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堕幻境驚惶遇故人 破障法搭救眼前人

鳴兒只與程煜之相距十幾步距離，眼見那石壁将自家少爺吞了進去，吓得魂不附體，撲上前去不住敲打，可那岩壁堅硬如鐵，不見絲毫縫隙。童大随後趕到，知其情後亦是吓得魂飛魄散，大人不見了，這可如何是好？

且說岩壁那側，程煜之回過神後這才發覺，自己好似堕入一片黢黑、混沌的世界之中，這裏伸手不見五指，沒有方向也沒有聲響，似是落入夜魔夢網，又像墜入無邊海底。

在這漆黑的世界中，那陌生又熟悉的恐懼感如幽靈悄然而至，那曾經揮之不去的陰影、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迷茫和無助鋪天蓋地襲來，幾乎将他淹沒。

他回身拼命拍打岩壁，卻徒勞無用，正手足無措，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煜郎，怎麽才來？讓我好等！”

那聲音輕輕柔柔，軟軟糯糯，滿含小女兒的嬌嗔，令程煜之心中一緊，周身血液好似瞬間凝固。

他回過頭去，見那無邊黑暗中不知何時竟亮起一盞燈來，那朦胧燈影忽遠忽近，片刻竟隐隐映出一個模糊輪廓，待那婀娜身姿逐漸清晰，程煜之驚睜二目，只覺心如擂鼓，呼吸都滞住。

又一陣銀鈴般笑聲響起，那身影不再往前，而是向後退去。

“小小！”程煜之見那身影遠去，不禁脫口呼喚，一時顧不得許多，邁步朝那光亮追逐而去。

跌跌撞撞不知追逐多久，他忽覺身邊好似有輕微氣流湧動，這才察覺自己胸悶氣短，不禁大口大口呼吸起來。再一眨眼，剛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不知何時已悄然遁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棉白的世界。

身體四周緩緩流動着大片薄如蟬翼的白色雲團，輕柔棉透，如夢似幻。霎時風聲驟起，雲團漸稀，前方現出一條山路蜿蜒崎岖。

目之所及，山中披青挂翠，耳之所聞，枝頭鳥語聲聲。程煜之心中納罕，自己這是出了山洞不成？躊躇前行，須臾之間，山岩路轉，前方忽現一戶人家，但見茅棚低小，門外立一茶字旗幡，正迎風招展。

程煜之早就幹渴難耐，見是間茶鋪，便加快腳步朝那處去。走近一看，門前支一木桌，上面茶壺茶盞一應俱全，卻唯獨不見夥計身影。

只見門扇兩側一副對子甚是稀奇，上聯“莫愁前路無知己”，下聯“漫進柏楊多故人”，程煜之念了兩遍，只覺說不出的奇怪，來不及多想，忽聽柴門嘎吱一響，一個老婦顫巍巍迎出門來。那老婦身材矮小，背駝腰彎，滿面溝壑，稀疏的頭上挽個小揪，上面随意簪根樹枝。

老婦乍見程煜之，上下飛速打量他一番，又湊近聞了聞，一臉大喜過望，暗道上等貨色，很好很好。

程煜之見她神情詭異，心中略有不悅，面上卻不顯，禮貌道：“老媽媽，我幹渴難耐，可否上壺茶予我飲用？”言罷，由袖中掏出銀錢遞上前去。

老婦幹笑兩聲，卻不接銀子，只是定定瞧着程煜之發呆，半晌沙啞着嗓子道：“好說好說，客官裏面請。”言罷閃身欲将他讓至屋內。

程煜之讓她盯得渾身好不自在，此刻卻也顧不上許多，邁步俯身跨進門去。

他站定屋央舉目四望，但見屋中簡擺三張桌子，幾條板凳，窗明幾淨好不豁亮，一旁有處隔間，一條花布簾子将小門遮掩。

程煜之暗道這茅屋之中竟如此整潔，便放下心拾一小凳坐在窗邊。

“客官定是遠道而來，還請稍等片刻，我進去略備小菜與你充饑。”老婦滿面堆笑，一雙黃珠滴溜溜不住在程煜之身上滾動。言罷不待他回應，便一陣風似的卷進隔間去了，只留那花門簾子輕輕忽閃。

程煜之心中叫苦不疊，心道我只求一壺茶而已，想不到她竟如此熱情，還要與我酒菜，我公務在身還不知前方戰況如何，怎能在此久留？想罷便要去找那老婦。

誰知剛剛起身，忽聽窗外傳來隐隐說話聲。程煜之心中一驚，擔心是金蟬教的人追來，便閃身避在窗側，由腰間抽出匕首，靜觀其變。

過不多時，遠處果然走過幾個人來，打頭的是位年輕公子，卻身着囚衣，腳戴鐐铐，亂發拂面，顏色鐵青，他身後跟着兩位差官打扮之“人”，只是那兩位一個長顆牛頭，一個生張馬面。

程煜之心口突突直跳，心道只怕自己這是又見鬼了。驚吓之餘，他細望那囚衣公子，更是大驚失色，原來那人竟是他昔日的翰林同窗聶玉郎。想他離京之時，這位才剛尚了公主的聶侍講正風光無限，如今怎地落了個英年早逝的下場？

他正神思煩亂，忽聽那聶玉郎哀求道：“二位官差老爺，一路山高路遠，我委實幹渴難耐，還請二位行個方便，讓我去那茶攤飲上一盞茶吧！”

那牛頭馬面對視一眼，忽而大笑不止，道：“那茶也是你能喝得？”言罷推推搡搡揚長而去。

眼見他們愈行愈遠，程之覺只覺人世難測，實如大夢一場。又覺那鬼差言語古怪，卻不知是何意思，正兀自煩惱，只見老婦掀簾出來，手中端一托盤，上面有菜有飯，有酒有肉，好不豐盛。

老婦見程煜之手執匕首如臨大敵，不由驚呆。程煜之回過神來只覺唐突，急忙将匕首收起，穩穩心神坐在凳上，再擡眼一瞧，那一囚兩差已然不見蹤跡，不由滿心空空落落。

“客官久等，粗茶淡飯，不成敬意。”老婦神色極不自然，忽然左顧右盼，心不在焉。

程煜之自斟一盞茶，剛要入口，餘光瞥見那隔間處，呼呼熱氣正由門簾底下冒出，不知裏面正在蒸煮什麽東西。

顧不上許多，他将銀錢擱在桌央，剛想飲盞熱茶壓壓驚，猛地聽見柴門哐當一聲被撞開，突如其來的大動，吓得程煜之手一抖，茶盞應聲翻倒在地，冒起一陣白煙。那老婦也唬得不輕，下意識由腰間抽出一柄煙袋鍋子，挺腰直背，一副警惕模樣。

程煜之大驚失色，擡眼一看，一個矯健身影破門而入，眨眼功夫，便舉劍将那老婦一劍透膛。一聲慘叫過後，那劍上老婦竟幻化成一只黃毛老魈，藍臉紅鼻，好不駭人。

張孟春眼見妖孽已死，不由仰天大笑，随後兩指撚些符灰，朝程煜之揮灑而去。剎那之間天崩地裂，物換景移，再一睜眼，哪裏還有什麽茅屋茶攤，不過一處崖洞高聳，地下亂石堆砌，旁側一具山魈屍體。

洞頂罅隙漏下天光些許，明晃晃灑在張孟春身上，襯得她愈發英姿飒爽。

程煜之如夢初醒，又見眼前人，只覺腦中一片空白。