暗諷她只會去魔宮裏順東西吧?

不喜被人小瞧,司琅挑着眉頭,沖他道:“放心,本郡主自能找到取花的方法,你只管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說罷衣袖一卷将那剩下的半壇酒收歸己有,擺擺手轉瞬就消失在了梵無宮內。

無左望着前方空蕩蕩的位置,無奈一笑,将杯中剩餘的酒飲盡,又重回他的碧石床上尋找睡意去了。

這方司琅回了連塘王府,當即就去了藏書閣,沒花多少時間就将那本書籍翻找了出來,書籍不厚,但由于裏頭花草種類稀少,記載還算詳細,司琅吊着眼睛在內殿裏頭鑽研了一個下午,總算是找着一個與火焰花類似的靈花。

此花名喚冰晶藤棘,屬水系一脈,花瓣水藍剔透,開于藤上,藏于棘中,千年一開花,極不好摘取。

司琅瞅着這“極不好摘取”五個字瞧了半天,又将書前前後後翻了幾遍,發現各類花草底下無一沒有這句話,想來是這編書之人想強調這些花草的珍稀性,于是都統一加上了這句話。

司琅扯扯嘴角,根本不将它當一回事。她堂堂連塘郡主,若連朵靈花都摘不回來,還怎麽盯着這名號行走六界之中?

下了決心,司琅也就不浪費時間,當即叫了文竹來交代事情。

書中所寫,冰晶藤棘生于妖冥兩界的交彙處瞢暗之境,這瞢暗之境司琅之前有所耳聞,說是先妖王為維護妖界王族地盤,在入口處所設的幻境結界,由于陰暗和貧瘠,才被外界人稱作瞢暗之境。

此境不僅荒無人煙,也因為幻象的存在而危機四伏,雖有進入的人順利離開過,但數量也只是寥寥,許多妄圖進入妖界王族地盤的人,都在此境中迷失喪生。

所以,這次前去瞢暗之境摘取冰晶藤棘,是一件危險系數較高的任務,司琅雖為魔界之人,不死不滅,但若神思被困幻境,她同樣無法從瞢暗之境裏脫身,只有等待他人前來營救。

思慮到各種利害關系,司琅最後拍案定論:“文竹,你和武竹留在府裏照顧大花,我自行前去瞢暗之境。若是半年內我沒能回來,你就通知無左魔君前去救我。”

文竹驚訝:“半年?!郡主,怎麽需要這麽久?”

司琅道:“這瞢暗之境的幻境我們魔界還未有人進入過,不知是個什麽情況,我若不慎進去,耗費個把月的時間都有可能。半年之期,其實還算短了。”

文竹聽了解釋,點點頭,但還是擔心:“郡主,你自己去沒問題嗎?不然我也去好了?”

“不必。”司琅擺擺手,“若我都入了幻境,那你必定逃不了;若是你入了幻境,我還得費心思救你。兩種都得不償失,還是我自己去好了。”

文竹聽了也有道理,就沒再多言。

司琅向來行事如風如火,第二日就将所有事情都吩咐妥當,她離開王府之前又去看了一眼大花,它照舊病恹恹般躺在山林幽境裏頭,白毛染了灰塵,一看便知是好幾天沒有沐浴過了。

司琅沒有說話,只心疼地摸了摸它的軟背,而後就徑直化為魔氣,竄出了魔界邊境。

冥界外圍陰魂纏繞,妖界外圍則是鳥語花香,綠樹青蔥,偶有人形妖怪飄走行過,見到出現此地司琅,都好奇地不斷打量,有的甚至還冒出異樣的笑容。

司琅不喜他人這種打量的目光,冷着臉色瞪了那些妖怪一眼,揚手便是一記掌風,将那群妖怪狠狠劈在地上。

那些妖怪沒想到司琅原來是個這麽暴脾氣的主,根本毫無防備,個個都正面重重着地,磕得鼻青臉腫。

司琅冷笑一聲:“就憑你們這群宵小之輩也配打量本郡主?”

那群妖怪受了魔氣,又聽司琅自稱本郡主,不難聯想到她的名諱,其中一個略帶驚惶地提醒同伴:“她……她是魔界的連塘郡主!”

司琅聽了眉頭一跳。

原來她已經出名到了這種地步嗎?妖界外游離的妖怪都聽說過她?

雖然出的不是什麽好名,但能夠鎮住場面就行。

司琅揚着下巴,毫不避諱地承認:“正是本郡主!”

那群妖怪聽了面面相觑,立時連聲都不出了,紛紛從地上爬起來就逃走了。

司琅在後頭嘲笑了兩聲,沒再追着欺負他們。

又循着這兩界之間走了一會兒,司琅總算是遙遙瞧見了它們的交彙處。那方黑雲蔽日,電閃雷鳴,無草生,無花長,只有深淵般的旋渦在不停轉動。

進了那旋渦,便是瞢暗之境了。

司琅站在遠處靜靜觀望了一會兒了,最後沒有猶豫,邁步朝那裏走去。

六界之間,每兩界的交彙處總是力量蓬勃之源,因為交叉着兩種不同的法力,所以會生出許多奇怪的蔭蔽地。而瞢暗之境就是其中之一。

它入口處的旋渦轉動不停,卻因為四周無人,落入其中的只有冥界的沙土和妖界的花葉,看上去倒像沒什麽威力。但随着司琅一步步朝它走近,感覺到那旋渦轉動所帶來的巨大引力和摧殘之力,她才确信,蔭蔽地的蓬勃之源并非說說而已。

她沒有使用法力,這瞢暗之境的入口已然在向她招手,如猛獸張開的血盆大口,不待獵物的反抗,直接毫不猶豫地将她吞近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